《你在哪里活，有没有人爱你如我？》泽年

1、你在哪里活，有没有人爱你如我 1

　　这个故事，寄回那年江南小镇。

　　1

　　2012年夏天，大学毕业，杨碧秋将江南小镇的三秋桂子十里荷花全数丢在脑后，只身奔赴北方。

　　说起来人生的风尘仆仆怎能不留一点回忆。即使不能言乘肥马，衣轻裘，飞扬跋扈，一日看尽长安落花，至少少年时，曾脚踏大漠黄沙，轰轰烈烈如烟花。

　　于是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就此开始。自长安一骑绝尘，昂首向北。

　　刚刚毕业，经济并不宽裕，只带了两千块上路,大多的时候过的拮据。于是，渐渐学会了逃深夜的火车。那个时候乘警的警戒心最低，警察也需要睡觉的，而且可以省一晚的住宿费。
　　大多的时候搭乘好心人的顺风车，有宝马，摩托，甚至还有拖拉机。记忆最深的那次，是在内蒙的境内，希拉穆仁草原，黑色的看不清标志的悍马在草原上奔驰，鞭子从车窗伸出来，身后马群就呼啦啦的跟了一路。
　　当然，也逃票失败过，也曾站在马路上连续几个小时无数车辆飞驰而过没有一辆愿意停下来。没钱的时候去青旅做义工换得简单食宿，这一路走的十分艰难，可年轻就有一种无畏无惧的勇气，就算错了，也不回头，更何况，这一路景色壮阔，大好江山尽展眼底，怎能算错呢。

　　一路且歌且行，遇见朋友就同行，没有同伴也不怕，朗朗乾坤法治社会，杨碧秋觉得，没有什么好怕的。她自然想不到旅途中会重逢那个叫江川的男人。

　　就这样慢慢的走，到蒙古境内的五当召的时候，已经是十二月，这个冬天网络铺天盖地的都在说世界末日，就连庙宇都是高朋满座，少了佛门宝刹的清净，小老百姓并不贪心，只想求一个盛世安稳。

　　十二月的内蒙早已下了第一场雪，这个坐落在阴山深处的寺院被群山和白雪环绕，南方姑娘全身裹在羊绒大衣里，只留出漆黑的眼睛滴溜溜的转，北方的冬天真冷，她生活的南方小镇是四季如春的。
　　脚踩在苏古沁独宫的厚厚地毯上，等身大礼沿着室内的佛像一个一个的败过去，她不信神佛，但是心存敬畏。

　　林独宫有年老的僧侣在讲解佛教的教义，敲击木鱼的声音在大殿响起，随着某种规律，一声一声，沿着高达十公尺的释迦摩尼佛像转过去，就看见了江川。

　　乐府有诗，一顾倾人国，千金不足多。当时那个男人正沿着跟她相反的方向前行，一转角，便相逢。那一刻，杨碧秋眼中有温热的液体，她第一次见这个男人，是在长安科技路西口的M记。

　　那时大二，考试的前夕，只待第二天早上八点的大学英语考完就是连续两个月的暑假，系里的孩子闹闹嚷嚷着要去K歌，出了包厢已是凌晨，大雨如注，有人喊饿，于是一群人顶着夜色和风雨浩浩荡荡的去了最近的M记。

　　隔着落地窗，杨碧秋第一次看见坐在大厅中的那个男人，黑色外套，发丝滴着水，那样凛冽的气质不亚于门外的夜风冷雨。
　　不是颓废与阴暗，只是那样的人，适合生活在黑夜，带着柔软的灵魂，在夜色里独自温暖，有痴缠的生命脉络与坚硬的内核。

　　已经深夜12点。他要了一杯法式布蕾味的麦旋风，坐在明亮的大厅安静吃完，便消失在黑夜的满城风雨。他是她们来临之前M记唯一的顾客。

　　那时，她第一次明白，太平花市人潮初遇薛绍的感觉，彼时，她随着人潮汹涌，听着她们点餐，打闹嬉戏玩笑，竟忘了上前，最后只能看他消失在潇潇冷雨里。

　　一见杨过误终生。

　　从小碧秋的爷爷便摇着蒲扇教她念诗：江南忆，其次忆吴宫。吴酒一杯春竹叶，吴娃双舞醉芙蓉，早晚复相逢。儿时贪玩，每每撅着嘴念完，下一秒便忘到了脑后。

　　她第一次觉得，早晚复相逢，这是一句多美的诗，两个人走了两年那么多的旅程，竟然再度相逢。

　　她冲他笑“我叫杨碧秋，好久不见”。
　　江川愣神，随后也笑了“我叫江川，初次相逢”。

　　世界在那时多美好。

　　捡了一个蒲团坐下来，江川说：“藏传的四大佛教，白莲花，不虚其名。”
　　碧秋吃惊：“你都去过？你信佛？”藏传四大佛教，除了这里，还有西藏的布达拉宫，青海的塔尔寺，甘肃的抗抗卜楞寺，她走了大半年，也不过只到过一个五当召。

　　“不，不信”江川摇头，“我四处走走，只是为了遇见我的姑娘”。
　　碧秋怀疑，世界那么大，一个目光扫过去，停留在每个人脸上的也不过千分之一秒，你怎么知道谁是你的姑娘。

　　像是猜出了她的迟疑，江川随后说“是我的姑娘，我一眼就认得出来”讲这句的时候，他看着她的眼睛，一脸笃定。

　　两人详谈甚欢，出了五当召，已是天色将晚。沿着公路往前走，天色暗沉，有风雪来临的前奏，旷野里只听到风声和远处寺院传来的晚课的钟声，坐末班的客车离开。

　　碧秋一路笑的灿烂，她从小就向往长刀割肉，大碗喝酒，餐风露宿，再遇见一个剑眉星木的美少年，从此快意江湖。这样算不算得偿所愿？

　　车厢只有三三两两的旅客。江川坐在最后一排点烟，是寿百年。这种烟并不好抽，严冬说过，寿百年和长寿烟是他心中并列第一最难抽的烟。
　　烟头燃着的火点在黑夜特别明亮，群山后退，她喜欢他是寂静的。这时江川说：“我希望我能长寿百年，这样就能替她看遍这世界景色万千。”

　　还未等碧秋回神，他话题一转：你为什么要来北方。

　　“我爱的男人是一个大侠”

　　2

　　【1997，关于江南小镇那些陈旧的往事】

　　碧秋的祖籍在江南，杏花烟雨的江南，扬州下辖的一个小镇，有着湿漉漉的青石板和种满全城的藤蔓植物。

　　这个南方姑娘小的时候很安静，安静的过分，坐在雕花的木质窗棂前看荷花，一看就是一下午，不说话，日复一日，她的妈妈开始害怕，将她锁在门外，丢在人群中，任她哭闹拍打就是狠下了一颗心不开门，那个时候，九七年，乡下小城并没有自闭症这样的说法，年轻的母亲只是希望她合群一点。

　　小镇的孩子很多，他们每天光着脚丫跑在小镇的街道上，摸鱼，摘莲子，放风筝，成群成群的活动，银铃般的笑声就穿透大街小巷。

　　碧秋就是在这样的一个午后遇见严冬的。那天她照旧被妈妈锁在门外，抱着双膝坐在门前尚未盛开的桂花树下，眼泪淌了一地。

　　然后严冬穿着短裤，裸着单薄的小胸膛，扛一把木质的长刀兀自出现，身后跟了一大堆的小跟班，遮住了她眼前的阳光，留下一地碎影。他说：“你哭什么啊，有人欺负你吗”。
　　碧秋抬头，就看见这个少一脸慎重的对身边的人说“这个妹妹真漂亮，我要抢回去当压寨夫人。”

　　那时严冬是一群孩子的孩子王。十二岁，身高串的极快，比同龄的孩子高出一截，他成绩很差，调皮捣蛋，整天扛着一把木质的宽柄大刀带着一群小弟在大街小巷无事瞎晃悠，掏鸟蛋，摸鱼，偷王大妈家的地瓜掰李大爷家的玉米，遇见事，他会把你挡在身后，人气极高。

　　再大一点，他看纵横四海，看大上海，看古惑仔，他说，他要成为许文强那样的男人，纵横四海。他到处打群架，热爱简单的暴力美学，行事干脆利落痛快，有人欺负我，必呲牙想报，有人对我好，那就是兄弟，地盘小弟无不可共享。想要的，就去抢。

　　最初碧秋不理他，她是那样寂静的女生，可是这里的孩子里，严老大说了算，就真阳，碧秋被被他的两个亲信押着，跟在他身边，寸步不离，严冬逢人便说，这是我的压寨夫人，老大的女人就是半个老大，以后你们要尊重她。

　　却不想，那么久的年少时光过去，她是真的爱上了这个男人。而年少的爱情，本就洁如梨花。

　　初中的时候，严冬是出了名的问题学生，也长出一幅好看的面容，像年轻时的高旗，就是超载乐队的那个高旗，有着不羁的黑色及肩长发。上课时，他从后门招摇的走出去，白胡子的语文老师只能怒目圆瞪却不敢发话，那时她跟他在一起，穿牛仔的短裤，白T恤，身体逐渐长开，没有江南姑娘的瘦小，长手长腿高出身边女生一截，一头短发张牙舞爪，活脱脱的一个小太妹，打架时，他会把她带在身边。有时漂亮姑娘路过，他会冲着她们唱歌，不过待她们走远，又会搂过身边的她，狠狠的亲她的脸蛋，妞，你是大爷的女人。

　　不论怎样荒唐玩笑，碧秋的成绩一直很好，在那个教育资源不发达的小城初中部，一骑绝尘，风头之盛，无人能追。师长严令禁止她和坏学生严冬来往。

　　那个时候，早恋是个多么严肃的词，班主任通知了家长，妈妈失望之余随手捞起藤条就打她，她就硬着脑袋不低头，年少的爱情，本来就简单，没那么多挣扎，我爱你，就想跟你在一起，不爱你，看一眼都是多的。

　　每当这个时候，就有聪明的小弟飞快的跑去告诉大哥，嫂子被丈母娘打了，不论他在做什么，都扔下手上的事情飞奔而去，他要去保护他的姑娘。细条的柳枝打在身上，碧秋躲在他怀里哭出了声，他说不哭不哭，男子汉大丈夫，这点痛算什么，说着，就呲着牙笑，不小心碰到伤口，笑声又会变了声调。

　　时间就这样一天一天过，初三的时候，任贤齐开始流行，满大街的男生只要看到姑娘就会唱那首对面的女孩看过来，吹着口哨，将打着妈妈摩丝的发顶抓的老高，姑娘当真看过来，又会脸红的低下头去。
　　严冬淘来了一把吉他，是一个小弟的哥哥出国留下的，被他拿出来孝敬老大。那天，严冬欢乐的摆弄了老久，即使弹出的乐符根本不成调，深夜，月光皎洁，他抱着吉他敲她的窗，他说，妞，妞，大爷要练好吉他唱歌给你听。

　　于是他收敛了心思，每天专心练琴，有时弹好一首曲子，便去教室找他的姑娘，通常她在上课，他就写了纸条抱在小石头上从窗口扔进去，她收到纸条，便眉开眼笑，猫着腰从后门悄悄的溜出来。
　　他学会了beyond,小虎队，黄耀明，罗大佑，他最爱的乐队是超载。

　　他亲自写词用学过的曲子弹给她听。
　　在人潮汹涌的校门口，他弹着吉他，穿浅色的牛仔夹克，衣服上有污迹，他唱：“我的姑娘是一朵花，漫山遍野我只爱她”。满长街的人就看着她笑，她不羞，大大方方的任他们看，初中的时候，她已经是眉目漂亮的姑娘，有着傲气。

　　她有那样爱她的男孩，为何不可骄傲？

　　待到歌唱完了，旁边有小弟递上玫瑰，他接过，单膝跪在她脚下。眼睛里有星辰闪烁，他说的是“我的姑娘，请你嫁给我”。塑料珠子编成的戒指，是一朵花的形状，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严冬的心思从不曾放在功课上，碧秋考上小城里最好的高中的那一年，他开始跟镇上唯一一家汽修店的老板学技术，他说，将来学成了，他要开一家店，交给小弟管理，自己就当甩手掌柜，他不但要养活他的姑娘还要有大把的时间时刻陪着她，她是那样柔弱的一朵白花。

　　如果时光定格在那里多好，岁月温柔。

　　后来呢，后来，碧秋一直记得那样的大雨天，高三一模的时候，江南的春雨淋淋漓漓的下了半个月，碧秋考了小城的第一，校长说，如果不出意外，她的成绩念北京的学校瓦全没问题，言语间全是骄傲。
　　随后，校长又表情严肃的提起严冬，那个小混混，根本配不上他的得意门生。
　　此时，严冬的门外听的无聊，闯进来拽了他的姑娘就跑，“老头儿，谢谢你把你我媳妇教的这么好”
　　爽朗的声音响在了放学后空旷的教学楼。

　　到家的时候是傍晚，碧秋的家是四合的独门小院，种满了藤蔓植物，还有海棠，暮色四合，黄昏夕阳鲜艳，他是多么骄傲，他的姑娘如此优秀。
　　严冬站在马路对面看着他的姑娘进门，直到吵骂又响起，他听见藤条抽打他的姑娘的声音，那一刻，他的心都纠紧了，他慌忙的想冲过马路，他想去保护他的姑娘，却只听见耳边重型机车呼啸的声音，还有满目的血红。

　　于是，那年夏天，填志愿时那个南方姑娘写了遥远的北方。她知道，她的少年不在了，逃离的心情犹燎原之势，一经点起，寸步不让。她想去看看他一直想去的群山白雪。

　　3
　　那天晚上，杨碧秋跟江川回了他在北方暂住的地方，鄂尔多斯东胜区，离五当召只有两个小时的车程，到达这个城市的时候是凌晨，天空是黑色带着暗蓝，他开了一家叫薄言的酒吧。

　　酒吧的装修很美，美的像一场梦，墙壁上画着荷花，荷叶的颜色是湖水绿，悠悠泛着光芒，荷叶淡粉，空余的地方刷成了墨蓝色，那种在介于天蓝和深蓝之间的色彩，其中又用黄色画出繁星如斗。

　　没有人会不怀疑，荷叶下藏着几只调皮的青蛙，夏夜时，响起蛙声一片。
　　酒吧的中央有一个大的壁炉，四面通风，摆着几张沙发，有客人围着壁炉谈天。

　　江川熟练的带着碧秋穿过大厅走过去，其中有侍者过来接过她的行李。站在吧台的后台，远远的听到前方人群沸腾，碧秋惊艳的看向江川，这是你设计吗？

　　不，不是。这家酒吧的前老板，叫林薄言，从设计到装修，我没有参与分毫。你看，连名字都是她的姓名。
　　江川笑笑，从吧台后拎出拎出一瓶马奶酒，提议到：去晒月光好吗。

　　碧秋随着他爬上木质的楼梯，酒吧的顶层，是一个小型的阁楼，阁楼的顶部，开了扇天窗，用透明的玻璃挡风，墨色的天空繁星闪烁。

　　江川不知从哪里找来一直小火炉，把马奶酒放在上面温着。白酒的清冽还有马奶的醇厚香气四溢。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碧秋惊艳了，“江川，你确定你不是古人穿越而来吗。”这样的意境，一直以为只有唐诗宋词中才有。
　　江川笑笑：“需要看身份证吗，温酒的话青梅酒最好，不过这里是北方，所以入乡随俗，只有马奶酒。”

　　躺在木质的地板上看天空，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碧秋喜欢星夜，第一次被喜欢的男生亲吻喜欢，就是这样的星夜，八月的桂花树下，月儿弯弯，花香飘出老远，他闭上眼睛轻轻的吻她，她故作镇定，可睫毛簌簌扑扇。像童话梦境，多么美好。

　　“我遇见她的时候，她只有巴掌大，躺在透明的保温箱里，眉眼弯弯”江川就娓娓而谈，或许他只想倾诉。他没有说是谁，可是碧秋知道，他说的是薄言。
　　“她的眼睛看不见，可是那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一对眼睛，你认真看，会看到太阳，她说过，她想要环游世界”天，碧秋不可置信，这么漂亮的壁画还有阁楼的设计师，居然是一个看不见的姑娘，难怪要叫薄言，诗经采蘩中说，一群姑娘去山坡上采白蘩，可是却是为了装点贵人的衣冠，所以被之汲汲，薄言还归。

　　“最初的时候她是看得见的，08年地震，她和他爱的男人去四川，在九寨沟的深山里，被石头砸中了脑部，连带视力也受到了影响。而她爱的那个男人，再没有出现，也许他死亡了，也许他无法接受，他爱的姑娘那美丽的眸子里再也印不出他的倒影。”

　　“那她一定很难过。”
　　“不，没有。她说她很幸运。”江川想起了那时林薄言的神情，没有怨怼和遗憾，平静的接受。

　　“后来呢”看江川沉默，碧秋开始追问，该是多么有魄力的女子才有这样宋山明水的豁达。

　　“后来她走的太快，我追不上。半个月前她在南美的丛林，现在，也许在西班牙，也许在埃及。她说过她这一生，都只要飞扬跋扈，她做到了。我说过我想照顾她，可是她不要，她从来都只是蔷薇，不是玫瑰，她只当我是父兄，可以信赖，可不是归处”
　　江川拿出手机，她看见屏保是一长发的中国姑娘，扎高高的马尾，皮肤晒的有些黝黑，她在南美的草原，和母狮子热情的拥抱。碧秋仔细去看，她的眼睛里光彩四溢，仿佛真的有太阳，江川没有说错。
　　“你知道吗，这些年，我走过许多山水，逢庙必进，我只是希望，许她一世平安，你不知道，一个失明的人横穿南美的草原有多危险，我希望她在疲倦时，还会想到回家，我愿穷极一生只为换她的笑颜，我没有办法陪她远走天涯，她的父母，她的酒吧都在这里，我要替她守住”

　　“其实，你有点像她”。
　　最初听到这句，碧秋心慌，转身去看，江川已经醉倒在羊绒地毯上，呼吸轻浅。

　　这个时候，已是深夜，酒吧的客人渐渐离开，台上的男生弹最后一首歌，他弹的是罗大佑的你的样子。
　　唱到最后一句时。碧秋踩着拍子跟着轻和：

　　不变的你，伫立在茫茫的尘世中，聪明的孩子，提着易碎的灯笼，潇洒的你，将心事化尽尘缘中，孤独的孩子，你是造物的恩宠。

　　五当召的下一站，是平遥，碧秋的路程没有什么规划，去哪里，完全取决于可以搭到的顺风车以及可以买到的最快的火车班次。说是自长安一路向北，却也错过了其中许多。

　　无意间提起，江川说，那就去吧，不要留遗憾才好，这一年江川时常四处走走，林薄言之前，最爱旅行，一走就是半个月，会在不用的城市寄明信片回来，酒吧空旷的墙壁上，贴满了她随手乱摄的照片，水准极高，有大师的风采。薄言走的时候说，江川，你应该四处走走，这样才能早点遇见你的姑娘，她在人群中，等你去找。

　　平遥是一个温柔内敛的城市，却也古朴沉郁，区别于长安的大气磅礴，带一点荒凉与空旷。
　　平遥之后是青海湖，壶口瀑布，这一路都有那个叫江川的男人相伴。

　　他偶尔会跟她讲起林薄言，他想要和她坐在壁炉前，听少年且歌且吟，看酒池人间烟火，然而此时，他不在酒吧，林薄言也远在天边，他路过林薄言曾经路过的风景，和一个叫杨碧秋的南方姑娘，在北方的冬日高原，并肩看星辰。命运多可笑。

　　他想一直行走，看看她热爱的遍景色万千，他想要长寿百年，这样就可以爱她长远。

　　12月21日，传闻世界末日的那天，江川和杨碧秋在纳木错海拔五千米的高原租了一个帐篷还有厚实的军大衣，两个人裹成粽子，生火取暖，星空低垂，星辰伸手可摘。碧秋狠狠的吸鼻涕，将围巾推向领子里，歪着脑袋说：江川，你知不知道，在五当召我不是第一次遇见你。我第一眼见你就想认识你，你如此不快乐。

　　此时他没有回答，他想起了阿多尼斯的那句话“我如何对我的日子说，我住在你那里，却未曾抚摸你，我周游了你的疆域，却未曾见过你。”可是这个世界上，却有一个姑娘，第一次见他，就心疼他的不快乐。

　　再回到西安的时候是来年四月，张国荣的忌日，钟楼骡马市开元的巨型屏幕在放张国荣的特辑，何宝荣对黎耀辉说：不如我们重新开始。
　　碧秋以为，那样深爱的男人，会一直深爱下去，黎耀辉离开的时候，何宝荣在阁楼上哭成一片，而她躲在严冬的怀里，泪水湿了半件衬衫。

　　这次的目的地是西藏，在西安做短暂的休整，飞机直达拉萨，路线是江川决定的，林薄言曾经看过一本书，远在青海的佛教徒，每年都要从家里选出最强壮的年轻人，带着信仰，一路磕长头到西藏，全家人，则推着食物跟着他，那样漫长的旅行，很多人穷极一生也无法到达，甚至很多人，死在了路途中。可是还是有那么多人在做着同一件事情，如果有人回来，那么全村的人都会跟着一起喜悦。薄言给江川读这段话的时候，她说，她想去看看西藏的蓝天，是不是真的万里无云。随后就消失了三个月，回来的时候，她的照片墙上多了一张珍藏，是雨季的墨脱的早晨，遗世独立。

　　夜里的咸阳机场有点空旷，买机票，办理行李托运，背包里是矿泉水和药片，所有的手续碧秋一手包办，她在这里生活了四年，她熟悉这个城市。

　　碧秋办完手续的时候，看见江川站在航站楼的楼外打电话，身影投射在落地玻璃上，万物寂静，只余一人立于灯火阑珊处。她在T2航站楼的茶马古道点了一杯清茶，茶碗是仿古驿站的白瓷大碗，蓝色镶边，古朴大气。

　　飞机起飞时是深夜三点，身后的城市开始下沉后退，碧秋的身边是个陌生男人，秃顶，啤酒肚，公文包，是生活压榨的木然神情，不见江川。

　　她知道，江川是去找她的姑娘了，所以无法同行，那夜江川对着手机讲话的表情温柔，晒过明灯千盏。她想，除了林薄言，再没有人能让江川如此快乐，即使她不爱他，她依旧是他最爱的姑娘，而现在他的姑娘回来了，他要去找。

　　而她，亦想念她的南方小镇，离开的时候正值夏日，清晨下了一场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五年后的今天她决定回去，航班的终点，不是拉萨。她从头到尾都只买了一张回南方的机票。小的时候语文课本上写：秋风起兮佳景时。吴江水兮鲈鱼肥。三千里兮安未归。恨难得兮仰天悲。

　　那个叫张翰的古人看到洛阳秋风起，想念家乡的鲈鱼，于是就辞官回家了。洛阳再美，没有家乡的菰菜、莼羹、鲈鱼脍 。

　　最初学到这首诗的时候，碧秋念给他的男生听，她说真傻，洛阳多美好，还有美酒侍从舞女。他的男孩就敲她的脑袋，小官迷，也许洛阳没有他爱的姑娘。

　　多年后，她思念她的男生，她不要浪迹天涯了，她不要看风景如画，她只想回到那个江南小镇，那里有她的男孩，他睡着的时候表情安逸，她不知道他还会不会醒来，亲眼去看看他喜欢的漠北，可是没关系，她会把这一路的风景，通通讲给他听，还有那个叫江川的她差点爱上的少年。

　　飞机飞到玉龙雪山的时候拐了个弯，整个壮阔的雪山就展现在眼前，这个时候，思归心切，她想跟张翰说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