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犹豫 ...
-
日子过得不紧不慢，体育祭终于已经是近在眼前了。立海大这两天忽然热闹了起来，运动员们忙着练习，学生会和委员会的成员也全身心投入到筹备工作中，学校论坛上对于比赛结果讨论得风生水起。
“学生会还真是忙啊，噗哩。”仁王百无聊赖地单手托腮，朝柳生的方向撇撇嘴：“真田和你总算回来了，真不知道体育祭跟你们风纪委有什么关系。”
真田对仁王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很看不惯，板着一张黑脸：“真是太松懈了！你以为体育祭的准备是玩吗？！”
无奈仁王并不因他的话认真起来。由于体育祭，网球部的部活从昨天暂停了，所以得罪真田的惩罚一时也落不到他身上。仁王是这么想的，所以并不停住话头而是继续往下说。“副部长你不要生气嘛，再说了，我说的是事实。你们俩还好，我已经大半个星期没见过柳了。学生会哪来这么多事情啊……”
“风纪委要负责维持比赛场地的秩序，再来就是巡场，确保意外发生时能在最短时间内知情并处理，避免其影响赛程的正常进行。”推了推眼镜，柳生继续说道，“学生会那边的情况我不清楚。”不过，柳比他想象得要忙得多。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仁王漫不经心地点头，虽然方才抛出问题的人就是他，但他显然对柳生认真的回答毫无兴趣。他转开话题：“柳呀，他要忙的可不仅仅是学生会呢。”刻意拖长的话音，视线也不加掩饰转向夏子。就像是无聊到一定境界的闲人，漫无目的找乐子。过于轻佻的话语理所当然引起真田的不悦，柳生也露出不甚认同的表情。仁王在把话说出口的一刹那也意识到自己实在是无聊透顶，本就没指望夏子回答，于是转而思考起下一个话题该转向哪里——如果此时没有其他人出声的话：
“是啊，虽然昨天开始部活暂停，但再往前几天柳就开始请假了。青柳同学，可不要太过影响柳哟。我身为部长，不能对这种情况视若无睹呢。”
是幸村。
其他几人在短暂的惊愕后转为一脸见怪不怪的表情。幸村并不是什么纯良的人，这从近乎疯狂的训练强度和平日言语和行为上对众人的捉弄就能看出，虽说他们几个对此深有体会，但在网球部正选之外，幸村还是以优等生的姿态示人，发现他本性的人不多，而且，一般情况下，他对女生的态度总会稍加温和些许——除了青柳夏子。
夏子并不应声。
最近她和幸村之间的呛声次数减少了。周围人隐约感觉到。
“噗哩，青柳桑莫非是紧张了？最近的训练情况怎么样？”既然幸村提了，仁王也乐得跟下。现在是午休时间，班上那群人肯定还在为体育祭忙得鸡飞狗跳，丸井也是。一般情况下仁王也欣然帮忙搭把手，但这回不行——昨天晚上通宵打游戏，现在他整个人只想靠在天台上吹吹风醒醒神，奔来跑去动脑子的事情实在撑不住。难得部活停止，正好把堆下来的游戏清一清扫一扫，他原本是这样计划的。
“就那样吧。”
毫无诚意地吐出几个字，夏子不再开口。她不愿多说。
“难道是情况不理想？不要太有压力啦，放轻松，轻——松——”仁王懒洋洋的强调响起。他只是在没话找话说而已。
“尽力就好。”柳生自然地扶了把眼睛说道。尽管他不认同仁王轻浮的说话语气，但受仁王言语的影响，他也稍微有些担心夏子。
“不要松懈！”真田皱着眉头。他对仁王和柳生话语间暗示青柳夏子无需过分在意比赛的意思感到不满：在他的字典里，凡事必须全力以赴。然而他和青柳并不熟识，加之对方是与柳关系密切的女生，他没有立场像对待部员一样用训斥的口吻，但他又不甘心什么都不说。
桑原在角落里点头，也在表达对夏子的支持。同样关系不熟以及不善言辞，他的表达方式与真田截然不同。
到底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夏子在心里苦笑了一下，但面上没有露出一丝无奈的痕迹。
事实和他们想的完全不一样。但她无法将当中具体诉诸于口。
零落的宽慰声里，幸村一个人浅笑观望，什么都没有说。
夏子也保持了沉默。
第二天。
体育祭。
由于参与人数庞大，项目数量也颇丰富，所以立海大的体育祭一般持续三天。有项目的人自然忙着准备和练习忙到不行，但闲下来的家伙同样可以闲到要死。丸井现在就是这样，他不乐意傻傻坐在看台上跟人聊天瞎扯，于是在赛场上转悠围观，结果被巡场的真田逮住，狠狠批了一顿被赶回到看台来。一想到又要蹲在自己的位置上无所事事，丸井就郁闷起来。仁王这厮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这下可好，聊天也没伴儿。去往B组的场地要路过D组，丸井一转头看到夏子就站在过道边上，就打算上前打声招呼——得不到什么好话也没关系，谁叫他现在无聊：
“青柳桑！”
一边叫着名字，一边挥手想要引起夏子的注意。在开始呼喊之后丸井突然感到了后悔：不是因为大声会影响到其他同学，而是担心夏子会不会嫌烦装作没听见故意不理睬他，要是这样，他的面子岂不丢大了？
“我现在要去练习100米，你要不要一起来，青柳同学？”
夏子从书里回过神来。叽叽喳喳嘈杂万分的班级看台上，夏子独自捧着本书，跟周围的气氛格格不入，不知不觉间，她的附近出现了一圈真空地带。手上的书是米泽穗信的《算计》，讲述的是十二个人被困在暗鬼馆里相互残杀的故事，突然被人声从那个阴森恐怖的馆里拉出来，夏子一时没回过神来。稍带茫然地抬起头，眼前是美树爱。刚才停滞了几秒钟的大脑重新开始运作，如果没记错的话，她刚才说的似乎是……
“我，我要去练习100米，青柳同学，青柳同学？”
夏子的沉默引起了美树的不安，她开始紧张地重复自己的话。她身后已经聚集了几个女生，包括身为好友的虹野汐，此刻她正皱着眉看自己，显然对夏子的一言不发颇有微词。夏子心里有点为难。正在犹豫该怎样委婉回答时，她听到了丸井的声音——
“青柳桑！”
然后看见了丸井的脸。他似乎发觉打断了对话，脸上有点尴尬。
面对丸井这位不速之客，反应最快的非虹野莫属。只见她迅速抓住美树的手臂，说了句“既然青柳同学有事那我们就不打扰了”就拉着她和其他几个女生一起离开了。青柳夏子沉默所隐含的意味，在场除了美树之外的其他人都感觉到了，但有立场插入其中带走美树的人就只有虹野。这件事暂告段落，夏子心下也松了口气。
看到围在夏子身边的女生一下子就散开，丸井不知所措。结合之前隐约听到的“训练”，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那个，明天的100米加油……”
“你知道是明天的比赛吧，那今天来做什么。”
经过方才那番事端，用无聊做借口的话实在没脸说出口。
“……咳咳，本天才是特意来关照你的，嗯，不用太紧张，不要太把胜负放在心上，就算没进决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算最后一名也……”
察觉到自己越说越不靠谱，简直到了乌鸦嘴的地步，丸井乖乖闭上嘴。说什么错什么。
“那真是谢谢了，我确实并不怎么把胜负挂在心上，不用担心。”
还没等丸井分辨出这句是真心的道谢还是夏子生气状态下的反讽，另一个声音出现了。
“身为代表班级出战的选手却说不把胜负放在心上，这样似乎不合适吧？”
说话的人是一名微微卷发的女生，似乎有些面熟，但想不起名字。她言语中毫不掩饰的敌意连丸井这个外人也能感觉到，强烈到甚至让丸井产生了或许这不是敌意只是自己理解错了的错觉。更让他惊讶的是，夏子像是没有完全没听到这句话一样，只是说“还有别的事情吗，我的书还没有看完”这么把丸井给打发走了。直到丸井坐到B组自己的位置上时还是不明情况。唯一占据了大脑的想法是，刚才他打招呼时没有被无视掉真是太幸运了。
就算没进决赛也没关系，就算最后一名也没关系。
在网球部那群人眼里，原来自己是这么心灵脆弱的女生么，在听到丸井说话的时候，夏子产生了这般的无奈。尽管对于这种认知并不满意，但她那句道谢却是真心实意的。丸井居然会为此特意来找她，实在出于她的意料，她原以为他只是像仁王一样无聊病发而已，不想是错怪他了。
至于她……
虽然刚才无视掉她的话，但背后那股被人盯着的感觉挥之不去。她克制住自己想要回头的冲动，重新翻开书页，强迫自己陷入自我的境界里。
莲二连续几天没有来天台的原因，并不是因为学生会的工作。
和莲二住在一起的自己，在这两天与他见面的次数也寥寥无几，哪怕碰面也无话可说。如果坦白承认这样的事实，会有人理解背后的原因吗？
所谓的训练菜单，其实只进行了三天。第三次结束时，两人间的气氛已经跌到了冰点——因为夏子的速度。是的，业余选手大多会在赛前集中练习中大幅提高成绩，但在那三天里，夏子的进步还是令人震惊。第一天莲二说“和他上学期的100米成绩差不多”时两个人还并不在意，但之后两天测试出的成绩就十分心惊了。
夏子原本只以为这副身体在短跑上具有天赋，而且这份天赋挺高，再加上自己前世残存的运动意识，所以在国中生的比赛中力压群敌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如今她意识到这副身体的身体素质之高，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这具身体的母亲究竟是谁，迹部家的血脉为什么会诞生出这样的孩子，夏子感到了动摇。
莲二也一直板着严肃的脸，第三天他提出结束训练的时候，夏子答应了。这种情况让两个人都出于不安当中。离开前那句“最好不要让别人知道这件事”是几天来莲二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他也需要时间来整理心情。
或许自己应该去解释的，可是连她自己也不知道缘由，该怎么解释。是因为担心莲二为了这种“天赋”疏远自己，还是害怕这个秘密被自己以外的人知道了，她不愿深想。
独自一人徘徊游荡在傍晚的运动场上。运动会的第一天已经结束了，最后的场地清扫工作也基本完毕，偌大的空间里人口密度非常低，能让她安心地呆着。血红色的夕阳在远处的地平线挣扎着不落下去，空气中似乎染上了凄凉的气息。
她大概会一直守在这里，静静地守着，直到地平线无情地将夕阳的最后一丝光辉吞没。然后一个人回去，在无言中迎来明天的到来。
——如果幸村没有出现的话。
“这么晚了还没回去，真是难得呀。”
真是一听见就会勾起毒舌欲望的声音，但此时此刻，它打破了沉闷的氛围。就像是溺水者被送上了氧气一样，她舒了口气。恍惚回神，才意识到自己的心绪方才险些沉入深渊，惊出一身冷汗。若放任自己沉沦，她无法确定自己能恢复到正常心境。
光线映衬下，紫发少年发出耀眼的光芒——只是她的心理作用吧，就连之前充满肃杀的夕阳也温和了起来。
沉默良久。
“天赋这种东西，你怎么看？”
或许，他是最适合的被提问者。
紫发少年似是没想到这种对话的展开，微微愣了一下，或许是此刻的气氛太过平和，两人之间和缓下来：“天赋？这么说也许很残忍，不过对优秀的运动员来说，天赋是必不可少的要素。”话音落下，幸村似乎也为自己的瞬时回应小小吃惊，小声念了几遍必不可少，复又轻笑出声。
她大概明白他在笑什么。天赋的重要性每个人都心知肚明，但对一个视运动为生命为此付出一切的人，没有天赋是件多么残酷的事啊。然而，这是无法否认的事。但每天用天赋来为自己的懒散充当借口的人让人鄙夷了。没有投入心血和努力，凡人还无法触及名为天赋的透明天花板。可惜的是，叫嚣天赋论的家伙在这个世界从来不缺。
“跟别人打网球的时候，不会觉得自己在欺负弱者吗？我是说，那些很努力很努力的对手。这种时候是不是该收敛自己，因为对方没有……”
未尽的话语，但双方都理解其中的意味。是的，这是目前最动摇夏子的一点，她开始怀疑自己是否该参加明天的比赛。因为不明原因而擅长短跑的自己，恐怕没有资格站在以公平为名的赛道上。简直像在作弊一样。
一阵风吹过，发丝扬起在空中，左眼即使视线被遮挡住，但还是和右眼一样盯着幸村，等待他的回答。回应他的是幸村与平日一样的笑脸。这个问题从来没有困扰过他。
“不会哟。这是对对手的不尊重：若是真正努力的人，他绝不会希望我施舍放水；若是连输掉的觉悟都没有的人，我没必要去考虑他。况且，有才能的人没有必要为了没有才能的人去委屈自己，对吧？”
说的时候，幸村的眼神完全没有动摇。这就是他真实的想法。然而，这对她的迷茫没有帮助。才能多少还带有几分个人努力的成分，但她的能力，已经超越了“才能”的界限，即使在漫画里也只有用开挂才能形容。
“如果你是在为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烦恼的话，我建议你还是先把问题放一放。现在只是国一，以后你有足够的时候去纠结这种无聊的事。”
观察着夏子的表情，幸村又说了上面那段。然后，大概是觉得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他挥手示意了一下就走开了。
世界重新只剩下她一个人。
——地平线恋恋不舍地舔舐着最后一丝残阳，但她已经没有必要再驻足于此了。
以后……
夏子闭住眼。
不能再逃避下去。应该做出怎样的决断，她大概明白了。
所以现在她要竭尽全力！
整理呼吸，双脚踩在起跑器上，调整双手撑地的位置，让身体处于更自然的状态。空气流动的速度像是消失了。小腿肌肉绷起，足部将要通过起跑器提供的反作用力完成漂亮的开场。注意力集中于前方，耳边裁判的声音像是从远方传来，带有微妙的不真实感——
“三！”
“二！”
“一！”
开始。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犹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