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脉脉花疏雪》京城卿本

1、第 1 章

　　初冬的街道被昨夜洒下的碎雪濡湿，雾色尚浓，寒气似乎清扫往日繁华竞逐的搂头。

　　玲然坊中庭栏杆前，怡娘陶然地微眯着眼，打量幽闪的池鱼，习惯地扯起工于心计的黠笑，偏了偏头，庭院那头，厅堂幽深，起早习艺的童伎的面容模糊在雾中——纵是将来，名与利，她决计无须担心进帐。

　　莫说攫取方圆百里京城富少的青眼，宫廷艺册里流芳才是真格调。

　　休日，玲然坊也罢生意。怡娘走向脆亮的童音深处，余音弹雾，纯净若曦——她们，没有休日。在这里，她们只充当一根弦，或一柄纨扇，将来？或许更多，一杯酒，一串软语……

　　厅堂，白纱帘拂地起风，撩动那些浸汗的发丝，童伎们正被严苛调教一个屈膝仰腰的舞姿。

　　“那丫头还倔吗？”

　　“是，都折腾这么久了，不晓得为何这样犟。我按您吩咐，派她活干。坊主，”执教鞭的容娘略显苍老，轻语道，“我知道您有自有道理，只是……”她未有答意，恰巧，观铃正托沉重的茶盏走过中庭，发束如泉，但葛布麻衣已不容她出现在此。

　　容娘正欲呵斥，一阵不羁笑声响彻外道，还紧随众多车马交践声及仆从呼喊声，仿佛贵府出行。独观铃，木然神色未变。对她而言，十岁前，世间百态，一一啜饮。流尽的，是他人半生的血泪，由浓转淡的，是极致的苦辛。想双亲尚在，草屋几受劫掠，冻饿之虞，令她纤弱多疾，父亲因得罪显贵家的门仆，竟最终亡身囹圄，母女二人寄人篱下，谁知母亲被逼而死，人世浮尘，萧瑟风霜，只余她，咽泪吞声，兀自弹唱。

　　除却她，众人皆齐望门外，却见一贵族少爷冲撞进来。

　　“来追我啊……”不巧，缀珍珠的暖鞋踩压在她青布鞋上，他一歪，一并将她撞倒。

　　身后跟进的仆从早已满填庭院，这时慌得蜂拥而至，将他哄抬起。怡娘也慌神了，赶来打揖，逢迎。

　　“这贱婢未受调教，冲撞了少爷，我回头定然好生惩治，”一边向她瞪去白眼。

　　很疼，但她静如沾伏于地的雪尘，澈亮眸眼，静观，手的颤动，血口开裂，红晕绽开，血色弥漫……她不由暗自冷笑，笑自己，笑蝼蚁般存活的人，笑这个为她熟知的简单得可怜的世界！

　　她突然察觉颈边温热的气息，警惕地要闪开，忿忿回望，仇怨噬心。

　　却是他在躬身看觑伤口，清秀的侧脸却蕴着淡烟般难察的哀愁，然而，已被蹙起的忧虑取代，这一些却仿佛是——并不相称的负重。观铃的目光却酸了，愈酿愈酸，熏得她竟泛起湿润——心的干涸，时过多久……

　　坊主故意嫌恶地推打观铃，以表惩戒，观铃眼边，与年岁并不相称的冷峻骤然拂过，他陡然立起，锐利的目光直射心肺，竟与先前判若两人，左手一把抓住怡娘手腕，观铃只闻脱口惨叫。

　　哪来的力气？孩子气的疑惑让自己大吃一惊。仰首时，他已离去，背影渐远。身畔叠着一块藕荷色锦帕，静默地着生成一朵秘密。

　　仿佛有许多，错杂的，隐约的，莫名的丝丝缕缕，共通的牵连，仿佛人世间飘落的，又一场离散。只此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