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经意间》ranana

8、第八章

　　时隔两年，继上张专辑《谈天说地》后，梁天闻在五月初发行了自己的最新的新歌加精选专辑。唱片市场不景气，比起两年前，梁天闻人气虽无下滑，还有所增长，可唱片销量较之从前也是明显差了一截，好在他去年就和金力唱片解约，销售上面也没什么压力。梁天闻和金力是和平解约，他合同到期了，不想续签，挖他角的人也多的是，可他都没答应，自己一个人搞了个经纪公司，连跟了他五年的经纪人海伦也被他辞退了，只留下三个助理继续跟在自己身边。公司成立后，他又新聘了一个专门协助他处理公司事务的助理，还拉了姜独照来给他做合伙人，签约艺人方面也不知梁天闻是特别谨慎还是眼光高，公司成立半年，旗下就挂着梁天闻这么一个艺人。姜独照倒是给他介绍过几个合他自己眼缘的，梁天闻都没同意，不是说长得不好看就是说声音没辨识度，姜独照觉得他是鸡蛋里挑骨头，根本没想签艺人，成立个公司就是想专门捧自己的。

　　“话怎么能说这么说呢姜老师，我想签个综合水准高点的罢了，怎么能说是鸡蛋里挑骨头？”梁天闻这么反驳，姜独照就道：“那你给我举个例子，要是给你挖角的机会，现在圈子里你想挖谁过来？”

　　梁天闻想半天，摸着下巴说：“好几年前出过一个唱歌挺好，脸也好看的，就是名字我给忘记了，想不起来。”

　　姜独照对着他连连摇头叹气，说这公司改个名字算了，干脆改叫“梁天闻音乐工作室”得了。梁天闻哈哈笑，他看姜独照要走，立马拉住他说：“姜老师别着急啊，这不是选秀的时候快到了么，我也准备去给我们公司淘淘金去。”

　　“你什么意思？”

　　“我是说，我签了合约，给电视台的选秀当评委。”

　　“你什么意思？？”姜独照眼睛睁大了，梁天闻掰着手指说：”论人气，资历，话题度我觉得我都挺符合的啊，再说了，自从跟着姜老师和阿乐老师，我不是老被写成是什么电子音乐领军人物吗？”

　　“你埋汰我就算了，别连着埋汰阿乐啊，人可真是老师级别的。”姜独照想不明白，到底是哪家电视台选秀这么不长心眼找梁天闻当评委。梁天闻很快解答了他的疑问，他道：“是海洋电视台的《独一无二》，今年才第二届吧？不过办挺好的，去年的冠军发了专辑不是还拿了不少销量冠军吗？”

　　“那是粉丝买单，就憋着个股劲儿呢，你看再过两三年……”

　　“我看行吧，还有两首传唱度挺高的歌，说不定这一届就有人选唱了。”梁天闻点了根烟在会议室里抽，姜独照就更想不明白了，“你拉着我神秘兮兮地要开单独会议，就是想和我说这个？想让我回头在电视里看到你别惊得掉下巴？”

　　梁天闻笑着摆摆手：“这是其一，还有个原因是，十强赛后，按照赛制是要每个评委找自己业内关系好的音乐人一起把关，姜老师您看看您□□月的时候有没有空？”

　　梁天闻好商好量的，姜独照却不买他的账，自从早前当过一次选秀的评委后，之后再有选秀节目来找他邀他当评委，通通都被他拒绝。他倒不是自命清高，只是脾气也硬，制作公司要的人，他不要，要淘汰，他想保的人，觉得有前途的，不是人气不够就是不够听话，通通被淘汰。梁天闻听到姜独照的顾虑，说道：“我这不就成立了个公司吗，要是姜老师看十强里后来被淘汰的有什么可惜的，我们自己给签下？”

　　姜独照看看他，眼神奇怪：“梁少你是觉得到了十强的还有没被制作公司签走的？”

　　梁天闻大笑，“说不定也有特例啊？这次选秀正好我家里一个日用品品牌给他们做了个冠名，说不准十强里还真出个不和制作公司签约的。我就是想找姜老师参谋参谋，给公司签几个有发展前景的，做这个公司嘛，我也不想搞成我自己的音乐工作室，还是想发掘点有潜力的新人。”

　　“那其他评委呢？都有谁？”

　　“一共四个评委，我算一个，星辰的采姐董采青，郭强郭老师和历严。”

　　姜独照说：“你勉强算个全栖艺人，采姐是大前辈，歌后，资历足够，就是这几年曝光不够，一直比较低调，郭老师搞创作的，制作人，也是老资历了，尤其是包装偶像团体方面很有经验，这个历严……是写书那个？”

　　“评论家，评论家。”梁天闻说道。

　　姜独照盘算了盘算：“评委阵容不错，要是把你换下来就好了。”

　　梁天闻笑着看姜独照，两人把话都说开了，他又劝了姜独照几句，说什么一定力保姜独照相中的新人，姜独照才算勉强同意考虑一下。

　　没过几天海洋电视台开了新闻发布会，公布了第二届《独一无二》选秀大赛的评委阵容，四大评委通通亮相，梁天闻作为其中最年轻最为大众所熟知的评委，一出场，台下的闪光灯就闪成一片。有记者问他是否是因为家族旗下品牌冠名赞助才得来的评委，梁天闻笑说：“制作公司找我的时候，放眼整个圈子，我最符合他们选秀的名字，独一无二。我唱歌拿过最佳专辑，拿过最受欢迎男歌手，演的电影票房破五亿，还做过主持人，导过MV，当过模特，这个圈里你想得到的职业我都干过，你要说我赞助冠名这件事，那也是我独一份才有的待遇吧？光凭这些，我想我就够资格当独一无二的评委了。”

　　他倒不避讳裙带关系，就连自己成立了公司，想要来这档节目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人，有就立即签下的事他都和媒体坦白了。梁天闻落落大方，反倒显得那些揣测黑幕的记者有些小家子气了。

　　评委阵容公布后，《独一无二》又密集宣传了好一阵，与同期的几档选秀节目相比，它还太年轻，好在这一届评委阵容够亮眼，随便一个拉出去都是话题人物。不用制作公司放料炒新闻，临近海选前就已经吸引了足够多的关注，什么天后当评委，只为与绯闻男友劈腿对象竞争拼收视率，什么偶像团体制作人为打造新兴偶像团体，与制作组战略性合作，最夸张的说历严，说他正给好莱坞电影写剧本，这次当评委是来挑演员的。

　　独一无二的海选拟定在五个城市进行，选出当地的十强后再进行五十进三十的比赛。海选评委人选并不更换，制作组的意思是这样更能看出选手的成长，有利于评委作出判断。

　　梁天闻虽然年轻，为人处世倒是非常老道，他和其余三位评委一开始并不熟悉，可一场海选下来，连起初看他最不顺眼的历严也对他刮目相看了，直夸他年轻有为，是个人才。

　　历严这人虽说已经四十好几，是个舞文弄墨的，平时看着安安静静一个人，结果海选一开始，凡是他看中的几乎都是走摇滚路线的。董采青的口味比较好猜，她偏爱对歌曲诠释能力好的，感情丰富的选手，而郭强则有点儿给这俩人把关的意思，他挑长相，也挑声音的辨识度。梁天闻路子倒宽，唱跳的，唱情歌的，偶像型的，他都会多看几眼，可看归看，要让他给“过”，难如登天。谁也没想到这四个评委里，最难取悦的就是看上去最好搞的梁天闻。

　　海选进行到最后一个城市时，评委之间都混熟了，梁天闻年纪最小，其他三个也不管他叫梁少了，都喊他阿闻。也是因为到了最后一场的关系，好些在前几场被淘汰的又专门赶来参加这一场，一上午下来四人见了不少熟面孔，各种奇葩群魔乱舞，看得董采青直在休息室大喊“吃不消”。

　　“再多来几个什么电眼美男我就真要被电趴下了，放人的时候能让他们把瞳孔放大片都给我摘了吗？”董采青无聊地翻着手上的报名名单，问坐在她边上喝咖啡的梁天闻：“阿闻啊，之前待定那几个你觉得怎么样？”

　　“都还行吧，没什么特别出彩的。”梁天闻看着手上的待定名单，一脸兴致缺缺。

　　郭强说：“那挑陈童好了，长得好，唱跳节奏感不错，以前好像组过团体？不过我没什么印象……”

　　梁天闻撑着脑袋说：“今年回锅的有点多啊。”

　　“没办法，市场不景气，发了一片宣传跟不上，没爆点，唱再好也是没戏。”郭强跟着说，梁天闻赞同地点点头。他也翻起了下午的海选选手名单，翻了几页让他看到个眼熟的名字。

　　“嗯？宋少生……”梁天闻笑了下，低声说，“这名字怎么有点眼熟……”

　　“哪个？”董采青靠了过去看，见到梁天闻手指指着“宋少生”这个名字，她愣了下，“星辰以前有个名字差不多的，不过不可能吧……”

　　她沉吟了好一会儿，说：“他应该已经不能唱歌了啊，嗓子坏了。”

　　“嗓子坏了？你们在说宋韶生？”这会儿历严从外面进来，手里拿着根香蕉吃，梁天闻抬头看他，扬着嘴角笑：“历老师对八卦倒挺懂的嘛。”

　　“新闻闹太大了，谁不知道啊，阿闻你不知道？”历严眨眨眼看梁天闻，梁天闻还是笑，两年前那桩大新闻他怎么会不知道。知名歌手艳/照曝光，同性恋身份遭非议，惨遭公司雪藏，遁逃国外，屋漏偏逢连夜雨，这位歌手父亲又因投资失败自杀坠楼，母亲为还债变卖家产，流落街头。这些都是在大众间流传的故事，而圈内人多多少少都知道宋韶生退出不光是因为色/情丑闻和家庭变故，他的嗓子坏了，被人毁了，再不能唱歌了。

　　一个不能唱歌的歌手留在圈子里还有什么意思。据说这是他离开公司时对他们老板说得原话。

　　宋韶生之前站得太高，一夜之间什么都没了，傲气太盛，摔得更狠。他离开时确实一脸没什么意思的茫然表情，眼中看不到希望，没有神采，缺乏活力，他这个人仿佛已经不在了，徒留一句躯壳还在人间徘徊。这一点梁天闻比任何人都清楚，还是他送宋韶生去的机场，陪他最后走了几步。

　　梁天闻放下手上的一叠资料，他想多半只是遇到了个名字相似的人，嗓子坏了，声音没了，宋韶生还要怎么重回舞台？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故意安排，排在名叫“宋少生”的选手之前的一位表演了宋韶生当年红极一时的《双重恐惧》。这位选手带了吉他，低头弹唱时的样子确实有几分像宋韶生，看人的眼神干净明亮。可惜他的感情不够强烈，太温吞，两过两不过被待定了。

　　“下一位选手，4352号选手，宋少生。”

　　梁天闻听到报幕，还在玩手里的笔，没当回事儿。四个人里只有董采青伸长了脖子焦急地望向选手入场的地方。4352号选手入场了，他戴着黑色的鸭舌帽，穿T恤和牛仔裤，也带着吉他。他把帽檐压得很低，没法看清他的长相。有工作人员上去帮忙布置麦克风，梁天闻敲了敲桌子，问道：“请问能把你的鸭舌帽拿下来吗？”

　　4352号站在高脚椅边上，抱着吉他。他个子高，人很瘦，犹豫了会儿，还是点了下头。

　　海选的现场并没有观众，只有工作人员和四位评委，可4352拿下帽子的那一刻，现场还是响起了压低了的惊呼声。

　　“宋少生，是吗？”历严问道，“这是你的本名？”

　　4352凑到麦克风前说，“是，我之前有个艺名，叫宋韶生，差了一个字。”

　　他的声音还是哑的，断句的时候，尾音总是会自己消失。他连说话时都没法保证每一个音的完整性，他还要唱歌。梁天闻不由露出了微笑，他制止了想要继续问宋韶生问题的董采青。

　　“采姐，不如先听听他的歌？”梁天闻如是说，得来了宋韶生的一句：“谢谢。”

　　“你要表演的是？”历严问道。

　　“《双重恐惧》。”宋韶生说。他的坐姿拘谨，全身都很紧绷，看上去非常不自在，他的眼神还是死的。

　　这首《双重恐惧》原本写的是想要爱却怕失去的心态，宋韶生原先的演绎梁天闻也听过，前期感情成分是可怜的，随着乐曲的深入，想爱却不敢的自卑和对失去爱人的恐惧交织在了一起，可怜被病态所取代，所有压抑的感情在副歌部分得到了宣泄，之后又很快归于平静，仿佛这一切的害怕和恐惧都没发生过，生活还是要继续，爱还是不敢爱，哭都哭不出来。

　　这是一首激烈可怕的歌，起码梁天闻没有自信翻唱好，他听过那么多翻唱，还是宋韶生自己唱得最对味，可如今宋韶生一开口，梁天闻就觉得完了。他不再是以前的宋韶生了，他的声音里面只有可怜和可悲，他现在唱的不是对爱的自卑和恐惧而是对自己的。他面前仿佛就站着一个两年前光鲜夺目的宋韶生，一把好嗓子，一身好技巧。他活在这样的阴影里，他的感情也是强烈的，毫无疑问。但是他的嗓子没法负荷这样强烈的感情，他用起了他从前从未用过的哭腔，副歌部分的高音全都用颤抖的哭腔演绎，这样处理很妙，有新意，但是让人失望，和从前的版本比较，只能说没有原唱好听，不及原版十分之一。

　　宋韶生唱完一曲，董采青还没等他吉他的颤音消逝，就问他：“为什么又回来唱歌，你知道你嗓子的状态非常不好吗？”

　　宋韶生点点头，他清了清嗓子，说：“我知道，去年的时候我去看医生，做了两次手术，我觉得我现在可以了，我可以再唱歌了。”

　　梁天闻问他要不要喝点水，宋韶生看了看他，“谢谢，不用，我想唱歌。”

　　梁天闻不置可否地耸耸肩，他还没想好要问宋韶生什么，他还沉浸在方才那首歌的氛围里。宋韶生的双重恐惧，他想他体会到了。

　　他想唱，但是又害怕。害怕以前的自己，害怕失败，害怕大众媒体，他的恐惧又何止双重。

　　历严说：“我虽然不是专业学音乐的，不过我听起来，你唱得也很费劲，如果将来你有机会再开演唱会，你只能表演一首歌吗？”

　　宋韶生有些急了，忙说：“我会努力，声乐训练我会慢慢重新开始，医生说我的声带还可以继续修复……”

　　郭强在这时打断他：“先别着急，你的音准没问题，嗓音方面我倒是和其他两位老师有不同意见，你的嗓音很特别，我会给你通过，阿闻你怎么看？”

　　一个通过像是给宋韶生吃了颗定心丸，他转头看梁天闻，梁天闻笑着看他，说道：“宋先生为什么选择独一无二这个节目呢？”

　　宋韶生对这个问题显然早有准备，他道：“因为我从前就觉得，当艺人，要做就要做最特别那一个，所以我来了。”

　　“从个人经历上来说，宋先生确实非常符合我们节目的宗旨，但是抱歉，我觉得选秀要选的是有潜力的，能有未来发展前景的新鲜血液，我的意见是不通过。”梁天闻投了否决票，宋韶生一点都不惊讶，还是谢过了他的意见。他变得彬彬有礼，这让梁天闻非常不习惯，要是换成两年前的宋韶生，听了梁天闻这一席话，多半是要喊着他梁少，冷嘲热讽回个几句。

　　“从刚才的那首歌里我感觉到了那种想要唱歌，真心喜爱音乐的热情，我觉得，每一个来参赛的选手，无论从前经历过什么，只要他站上了这个舞台，就能获得一个全新开始的机会，我会给你通过。”董采青毕竟和宋韶生同一个公司过，同门情谊还在，一番话说得有些动情，自己眼眶都红了。

　　“谢谢董老师。”宋韶生握着麦克风的手在颤抖，轮到历严时，他没做什么点评，直接给了不通过，宋韶生也被归入了待定。他拿着吉他走了，脸上没有失望，也没有为自己说任何争取的话，他很平静，仿佛不带着任何期待就来了。

　　之后再入场的选手，没一个能入得了梁天闻的眼，他一路不通过给到了最后。四个评审凑在一起商量待定席上有谁能提上来的时候，梁天闻提了宋韶生。待定十二个人，赛区十强还剩两个位置。

　　“你现在提他，刚才又否他？这什么意思？”历严不知道梁天闻打得什么主意，看着他问道。

　　“我看了看，待定里面也就宋韶生靠谱点。”

　　“但是他的嗓子，一首都这么累了，刚才我都怕他唱吐血了，我看不行，对他嗓子压力太大，他还是老老实实回国外得了。”历严说道。

　　董采青也为宋韶生争取机会，“他回国外日子也不好过，公司里偶尔也能听到他的事，他妈去年过世了，债还没还清，一个人打好几份工，什么都干，也不容易。他当时没念完书就出道了，我看他是真心喜欢音乐，起码技巧上压过十强里面好多人，我也选他进。”

　　“采姐，不带这么打情感牌的啊。”历严看看郭强，“郭老师你觉得呢？”

　　“我还是通过啊，他没问题，嗓子不是问题，真的，能唱能写，长相也好的，还有故事能当噱头的，这么好一个放过了岂不是可惜？”

　　历严琢磨了会儿，在屋里转了好几圈，也被说服了。最后两个赛区十强的位置给了宋韶生一个。

　　宋韶生跑来参加选秀的事不知怎么流传了出去，海选节目还没播，工作人员和台里都有签保密协议，梁天闻去参加一个代言活动的时候被记者逮住问个不停，他到后来都有些生气了，板着脸回应道：“现在是我的代言活动还是宋韶生的复出新闻发布会？”

　　两个星期后宋韶生这期的海选节目一经公开，立即有记者拿梁天闻这句话大做文章，结合他给宋韶生的不通过，以“同期出道两年间天差地别，选秀评委选手也闹不和？”为题，写了篇报道，在网上大肆传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