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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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醒来的时候仍然是雨天，和那日一样的雨天。
暮姬还在低声地抽泣，叔父背对着我站在不远的地方。
伤口依旧很痛，比剑刺进来的瞬间还要痛。我有些疲惫的又闭上双眼，沉沉叹气。
“公子？”暮姬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知道，这几日她也憔悴了许多。握住她微微颤抖的双手我轻轻点头示意她不必担心。
叔父转身向我走来，已略显苍老的脸上带着笑意。
“醒了就好。”他说。
“我去把公子的药热一下。”暮姬抹了眼泪，找了借口离开顺便也带走了房内所有的侍婢。
“她……其实很懂事哩。”叔父在床边坐下，敛了笑容。
“嗯……”我鼓起勇气迎上叔父那双睿智的双眼，却发觉自己原来是这样渺小。那双慵懒的双目中凝聚的竟是天下，是苍生，是摈弃一切的决绝。
“可惜你永远也看不到她的存在。”叔父摇摇头，将我的手握入他的掌心。他的语气淡淡，却总是透着一股凌驾于一切之上的力量。我不知道这是源于他的内心还是因为他身为西方天帝所必需具备的霸气。
“她是个好姑娘。”我这样措辞道。因为我心中至始至终都只有水儿一个女子而已，纵使她只存在过一季花落的时间。
“没有一个人的生命会停留在那些过客身上！颛顼你必须懂得这点。”叔父蓦然站起来，紧紧盯住我，那锐利得仿佛可以洞穿一切的目光深深摄入我的灵魂，他加重声音，一字一顿地道：“水滟她已经死了。”
“水儿死了……”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空落的心中来回不绝，像驱之不去鬼魅般缠绕着那仅剩下的一点点怀念。
泪水汹涌而出，在不知不觉之间。我本不是脆弱的人，但水儿……水儿确是一道我今生永远也无法愈合的伤痕，就像她留在我心口的那道深深的印记一样，就算是耗尽了此生全部的时间也同样无法消却。
犹忆第一次为她心动，是那次的婚典上她迷倒众生的一颦浅笑。我站在叔父身边，遥遥地看她。她是叔父的新娘，是雄霸一方的少昊大帝的第十三个妃子，是我永远也不能逾越的界限。我反复告诫自己，却还是泥足深陷，无法自拔。
“我是水滟，姜水滟。”
她清泠的声音仍在我耳边回响，但我终究还是无法触及到那近在身边的心爱。
记得婚典当夜，我从谦政院返来，路过她的潋滟宫。她坐在高高的青石台阶上，望着不远处那汪泛着清漪的烟波池，风温柔的撩起她披散在腰际的长发，轻掩着她绝世的容颜。
我的心微微一震：今夜是她的洞房花烛，为何她却独自守在宫外？
我一步步踏上石阶，却不知那正是一条坠入宿命劫难的路。我在她身边坐下，看着满目惊异转过头来的她，砰然心动。
“你是谁？”她问。
“我叫……云若。”我微微一哂，决定告诉她我的乳名，这个只有母亲才知道的乳名。
“云若……云若……”她低声喃喃，仿佛在思索什么。突然，她抬起头望定我的双目，带着几分天真地大声道：“我是水滟，姜水滟。”然后她起身，用那凝水的双眸注视着我，柔声问：“愿意陪我到烟波池边走走吗？”
我点点头，任由她拉着我跑向那潭印着月光的碧水。
“这是整个西天帝宫我最喜欢的地方！”她说，“我喜欢水，从小就喜欢。”
我负手站在她的身边，听着她天真地笑语，轻叹：“我想，你并不适合做天帝的妃子。”
她的笑容突然凝固，就在我说完最后一个字的瞬间。
“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像你一样可以随意左右命运。”她转身，望着潋滟宫前那坡长长的青石阶。一字一顿地问，“云若，或者说颛顼公子。你有没有想过，我和你想像中的也许根本就不一样？”
“我不曾想过。但是我知道我是不会看错人的，至少在这之前，我从没有错过。”我扬声道。
“也许这次是个例外呢？”她淡淡地说。
我无言以对。在她唤出“颛顼”二字之时，就注定了她并不似我所想。难道，我真的错了吗？但那双如此澄澈的明眸中为何又闪动着晶莹，我分明已经读到她内心那不易令人察觉的无奈。可那时我已无法再深思下去，因为她返去的身影已经带走我了我的心。
那夜，我无法入睡。脑海里竟全是她的身影。
“我和你想像中的也许根本就不一样。”我还记得她曾这样说。
“可是不一样又能如何？”我躺在床上，望着床帏上那些摇动的流苏，这样想着：“我爱上的，是你的一切。就算这份爱会让我付出太多，但我依然无怨无悔。”
次日清晨，我迫不及待的来到烟波池。我知道，她一定会在那里。
一夜的相思，让我在真正看到她的瞬间竟有点不知所措。
她背对着我坐在九曲桥那头的水榭中，全然没有了昨晚清雅天真的样子，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雍容恬静，优雅高贵的帝妃。
我走过去，想了好几遍，竟还是低低叫了一声“娘娘”。
她挥手让婢子们退下，却一直没有转过头来。
“娘娘……”我试探着再次轻声唤道。
“云若，这里已经没有外人了，自然是不必拘礼的。”她语气中似乎有些叹息，可惜我已无心去判断她在哀伤什么，因为我注意到她唤出的名字是“云若”而非颛顼。
“你的琴艺，天下尽知。不知今日我有无荣幸听上一曲？”她轻轻侧身，让我看到她面前那张精致的琴，“这是今晨天帝他赐给我的，琴的名字是——”
“红尘。”我垂下头，轻轻把她的话接了下去。
“你果然见过这琴。”她慢慢地转过头来，终于让我又看见了那思念了一夜的容颜。可我已意识到冥冥之中仿佛有许多许多已与昨夜不同。
我迎上她的目光，淡淡道：“因为它是‘天绝双音’中象征凡尘的那张琴。而另一张，是我的‘碧落’。”
“我弟弟水然曾经告诉我，‘红尘’和‘碧落’是注定分离的。因为高高在上的神仙们是永远也触及不得凡尘的污秽的。”她轻轻说着，仿佛在预示什么。
我闭上双眼，逃避着她话中的深意。然后将手扶上那用五色冰丝所制的琴弦，随意一拨，弦音荡开，如这小榭四周的水般，澄澈，清凉。
她垂首，伸手撩开了几丝挡在眼前的鬓发，露出一丝浅笑，轻语：“我说过，我是喜欢水的。”
“我记得。”我说。
“可是，你的琴音似水。”
“是么？”我抬眼凝望苍白的天，黯然神伤。
“云若！”沉默良久之后，她突然唤我，“这一生，我有太多太多的牵挂，太多太多的无奈。所以，求你答应我，无论今后发生什么事情，请不要恨我。”
“不会的，水儿。”我说， “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改变今日的心意。”
那一刻我了给她一个对于未知的承诺。
然而那时，我并不明白她话中的深意，我亦是不知道当我拨开那几根琴弦时，她曾是那样的挣扎。
“够了，真的够了。”她声音哽咽，却强颜欢笑，“我不求什么了，有了你的承诺，我已然无憾。”
然后，她离开。穿过窄窄的九曲桥，登上长长的青石阶，最终仍是消失在了潋滟宫厚重的朱色宫门后。剩下我一个人在水榭中，犹自怅然。
月华如霜，浸透水榭四周及地的纱帘。
我依旧站在这儿，守望着她离去的方向，思索着她的每一个字眼。直到暮姬过来为我披上袍子的时候。
“夜凉了，公子千万别冻坏了身体。”她说。
我转过身看着她，轻轻摇头：“不会冷的，至少现在不会。”
“那是因为公子的心被人点燃了的缘故吧。”她侧身，从随行的婢子手里接过“碧落”，放在刚才搁置过“红尘”的小几上，又亲手在紫晶香炉里焚上我最爱的“清荷”。
“我是不是很笨，你教了我这么些年可我依然无法领悟到琴心。”她跪在冰冷的地上，用纤细的手指滑过一根根似有似无的弦，脸上泛着几近苍凉的微笑。
“是我教得不好。”我别过头去，不忍再看到她那令人心碎的笑容。
“不是的。”她摇摇头，仍是那样柔和的笑着。可那笑容后面埋藏着的终究还是苦涩的泪水。她伸手从头上拔下了那支我母亲留下的血玉凤钗，放到小几上。然后起身，对我深深一礼：“公子，以后暮姬怕是不能再伴着您了。这支凤钗，我想我是没有资格带的了。”
“暮姬……”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我在心中低唤。那一霎那，母亲亲自为她带上凤钗的瞬间又清晰的出现在我的脑海中，我似乎又一次听到母亲温柔的声音，她说告诉我要好好待她，永远永远……可我知道，今日我无法挽留她离去的脚步，因为我无法违背我的心。
我弯腰，从小几上拿起那支凤钗，蓦然失笑：暮姬纵然是成全了我和水儿，可这钗终究是不能赠给她的。难道，是上苍特意要捉弄于我吗！
那夜的风的确很凉，暮姬离开之后我才真正感觉到。我绕过小几，坐到秀有莲纹的方垫上，双手抚动那同样是用五色冰丝所制的琴弦。小炉上浮动着缕缕紫烟，散发着飘渺的夏荷香气。晚风掀开纱帘吹进来，它们便也就淡掉了，只余下我格外凄清的琴声来回于这深夜的帝宫中，久久不绝……
然而我万万没有想到，我和她的最后会来得如此的快。那一天是我们相识的第三天。
那天，天下了好大的雨。暮姬身边一个名唤花惜的婢子为我撑着伞，而我依旧去了潋滟宫。令我意外的是，水儿她竟然大开着宫门。
“你来了。”她走到门前，带着第一次相见时那种天真的微笑。
“你宫里的那些丫头呢？”我有些诧异的望进那空无一人的宫殿。
“我知道你会来，所以我让她们都离开了。”她向我走来，雨水打湿了她的全身。
“陪我一起淋雨吧！”她一把抓住我的手，将我从伞中带出。
我挥手让花惜离开。然后陪着水儿站在雨中，感悟着雨点打在身上时那种美妙的感觉。 “你知道吗，云若？我现在好幸福，真的。”她含着笑望着我，大声地说。
“我也是。”我将她揽入怀中，天真的感受着这份注定虚无的幸福。我多么希望那一刻能永远的停止在我的生命中，我多么希望我能够主宰那一霎那间的天地，让我们两个就这样一直下去。
可是，我终究是不能左右宿命的。因为就在转眼之后，她已拔剑指在我的心口。
“你说过，你不会恨我的。”她的声音颤抖着。
我没有回答，而是微笑着打量那柄在雨中流动着七彩光华的长剑。
“是‘情剑’吧？”我问。
“是。”她忽然随着我一起笑了。只是笑得更加的苍白。然后，她加重力道，将剑深深刺入我的心脏。然后我听见她说：“为了水然……”
血在刹那间染红了我雪色的衣衫，但我并不觉得这有多痛。因为，就在剑刺进来的瞬间她已经被那些从我身后突如其来的乱箭钉在了潋滟宫的朱色宫墙上。
“水儿！！”我强撑着最后的意识，大声唤着她的名字。然而我已经无法移动分毫，只能跪在这里，看着她渐渐离我远去。泪水与雨水混在一起和着地上两个人的鲜血流过我们初次邂逅的那级台阶，有一种撕心裂肺的痛苦漫进我的全身。叔父走过来抱住早已无力的我，我徒然明白了事情的全部。
“一切……都是你……都是你的策划，对不对！”我望着胸口那柄渐渐融化的七色长剑，冷冷问他。
“是。”叔父没有否认，他望了望对面墙上那个含笑死去的女子承认，“我软禁了姜水然，逼迫让水滟来考验你。这一切都是我的安排，我只是想让你学会‘舍弃’和‘忘记’。因为一个君王是不可以沦入凡世的。”
我仰天长笑，旋即又痛彻心扉的大声哭泣，直到我累到昏厥……
这一切，竟然只是一堂课业。然而，水儿竟付出了她的生命……
“可是，情剑融掉了，她是爱我的。”我躺在床上疲惫地笑了。叔父长长吁了一口气，再一次握住我的双手：“或许，我真的不该杀她……”
“在您看来，她不过是一个考验我的工具。死，也是您最开始就为她计划好的结局。只是您没有想到，我和她竟会真心相爱吧……”我侧过头，看向不远处的小窗下静静躺着的那张“碧落”，“我并不恨您，真的。我只是有些倦了……想回去北边罢了。”
“回去北边儿？”叔父的声音终于起了一丝波澜。
“是。我要带着暮姬一起回去北天帝宫。”我强撑着坐起来，目光坚定。
“也好……”叔父拍拍我的肩膀，“也是时候放手让你独自去面对尘世了。带上‘红尘’ ‘碧落’一起走吧。我知道你已经无法在这里呆下去了。”
“多谢叔父。”我深深一揖，继续到，“只是我还有一个请求。”
“说吧。”叔父的语气里满是叹息。
“姜水然。我想带走姜水然。以他的才能必能辅佐我成就霸业！”我说。
叔父没再看我，拖着尽显沧桑的身影离去。房内他苍老的声音仍在回响，他最后说：“你还是忘不了她……罢了，姜水然就随你一起前去北方吧……”
一个月后，我带着暮姬和水然离开西天帝宫。离开这个有着我的幸福和悲痛的地方。
我抚上心口的那道伤痕，依然还能感觉到痛处。水儿，她从一开始就知道最后会是这样吧。
我抱着“红尘”，看着身边的静静睡去的暮姬，突然觉得有一阵空虚。
“这个到底还是你的。”我取出血玉凤钗插回她的发间，轻轻叹道，“我和水儿，终究还是擦肩而过了……”
马车一路前行，离身后那座硕大的宫殿越来越远。
但是水儿，却是我永远的回忆，是我刻骨铭心的一道伤痕……【完】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