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何渡》庄兮

4、第三章

　　“嘿，你可曾听说京都近来发生的动乱？”两个船客在舱内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

　　一人正色道：“这等大事我岂会不知，皇帝驾崩，继位的竟是在民间长大的公子，这可真是让人担心，也不知那个公子是个什么货色。”

　　另外一人咽了口唾沫，小声说道：“倒是很少有人见过这个公子，也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皇家的事，怎么说得清楚？只盼他是个明君，咱们老百姓也就安心了。”其余的人忙点头称是。

　　船忽的猛一晃荡，船上众人大惊，东倒西歪乱作一团，待稳住身形，大家注视着撑船的青衣女子，向她投以疑惑的目光。青衣女子微微一笑：“抱歉，方才没抓稳长篙，让大家受惊了。”众人善意的哄笑一阵，一一下了船。

　　见众人走远，袁缘收了长篙，取下幕离，默默从怀中掏出一支签，签面光滑如缎，似被摩挲千万遍。她用手指紧紧攥住竹签，一遍遍念着签文，直到指节发白。良久，她才把竹签收回了怀中。一声长叹，荡开在风陵渡的涟漪中，四散开去，桃花闻声簌簌而落，犹如蒲公英随风低泣。

　　听说，京都的动乱被新帝迅速镇压，朝堂各路势力一朝臣服。

　　听说，新帝

　　听说，新帝穷兵黩武，连年征战，民不聊生，怨声载道。

　　听说。。。。。。

　　听说，一切只是听说。

　　三年，于史官来说不过寥寥一笔，于袁缘来说，时间虽久，却也平淡如常。日子一天天过去，不过是从渡口的这一边划向渡口的另外一边，见的是面目不同的船客，渡的是各色各样的路人。

　　只是过客。袁缘忽然一念至此，自嘲似的轻笑一声，她一向自诩□□，看清滚滚红尘，看尽人世百态，渡心中不平之人，渡深陷泥沼之人。可她也看不分明在这世间，到底什么才是永恒和长久的呢？所有的人或物都只是彼此的过客罢了。

　　袁缘抱着双臂，坐在船头，看着远处山间的桃花林出神。

　　一阵剧烈而压抑的咳嗽声扯回了她的思绪，一对衣衫褴褛的母子蹒跚着走到船前，袁缘忙跳下船，扶起面色黄蜡的妇人。一旁的男孩虽然瘦弱不堪，一双眼睛倒是灵慧有神，他把身子藏在母亲身后，只探出半个头来，警惕而又好奇的盯着袁缘。

　　妇人又低声咳嗽了一声，男孩浑身一震，忙探手抚着母亲的背，眼神里写满担忧。

　　“姑娘，过了这渡口往上，可否是桃花寺？”妇人安抚似的摸了摸男孩的头，又向袁缘问道。
　　“不错，正是桃花寺，大姐可是要上香祈愿？”袁缘看他俩装容，却似是长途跋涉，舟车劳顿，不像寻常的香客。一时心中有些疑惑，猜测着两人的来意。

　　妇人苦涩一笑，在袁缘的搀扶下上了船，犹豫了会儿，低声说道：“不是，此行来。。。。。。是为了。。。。。。为了让我儿能投奔该寺。”说完抱住身旁的儿子，呜咽着流泪。

　　做僧侣？袁缘虽未发问，眼神却表达了自己的疑惑。妇人神色凄惶，道：“晋城将破，我夫君已经以身殉国，我母子二人虽逃亡出来，却没有生路可走，思来想去，我儿如若入了佛门，必当衣食无忧，免受奔波之苦。”袁缘摇头轻叹，虽然入佛门的初衷不纯，可谁又能忍心苛责呢？她轻声安慰着这对母子，又刻意放慢了划船的速度，想给这母子多一点的时间话别。

　　“娘，你将朔儿送到寺里，那你去哪儿呢？”男孩红着眼睛，把脑袋埋在妇人的怀中，如同一个受伤的小崽儿。

　　妇人听了身子一僵，半晌才强笑着安慰道：“娘亲自有办法，你不用担心，好好在寺里跟着师父们便好，待日后世道安定些，娘亲一定来接你回家。”

　　男孩“嗯”一声，也不知道听进了几分，大人的谎言孩子永远不会揭穿，他只紧紧抱着他的母亲，汲取着一切可以存留在他日后回忆里的温暖。

　　袁缘免了二人的船资，看着两个相互偎依的凄苦背影发怔。晋城，已经到晋城了吗？看来战事波及的人也将越来越多了，袁缘不禁怨恨起那些发动战争的上位者了。也不知是气自己没能帮上这对母子还是愤怒战争迫使人们分离，她把橹使劲打在水面上，啪啪作响，激起一连串的水花。

　　不能再忍了，袁缘心想。

　　她似乎是泄了气般把橹丢在一边，端坐在船头，合上双目，双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绚烂的光芒从指尖如泉水流泻出来，一个巨大的光圈渐渐包围住了她，袁缘的身影也变得模糊起来，好像要从空气中凭空消失一般，忽然，光圈中的她化作两个，面容衣着如出一辙，不过一虚一实，透明的那个脚踝上绑着一根细若蛛丝的红线，袁缘解开脚上的线，系在另一个“她”的脚上，嘱咐道：“三炷香的时间，渡口暂时由你来渡。”忽然想到这个她也是自己，自说自话毕竟有些奇怪，袁缘摸了摸鼻子，笑了笑，透明的身影转瞬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