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花不让采》清水铃

1、chapter 01 杏林遇仙君

　　东荒历七万年的二月初二，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

　　我同人打架，很久违地打了个败仗。

　　记得那日杏花开的好，粉的粉，白的白。微风过处，一簇簇花枝在眼前晃啊晃，热闹地很应景儿。

　　白衣青年立在杏花阴里，雪色的宽袍里，灌了一袖子清风。

　　“你还有什么未竟的心愿？说出来。”

　　他开口，带着些漫不经心的冷清。

　　在我看来，眼前这个人生的着实好看。眉和眼都可以描成画，淡淡的墨水，水上枯枝一般的笔迹，让人将眼睛看得发了直。

　　一向公私分明的我，竟隐隐后悔方才没将他看清，便抡起斧头砍了他。

　　不过也不怪我，谁还没个失手的时候。

　　此时此刻，他正无甚表情地将他的剑从我面前拔/出来。

　　那把玄铁的宝剑入地三尺，好在我反应迅速，才没有成为剑下之鬼。

　　今早出门前，少伊曾按惯例为我卜过一卦。卦象明晰之时，少伊眉头略蹙。

　　我捕捉到他的神色变化，心里有些紧张。

　　他望着我，淡淡地开口：“从卦象上看，属无妄卦。”

　　我不懂什么是无妄卦，遂问他：“什么叫无妄卦？”

　　他道：“无妄即意外，无妄卦一般意味着意外的灾厄。也就是说，你今日出门需小心，也许要倒霉。”

　　少伊的卦在我们东荒一向靠谱，其准头并不是十拿九稳，而是十拿十稳，这就有些不妙。

　　我只好认命地哦一声，有些担心地请教他：“可有破卦之法？”

　　少伊不愧是少伊，当即便道了声有，然后看着我道：“闭门不出，此卦可破。”

　　我三思一番，决定将少伊的话左耳进右耳出。

　　少伊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有时过于一本正经。自打知道了我对长在帝陵的那块木头有兴趣，他便一直担着份心，并且多次试图说服我悬崖勒马。

　　依我多年对他的了解，能够想出“以卦劝人”这么有变通的主意，当真是莫大的进步。

　　如今我才幡然醒悟，少伊一向正直，就算我学会了说真话，他也学不会说谎的罢。

　　此刻，应了少伊卦象的白衣青年正居高临下地望着我，那样好看的一张脸，如果笑起来一定会更好看，可惜了。

　　我感叹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还在等我交代后事。

　　方才与他缠斗，不小心闪了老腰，一时半会儿竟是爬不起来，只好在原地为自己寻了个舒服的坐姿，顺道理了理裙褶，又仔细将裙子撕裂的部位掩了掩。

　　想到一会儿的酒宴，被几个姐姐嘲笑一番只怕是免不了，便一阵儿肉疼。

　　我家中有四个姐姐，最小的都比我大三万岁。我们不是一母所生，她们便看我不上眼。再加上她们出嫁前都比较闲，于是，欺负未成年的妹妹也就是我便成了她们的消遣。

　　拜那些姐姐所赐，我的童年一片灰暗。不是被抢了零食，便是被撕烂书本，就连养养乌龟，都莫名其妙地害它们横尸遍野。

　　少伊曾安慰我，说她们会看我不顺眼，是因为我比她们都好看，而她们又不能通过努力比我更好看，只有通过破坏我的东西，来换取心里的安慰。

　　这番话我受用至今。每当我遇到逆境，总要将这番话想一想，想完以后，便能重拾信心。

　　那年的少伊虽然只是个毛头小子，功夫也不怎么样，心思却成熟，很像个大人。当然，现在的少伊已经很有出息，在他获得了“东荒最能打”的殊荣以后，我在东荒的地位有了质的提升。我从心底感谢父尊收了少伊这个弟子。

　　我后悔地想，如果今日将少伊带在身边，也不至于面对现在这种境况。他虽有些啰嗦，可比起身家性命，耳根聒噪忍忍便算了。

　　可后悔归后悔，我并不打算就这样向面前这位妥协，毕竟生命只有一次，该争取的还是要争取。

　　我有一些惋惜地望了一眼不远处碎成渣的神斧，向它说了再见，随后收回眼光，这般回答青年的问话：

　　“说起未竟的心愿，我还真有几桩，你容我想一想。”

　　他脾气很好地等着我，高大的身姿在杏花的映衬下，愈发显得挺拔。

　　我无暇欣赏美人美景，忙着想我的呈堂证供。想好以后，这般道：

　　“魔界动乱不平，三界和平也没有指望，八荒民众还生活在水深火热里，这些……同我都没有关系。”

　　我眼看着几片杏花打着旋儿，落到白衣青年的头顶。

　　“不过，作为东荒儿女，若只想着独善其身，总归有些不大好。”

　　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方才对方的眼角应该抽了一下。

　　“我们老祖宗咽气之前曾说，八荒复兴的那一天他算是看不到了，所以只能寄托给我们这些小辈。大约是我这两日有些荒废，老祖宗看不下去，便托了个梦给我，说许久不见我，甚为挂念。我私心觉得老祖宗大约是想当面提醒我，不要忘了他当年的志愿，也不要忘了我肩上的担子……”

　　“……”

　　“所以，我来这里面见我们老祖宗，若有什么不妥的，还请这位仙君指点则个。”

　　此处是天界与八荒的交界处，也是天地灵气汇聚的地方，八荒帝陵便安置在这块风水宝地。我家老祖宗作为八荒四帝君之一，死后沉眠在此。虽说我并不晓得老祖宗的墓究竟在哪个方位，可是我想，面前的小白是生面孔，而且看样子他并不认识我，因此一定是新来的，既是新来的，一定不会比我这个地地道道的东荒人更加了解这里。

　　我整理好心情抬起头，无辜地望着他。

　　只见他将手中宝剑移向我鼻尖，略微上挑的眼睛微微眯起，声音清雅中微带凉意，低沉的像是拂过他绣莲纹衣袖的风：

　　“你若说的是东皇墓，我猜你约莫是走错地方了。”我愣住，听他接着道，“东皇墓位于杏林深处，你一入皇陵，便药晕了守陵的神兽，直奔边缘那棵琅邪神木，……丫头，你真当我好骗不成？”

　　我默了默，又听他道：

　　“此处是帝陵禁地，无天君敕令擅闯者，本是大罪。”略挑起眉，“念在你还砍了我一斧头，我直接诛了你，也算成全了你。”

　　他拿着那把黑凛凛的剑居高临下地对着我，冷冽的剑气自那通亮的剑身中溢出，让人不由得打起寒战。

　　原以为小白生成那副寒凉的模样，该是个惜字如金的人，没有想到口才竟这么好，我不由得有些惶恐。

　　我忍不住嘀咕：“我是砍了你，可我这样的修为，能伤到你算我走了狗屎运，而你被我伤到，却只能算做倒霉吧……”

　　他缓缓勾起唇角，那一笑，果然足以让天地失色了，可眸中的凉意却让人一打哆嗦。

　　“丫头方才说什么，再说一遍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