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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月下琼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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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处都是水,温暖的水,眼前却又是无边的黑暗,仿佛身处温暖的海洋深处。
这是哪?为什么我在这?
落月想大声呼喊,却发不出声来。她只觉头昏脑胀,拼命思索自己为何会在这里。
记忆渐渐苏醒。
今天是周五。最后一节课还没下,落月的手机便收到方旎的短信,邀她今晚一起出去唱歌。落月想了想回道,好。
不知不觉,几个小时过去了,已是到了晚上,落月和方旎出去给大家伙们买些吃的,两人一人抱着一大包东西回去。
夜风清凉,落月穿过马路,突然发现本来跟在她身后的方旎不见了。车辆来往间,落月看见方旎蹲在对面一颗行道树下,似乎因为喝多了酒胃不舒服在吐,她连忙放下手中的食品袋向马路对面跑去,全然忘了此时正是红灯。落月跑到马路中央,只听见一片喇叭声。落月下意识的往左一看,白光刺目,她不由得闭上眼睛。
刺耳的刹车声……身体被重重摔在地上……好痛……
耳边莫名响起一个声音,
“你愿意回去吗?”
……
“你不回答便是默认了……”
……
落月还想再说什么,却一下子失去了知觉。
当她醒来,便已经身处这一片温暖的黑暗中了。
渐渐地,落月看见一个很小的光点。落月心中暗喜,拼命的往有光的地方走去。
终于,眼前光芒乍现。她终于出来了!
强烈的光刺激着久处黑暗的眼睛,落月下意识伸手挡住眼睛,却在伸出手时大吃一惊。
这不是她的手。这手又小又胖还满是污物。可她明明抬起的是她自己的手啊!
落月睁大眼睛看着面前的一切。层层纱帐笼罩着这个……恩……硬板床,屋子装饰华丽而颇具古风,连照明都是用的电视上才见过的金光闪闪的长信宫灯。什么医院这么有钱啊!
正在她疑惑间,一个穿着古服的年长女人轻柔地把她抱起,从头到脚用软和的棉被包上,说道:“是个小公主。”一个穿着明黄色汉服的男人出现在落月眼前,一双狭长的凤眼里透露出喜悦的光芒。落月听见那女人说:“恭喜陛下,云夫人为陛下添了个小公主。”那男子脸上的笑意更甚,抱起落月俯下身对着床榻上的妇人说:“云姬,你看看我们的孩子。”
落月终于反应过来了。我靠,她这是穿越了对吧,还魂穿到一个刚出世的婴儿身上了。要不要这么倒霉啊!
那床上的妇人虚弱地笑了笑,“陛下,让我抱一抱她。”男子便小心的地把落月递给那妇人。
落月看着眼前这美丽的妇人,鹅蛋脸,柳叶眉,肤若凝脂,极度的疲惫也没有损害她的美丽,称得上是落月见过的最美的女子了。
慢着,他们管那男人叫什么,陛下,那不是皇上的意思吗?她落月该不会穿到公主身上了吧。想到这里,落月不由得喜形于色。
那美貌妇人见此也笑了,说:“陛下您看,小公主在对陛下笑呢。”男子接过落月。旁边那年长女子又说道:“小公主自出世不哭只笑,长大后定不同于一般女子呢!”
男子也不看她,只看着落月道:“朕的女儿,自是不同于寻常女子。”
那妇人忙道:“公主千金之躯,定如陛下所言。”
黄衣男子轻轻抚了抚落月的小脸,笑道:“既然公主这么爱笑,朕便为公主起名为悦,封号琼华。”他转身对榻上妇人温柔地说道,“取你最喜欢的琼花之意。”
那美貌妇人笑着说,“多谢陛下。”
而藏于婴儿身躯里的落月见那些人一口一个公主,心里更是乐开了花。想她落月真是人品爆发,不费吹灰之力穿入皇家。想象着以后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公主日子,落月也笑了。
六年后
“公主,公主,您慢些……”身穿鹅黄色宫装的小女孩一蹦一跳的地走在花园里,身后一众宫女满脸担忧地小跑跟着。然而跑着跑着,鹅黄色的身影却不见了,几个宫女更是担忧,加快了脚步向前跑去。在她们身后,鹅黄色的身影从一块假山石后冒出,冷笑一声,兀自向一条岔路拐去。
“父皇……”清脆的声音从门外响起,身穿黑色绣红龙常服的皇帝有点无奈的放下手中奏折,看着恭敬地垂手立在身后的张让,道:“爱卿还是避一下的好。”
张让有些尴尬地看了大门一眼,对皇帝行了个礼,道:“那微臣先告退了。”说完,便急匆匆地向大门走去。
刚走到门口,一个鹅黄色的小小身影一下子闯进来,张让退之不即,与那鹅黄色的身影撞了个正着。小孩哪禁得住大人一撞,一屁股跌在了地上。只见那孩子嘴一瘪,哇的就哭了起来,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边哭还边抽泣地着说,“父皇,张让他欺负我……”边说,边哭得更厉害了。
张让站在一旁,一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更不敢把坐在地上的小女孩扶起来。要知道,这个小公主也不知是跟宦官有仇还是怎么的,从不准任何太监在她身边,更别说碰她。因此张让只能站在一旁,手足无措地给女孩道歉。
皇帝叹了口气,从桌子后面走出,蹲下身,擦了擦女孩脸上的泪痕,用一种宠溺的语气说道:“乖悦儿,张让他也不是故意的,别哭了,父皇让他给你道歉还不行吗?”
女孩止住了哭泣,抬起头满脸泪痕地说:“悦儿还要罚他十天不准吃饭。”
皇帝一脸无奈地说:“好好好,都依你,你想怎么罚就怎么罚。”
旁边的张让一听,瞬时脸都白了。皇上不明白,他可明白,这小公主等的就是这句话。完了完了,今天他可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话音未落,地上的女孩便一下子爬了起来,笑容如雏菊花一般绽放,“父皇,我今天新学了一个词,我写给你看。”女孩走向书桌,拿起一只笔,在砚台中蘸了蘸,转过头道:“父皇,你这里没有纸。”她向四下里扫了一眼,目光定格在张让的身上,笑了,“不如就用这个好了。”说完,拿着笔向张让的方向走去。
张让顿时只觉那纯真无邪的笑容令人毛骨悚然。小公主走到张让面前,叱道,“蹲下。”张让哆嗦着蹲下。那小公主满意地拿着笔在张让的左脸右脸上分别写了一个字,然后一脸笑容地转过身道,“父皇,我记得你这里用的是在水中浸泡一个月都不会退色的徽墨吧。”
张让回太监所的一路上,都能感觉到四周指指点点的目光和窃窃私语,他憋着一股怒气,撞开了住所的门,门内正在喝茶的段珪一见他,一下子喷了出来,哈哈大笑地指了指屋内的铜镜。张让拿起铜镜,镜中映照出他光洁的脸上,赫然写着两个大字:阉狗。张让生气的一把摔碎了手中的铜镜,拿起桌上的茶壶就往手上倒水来洗脸。“诶,小心烫……”段珪连忙提醒他。但已经来不及了,滚烫的茶水倒在手上,张让的手瞬间就红了一大片,他扔下茶壶就冲向了屋外……
半晌,张让才回来,闷声坐在了桌前,脸色阴沉得可怕。段珪见此,摇了摇头道:“又是琼华公主吧。”张让愤而道,“那个小丫头片子,仗着……”门突然被撞开,两人回头一看,乃赵忠。那赵忠一见张让脸上写着“阉狗”两个大字,也乐开了花,边笑边说,“我还道琼华公主殿前写着的‘阉狗与狗不得入内’是指什么呢,原来是你这家伙被那丫头耍了呀……”张让一听大怒,一拍桌子起身,“小丫头欺人太甚!”说着便向屋外走去。段珪连忙拦住他,“一个小孩子,计较这些做什么。咱们现在还得靠皇上和太后在明面撑着,万万不可冲动行事。”赵忠也附和道,“是啊是啊,大哥你别冲动。”张让只得坐下来,气呼呼的喝了几口闷茶。
赵忠也坐下来,屏退旁人,沉声对张让和段珪道:“我这次来,便是告知你们,程旷,夏恽,郭胜处已经准备妥当。”张让亦沉声道:“还有多久可以行动?”赵忠想了想,“最多半月。”张让打了个手势,三人靠得更近……
秘密,仿佛一个越长越大的邪兽,终有一日会失去控制,汹涌而出。
这厢,云鸾殿中,琼华和她的母妃云夫人正一脸担忧地看着刚从昏迷中醒来的皇帝。皇帝看了琼华一眼,道:“悦儿,其实你不用这样非与他们对着干,父皇只希望你和云姬能平平安安地生活。”琼华摇了摇头,看着床榻上脸色苍白的父皇,坚决地说,“父皇你的身体都是被那些人害的,他们死一百次都不能解悦儿心头之恨。”皇帝叹了口气,“悦儿,你先出去吧,朕和你母妃说会儿话。”琼华“嗯”了一声,对父皇行了礼,转身离开。
正是晚秋,虽是枫叶如火,却掩不了这秋日的日渐残败萧索之象。落月一人独坐在秋千上。是的,当年因车祸阴差阳错穿越来到汉朝成为公主的落月现在才发现,原来公主不是这么好当的。
现在是东汉末年,她的父皇便是那史书上宠信宦官,一手断送了大汉王朝的汉灵帝。然而在全天下都骂她父皇是昏君时,她却不得不拼命维护她那位“昏庸”的父皇,只因他爱他的女儿甚至胜过爱他自己,只因这个年幼多病的身体若不是他彻夜不眠的照顾早已命丧黄泉,只因他其实并不像世人所说的那般昏庸,他只是生性不喜亦不善朝政,才会把处理国家大事的权利交给他身边有才能的亲信,谁知那十常侍趁机夺走了京城和几个边关重镇的兵权,如今甚至暗中在他食物中下了慢性毒药,摧残他的身体,一番蠢蠢欲动的样子。可惜他如今只剩下皇帝这一个虚名,什么也做不了。每天落月都看着他笑着将那明知有毒的参汤喝下,只觉得心如刀绞。那是这个时空中她最亲最爱的人啊,她怎么忍心看着他一天一天的憔悴下去。可她只是一个六岁的公主,除了搞一些恶作剧,也只能装聋作哑。
虽然身体一天天衰弱,可皇上仍强撑着在皇后和云夫人的帮助下秘密召见几位朝廷重臣,商量如何应对十常侍逼宫。只是这洛阳的兵权都掌握在十常侍手中,要想在短时间内不动声色地组织起军队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落月眼看着他的父皇一天天消瘦下去,心里亦是着急得不得了。她曾经悄悄向御医问过皇上的病情,对曰,毒入肺腑,回天乏术。落月虽来自医术更发达的二十一世纪,对此却是一窍不通。伤心之余,所能做的,竟只剩祈祷。
半月后。
已经入冬了,天气也越发冷了起来。皇帝上朝的次数越来越少,不是不想,而是不能。云鸾殿门窗紧闭,推开门,里面的温暖与外面的寒冷形成鲜明的对比。
琼华脱下披风,疾步走到床榻前,握起塌上父皇的手。冰冷的,冷到落月的心里了。她回头轻声对殿中的侍女说道,“把炭火再烧旺些。”
“诺。”
“不用了……咳咳……”因咳嗽而沙哑的声音传来,琼华连忙转回头去,“父皇,你醒了……”皇帝轻轻抚摸着琼华的脸,道:“悦儿,罢了,朕的身体如何朕自己知道。朕如今只希望在朕走前能为你们把未来的路铺好……咳咳……”
一旁的侍女连忙拿来痰盂,琼华轻轻地拍着皇上的背,道:“父皇说什么呢,悦儿还等着父皇为悦儿插上及笈的簪子呢。”
榻上面如金纸的皇上微微一笑,叹道,“悦儿,你到底还是个孩子啊。”落月在心里吐槽,加这六年,老娘都二十四了。但面上还是得装出小孩子的模样,说:“悦儿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悦儿可以像皇兄一样,为父皇分忧。”皇帝欣慰地笑了:“你的师父司徒王允曾同朕说过,只叹琼华公主身不为男子。如今看来,朕有女胜有男啊。哈哈哈!”
门外进来一个配刀侍女,走到皇帝榻前,垂首轻声道:“司徒袁逢及其子司隶校尉袁绍来了。”落月心里一惊,袁绍,那个东汉末年一度统治黄河以北的袁绍,算来此时他还是青年。
“悦儿……”皇上的声音传来,琼华知趣地向父皇行了个礼,让宫人们都退下,自己也退往内堂。但她只退到了一个屏风之后,悄悄地站在那里偷听起来。
门开了,走进一个中年人和一个青年,那中年人着深青冕服,姿貌威容,青年着一身灰绿色深衣,剑眉星目。两人站在一起,不怒自威。
他们对皇帝行了礼,那中年人,即袁逢,道:“昨日收到探子回报,郭胜与夏恽在京中频繁调动军队,吾等认为大变在即,还请陛下暂且离宫,以防万一。”
“大将军何进何在?”皇帝皱了皱眉,问道。
“禀陛下,大将军已经赶回洛阳。但身边只有五百轻骑,大部队还在赶来的路上。”袁逢答道。
皇帝沉吟半晌,说:“也就是说,现在朕手下的人根本无法同十常侍对抗。”他抓起床上的瓷枕便朝袁逢砸去,“这都做不好,朕要你们有何用!咳咳……”说着,又剧烈地咳了起来。琼华在一旁担忧地看着,却又不敢上前。
殿中两人齐齐跪下,“臣等无能,愿以身谢罪。但请陛下务必要保重龙体。”
皇帝叹了口气,“唉,罢了,都起来吧。若真是天要亡我大汉,你们又何罪之有。”
袁绍起身拱手道:“臣有一计。可召四方太守,带兵入京勤王。离京城最近的西凉刺史董卓,统兵二十万,其先锋两日即可到。到那时,十常侍便不足为惧了。”
“你所说的朕何尝不知。只是如今不知有多少将军太守是靠张让等人提拔上去的,其余的,也或多或少受到过他们的恩惠。若所托非人,岂不引狼入室。”
袁绍复又说道:“陛下,如今情况紧急,这是唯一的办法了,也只能赌一赌了。只要撑到何将军的大部队到来,便不必担心了。”
皇帝沉思了一下,道:“当下的确只有这一个办法了。袁绍,朕便将下诏之事,交由你全权负责了。”
“诺。”袁逢与袁绍叩别皇上。
落月在一旁听得心惊胆战。董卓,他终于要出现了,不出五日,他便会带着二十万兵马来到洛阳,把这里变为他的天下。突然,身后有人拍了她一下,落月吓了一跳,转过身去,看见一张眉清目秀的脸,原来是她二皇兄刘协,“悦儿,在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落月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二皇兄的母亲王美人被何皇后所害,父皇便一直让她的母妃云夫人照料他。刘协长她两岁,自小便宠着这个小妹妹。落月看着他,想起他未来悲惨的命运,不由悲从心来,眼泪一下子冒了出来。
刘协连忙抱住她哄着,“悦儿乖,谁欺负你了,跟皇兄说,皇兄去替你教训他。”
落月把刘协抱得更紧了。仿佛发誓般,她用只有自己才听得见的声音说道:“哥哥,不论以后有多艰难,悦儿定陪你一起走过。”
好不容易擦干了眼泪,刘协也回了自己的宫殿。琼华回到前殿,云夫人也来了。没有人说话,偌大的云鸾殿一时寂静得可怕。
就在这时,大门突然被撞开,右校尉司马辉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闯进来,叫道:“陛下,不好了,十常侍伪造何皇后懿旨宣大将军进宫,现在大将军已经被他们所杀,张让已经带兵冲过来了,陛下夫人快逃啊。”
琼华看着父皇骤然一口鲜血喷出,直直地向地上倒去。她扑上去抱住父皇冰凉的身体,母亲也哭着跪在了皇上面前。那双沾满了血的大手最后一次抚摸她和母亲的脸,他说,“带悦儿走,永远……不要回来……”
然后,那双手重重地垂下,她的父皇带着满腔的遗憾与恨永远闭上了眼睛。
“不!不要离开我!”琼华疯了般地哭喊着。但云姬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硬是把她拽开,同司马辉一起,把琼华拉到了后殿。
窗外士兵的喧嚣声清晰可闻,外面有人喊道:“狗皇帝刘宏还不快快投降!”
透过纸窗,隐约可以看见外面的火光。空气中弥漫着一丝焦糊的气味。
“他们放火!”司马辉惊呼道。
话音未落,火苗已顺着窗框蔓延进来,只是一瞬,便借着夜风蜿蜒上了屋檐。云鸾殿霎时变为一片火海。
司马辉一把抱起琼华,便要破窗而出。出去或许还能杀出一条血路,留在这里就只有死路一条。
云姬连忙拉住他,说:“本宫的房间有一条密道,现在只有去那里才能逃出去。”
司马辉点了点头,道:“请夫人带路。”
三人立即奔向云姬的房间。但火势蔓延迅速,待他们到时,房间已经化为一片火海。司马辉用剑清出一条路,云姬跑到床边,转动一个床沿的雕饰,屋中一处地板嚯的塌陷下去,一条石阶显露出来,司马辉连忙抱着琼华准备下去。突然,一个着火的横梁倒塌下来,横亘在云姬和抱着琼华的司马辉之间。他转身就要来救云姬。
“别过来!”云姬喝道。
她仿佛了然般笑了,绝美的笑颜仿佛一朵绽放在火焰中的琼花,“司马都尉,本宫命令你,带着琼华公主从暗道离开,去找我南疆的父亲,再也……不要回来……”
火越来越大,彻底淹没了云姬的身影。
许多年后,落月还时常从梦中惊醒。梦里一片火红,她和母亲被火分隔,怎么也过不去。她只有眼睁睁的看着母亲的身影渐渐模糊,最终消失不见。那是一场噩梦,一场她一辈子都忘不了的噩梦。
当司马都尉抱着落月从密道逃脱后,落月回头看了一眼笼罩在一片大火中的皇宫,那火焰仿佛一朵盛开在黑暗之中的彼岸花,将她与皇宫永远隔绝在了彼岸。
从此,世间再无琼华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