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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忘却 ...

  •   花红且艳,火焰般燃了一地,又仿佛朱砂颜色,随手泼出去,血似的,浸透九天十地。

      他定定站在风中,眼中无物,心底无物。弯腰掐了朵花,歪歪头,手上用力,松散的花瓣顺着指缝一片片滑落。

      长风吹起宽袖,湖上浅漪泛开,一尾大鱼忽的跳起,惹起水花一阵。身上一暖,多了件外袍。他转头对上一双晶亮的眸子和一对深深地酒窝。心里一动,蓦地想起方才那条大鱼,于是道:“我要吃杜鹃醉鱼。”

      戚少商失笑,伸手拨开他额前一缕乱发,道:“方才不是吃过饭?”

      他有些不耐的别开头,嘟了嘟嘴,满脸的孩子气与任性;“我要吃杜鹃醉鱼。”

      “好好好,我去做。”戚少商无奈的笑笑,拉了他的一只手,“外边风大,进屋去吧。”

      他哼了一声,小声嘟嚷了句:“多管闲事。”仍是任戚少商牵着手穿过花圃,进到屋中。

      戚少商一路弯着唇角,眼里仿佛落了星子,闪闪亮亮。他忍不住伸手去摸,却被一把握住手腕:“我去做鱼,外头冷,你呆在屋里别出去。”

      他好久才反应过来,点了点头。戚少商伸手去揉他的头发,他抬手“啪”的打下那只爪子,狠狠一眼瞪过去,却见那人毫不在意的往厨房去了。忿忿坐了半晌,找来方砚台磨了墨,拿笔蘸饱了摸到厨房里,小心翼翼绕到那人身后,在他雪白的衫子上画了一条大肥鱼,想了想,又补了只包子。

      正有些自得,那人忽一转身,他手一颤,笔啪的落到地上。心里有些虚,一扬眉,高声道:“你碰掉我的笔了。”

      戚少商闷闷笑了几声,捡起笔塞到他手里,道:“你继续。”

      脸上一热,他扔了笔气冲冲走出去,哗啦啦掀翻桌上茶具。

      吃过杜鹃醉鱼,戚少商收拾好屋子,揽了他的肩道:“我要出去一趟,晚上回来,待会儿追命会来,你别乱跑,知道吗?”

      他侧了侧头,有些不能明白这一串话。

      戚少商叹了口气,亲亲他的额,说:“我要出去,你在家里等我。”

      他点点头,却捉住戚少商衣角,咬咬唇,想了想,又松了手。戚少商用力握握他的手,起身出门。外边天色阴沉,仿佛大雨将临。戚少商的身影逐渐远去,他忽想起什么似的,找出把伞追了上去。

      跑的太急,追上戚少商是他已气喘吁吁,还未开口先把伞递了上去。额上汗珠细细,脸上洇开潮红,眸色纯净而急切,仿佛细雨流光,黑亮欲滴。

      风渐大,林木哗哗作响。戚少商把他狠狠揉到怀里。一下一下,轻轻亲在耳廓上。他莫名觉得温暖,反手抱住那人,仿佛抱住所有。

      他其实并不那么喜欢追命。他一直听不太懂别人的话,而追命有没有忒多的耐性等他慢慢理解或是给他解释,因而常让他感到惊慌无措,不知如何自处。

      天近黑时追命离去他才松了口气。趴在窗边等戚少商回来。外边细细飘起小雨,天色愈加昏暗,远处林木化成一片模糊的绿。雨丝飘在脸上有些凉,他用袖子抹了抹,肚子空空的有些饿。

      “戚少商,戚包子,戚混蛋……”他小声骂着,莫名觉得有些委屈。

      第一次见到戚少商是在几年前,那次他迷了路闯到一个小村子里,被一群小孩子用石头砸,他们指着他叫:“傻子,白痴!”

      石子如飞蝗,砸在身上生生的疼。他捂着头慌不着路的跑,一头撞入一人怀中,一抬头,看到两道拧紧的眉。再后来他就常常看到他,不知什么时候,和他一起住的那个黑衣大饼脸男人走了,戚少商搬了进来。

      戚少商在门前辟了花圃,种了满园杜鹃,又挖了方小池,养了好些鱼。有时候带他出去放风筝,碧蓝的天空下,一只水墨蝴蝶飘飘摇摇,连带着心也飘摇起来,于是觉得,连天地也愈发平和静好。

      “吱——”冷风挟雨水一齐扑进来,又立刻被阻于关紧的门外。窸窸窣窣一阵响,一点灯火亮起,驱散满屋黑暗。

      “怎么没点灯……”见他坐在窗边,戚少商大步上前一手揽住他一手啪的合拢窗子,顺手抹去他额上几抹雨珠,道:“饿了吧,我买了包子,先吃点垫着,我去做饭。”

      把头靠在戚少商胸口,很久,点了点头,犹疑了会儿,道:“下次早点回来吧。”

      戚少商身子一颤,在他身边坐下,手仍然换在他腰间,只是力道有些过了。他咬咬唇,往他身上又靠了靠。

      “你记不记得每年我们家的杜鹃花都有一段时间没有花?”他仔细想了想,仿佛的确如此,于是低低应了声。

      戚少商把他两手收入掌心,一点点握紧:“那是因为花谢了,花谢了也就没有了。”

      他皱着眉,疑惑的抬头看戚少商。昏黄的灯光下,戚少商的眸子暗沉如夜,也温柔如夜。

      “不懂没关系,你听我说。”戚少商抿着唇温和的笑笑,道:“花会谢会没有,人也是这样。最后谁都会离开。”

      他的眉皱得更紧。戚少商用手在他的眉心揉了揉,:“别皱,听我说就好,不用懂。”

      顿了顿,又问:“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吗?”

      “恩,戚少商,戚包子。”他有些得意的扬了扬下巴。他记性不好,这三个字花了十几日才记住。

      戚少商轻轻敲上他的额:“谁叫你和追命学的?”

      他转头在戚少商肩上咬了一口。戚少商揉揉他的头,道:“忘了它吧。如果有一日我出去不再回来,你就连我也忘了,忘得干干净净,知道吗?”

      他抿着唇,低头不语。窗外风雨声晦,淅沥不绝。“我不明白。”

      戚少商亲亲他的脸:“去吃包子吧,在桌上。”

      后来的日子一如既往,一贯的平静安好。有时戚少商出去也会早早回来。那次的话很快被他忘掉。

      他的记性从来不好。

      春过是夏,夏过是秋。花谢叶落天凉,转眼便是满目衰草荒烟。

      又是一日,戚少商亲着他的额说,要走了。他像往常一样点点头,坐在窗边看他越行越远,慢慢隐入远处林间。

      然后是日落日出。

      以前和他住一起的那个黑衣男人隔一段时间就对他说一遍:“顾惜朝,你先去休息一下吧。”

      他不动不语,只是默默的想,还要多久那家伙才会回来?他已经开始想他。后来追命也来了,说:“戚少商去太原了,要过一段时间才会回来。”

      他问要多久,追命犹犹豫豫迟迟疑疑说三个月。然后兴高采烈说朝朝从今天开始我们一起住这儿!他看着窗外落叶,忽觉秋风萧瑟。三个月,会是多久?上

      元节过后,雪仍然纷纷扬扬下个不停。他在窗上刻得划痕已满九十道。自日出等到日落,再到日出。他摔了屋里所有可以摔的东西。然后冲出去拔那些杜鹃。追命想拉住他,却被那个黑衣男人阻止。

      雪屑洋洋洒洒,手指被划破流了满手殷红。他忽然觉得心灰意懒,意兴阑珊。

      很久后的一天,追命吱吱呜呜的对他说:“朝朝,太原城失守,守将尽亡,少商他可能……”

      他问有些天真的偏偏头,问,少商是谁?

      正值春日,在他手下劫后余生的十几株杜鹃开的寂寞寥落。

      再后来,他们搬到了南边。南边没有杜鹃,却有垂柳。袅娜多情,舞断十里春风路。他们住一所大宅子里。多了很多人,比如无情,比如方应看。他逐渐可以听懂越来越多的话,有一天发现自己竟可以认出字。再后来,他认识了莫婉。

      莫婉有大而圆的眼睛,清亮如泉,笑起来盈亮耀目,第一眼,他就失魂落魄。

      成亲的那日,追命问他,你真的不记得少商了?他认真的想了想,点头。新婚之夜,他做了个梦,梦到一场伤心彻骨的追杀和一个英雄气概的男人。醒来时梦境散去,再无丝毫记忆。

      窗外,天欲破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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