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海》一杯圆子

4、chapter 4

　　到家了，殷涑把我抱下车，一直抱着我进房间，我一言不发。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一路抱着我，我可以走，我伤的不是脚是心。他是在生我的气，还是生他自己的气。但我并没有反抗而是任由他抱着。
　　他在房门口放下我，他摸了摸我被海水浸泡后粘成块的头发，他说：“去洗个澡吧，好好睡一觉。”
　　我扯着他的衣袖，抬头问他：“你会走吗？”
　　是的，我害怕他会走，害怕我睡醒后找不到他。
　　“我搬回来住。”他对我笑了笑，俯身在我额头亲了一下，然后将我推进房间。
　　殷涑他，想好了吗，想好要和我一起面对旁人质疑的眼光了吗？在别人眼里，我们是兄妹，是在同个屋檐下一起生活了7年的兄妹。可是我对殷涑的感情从来不只是对亲人的爱，一直不是，殷涑也知道，所以他开始刻意冷淡我，开始想尽办法的回避我，甚至最后搬了出去。
　　以前我不理解，但现在懂了，殷涑所做的不过是想保护我，保护我不受旁人指指点点，成长成一个美丽健康的女孩。
　　那么，他该有多痛苦，比起我，殷涑所承受的，是不能说出口的爱，以及看着我一次次折磨自己的痛苦。我的逼迫，旁人的眼光，还有爸爸交给他的他不喜欢的工作，殷涑什么都不说，他一直是这样的人，所有痛苦悲伤自己承受，美丽快乐留给我。
　　我怎么会以为他不爱我，我怎么会以性命去威胁他，他该多难过多心痛，可他从未放弃过我，每一次走向深海，每一次和我一起疼痛。
　　殷涑，原来你爱我，比我爱你还要残忍。
　　我坐在床上，衣服湿湿的贴着皮肤，我很讨厌这种感觉，整个人粘糊糊的。不想动，什么都不想做，就想安静地坐着，让我想想殷涑的破绽，他爱我却毫无表露的漏洞，如果我早一点发现，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让我想想，其实有很多。
　　我读大学的第一年，加入话剧社，赶上学校公演，我被选任女一号。男一号的男生叫林霂，因为他女朋友没选上女一，所以他拒绝和我排练，提出各练各的，我一下子懵了。
　　每天吃完饭，我就跑进房间拿着剧本和空气对话，毫无感觉。终于有一天受不了了，那日早晨我正在对着镜子刷牙，满嘴泡泡。殷涑在这个时候推开门，木然的看着我，我突然脑子一转像见到了救星一样，嘴里叼着牙刷扑过去抱住他。
　　我说：“涑，只有你能救我了。”
　　殷涑一脸嫌弃地拉开说道：“我很忙，没空陪你练话剧。”
　　殷涑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吗？我拿起杯子漱了漱口，我说：“你怎么知道的？”
　　“你在房间里那么大声，除非我聋了才不知道。小心邻居告你扰民。”殷涑笑了笑走到镜子前拿起他的牙刷，挤上牙膏。
　　“涑，你就帮帮我吧，那个林霂觉得我抢了他女朋友女一的位置，不和我排练，难道你想我在学校公演的时候出丑吗，这丢的可是殷家的脸。”我扯着他的衣袖撒娇，殷涑的手在我的推拉之间没办法好好刷牙，他放下杯子，转身面对着我。
　　“那你就罢演吧。”他说的极其认真。
　　我甩开他的袖子，握起他拿着牙刷的手，将牙刷塞进他嘴里，大声的说道：“不可能！”然后走出了厕所。当时的我埋怨殷涑的不近人情，可现在我才知道，他是怕我依赖他，离不开他。
　　我生了一天的闷气，晚上吃饭的时候一句话都不说，吃完就进房间，走路的时候故意把脚踩得很重。我琢磨要不要让夏瑞来帮我，夏瑞虽然和我不在一个大学，但仍在一个城市，有时他会来找我出去和朋友聚会，找他搭戏应该不会很尴尬。
　　我正要打电话给夏瑞，殷涑敲了敲我的房门走了进来，他说：“剧本拿给我。”
　　我不可思议地看着他，顺手把剧本递给他，他转身走了出去，他说：“7点半客厅。”
　　他说了什么，早上不是还说没空的吗，男人真善变，我放下手机，心里美滋滋的看起剧本。
　　7点半，我准时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听到殷涑的脚步声，我起身，看着他，开始入戏。
　　“那晚分手的时候你说会打电话给我，虽然我早就预料到你不会打电话给我，虽然我早就习惯你对我的冷淡，虽然我对自己说，我已经对你带给我的这种痛苦已经麻木了。可是我，还是在等着你的电话。”
　　殷涑也不意外，立刻反应过来，他手里还握着剧本，镇定地走向我，眼里的浓情像真的一样。我绕过沙发，把液晶电视当做舞台正面，背对着他。
　　“他是我在大学里的高中同学，认识他两年了。他是个活泼开朗的人，讨厌一成不变，喜欢瞬间的美丽。”
　　“她是我在大学里的高中同学，她是个可爱的女生，就是有时太喜欢和我斤斤计较。”殷涑温柔的声音略带调皮地在身后响起，深情并茂。
　　我转身，笑着走向他：“嗳，昨天怎么没打我电话？”
　　“最近很忙，我有空就给你打电话。”殷涑宠溺的目光，温暖的微笑，牵绊着我的心。
　　“前天你就说要给我打电话，你没打！”
　　“我准备打的时候同学要我临时赶份报告，就给忘了。”
　　“一份报告书比我重要对吗？”我像个蛮不讲理的野蛮女友，转身躲进沙发里，看着殷涑好看的侧脸。
　　殷涑面对着液晶电视站在，他像个专业的话剧演员，仿佛天生就是艺术家，他对上我的眼睛，我转过头，感受到他炙热地目光烧灼着我的背。
　　“她给我起了个名字，叫做太阳。我能感觉到，她对我很好。我对她，虽然没有她对我好，可是我，是把她当好朋友的。”
　　殷涑的口气里满是遗憾和无奈，就像他的亲身经历一样。后来我才明白，殷涑他是有感而发的，他对我的爱就像这剧本里的男孩对女孩一样的无奈。
　　我转过头，勇敢地对上他柔软的目光。
　　“他是我的太阳。每次看见他的时候，我总是很开心，他对我而言，很重要。可是我明白，在他的心里，我只是他的朋友，没有什么特殊的含义。我不在乎，对我来说，看到了他，就仿佛看到了过去，一段，一段我难以割舍的过去。这段过去，是我整整十八年来最珍贵的回忆，我再也没有办法回到过去好好珍惜它。可是就算我遗忘掉自己的一切，我也决不放手。”
　　这些话，正如我想对殷涑说的，不要避开我，不要放弃我，我要抛弃我们的记忆。
　　“我的伤口在淌着血，我一直在小心翼翼的隐藏着。我以为只有他能看见，我愿意在他面前做最真实的自己，我愿意在他面前毫不掩饰自己的伤口，我愿意一厢情愿的去付出我的感情。可是我忘了，他也许从来也不愿意走近我，也许，我和两年前，犯了同样的错误。”
　　每个人都会有个不大不小的伤口，你的伤口是什么？如果你没有，你要感谢命运对你的眷顾。可我并不是那么幸运的人，我已经千疮百孔，面目全非，但我不知道，殷涑他，已经腐烂到骨髓里去了。
　　“下一场。”殷涑说着走到我身旁坐下。第二场是在火车车厢，开往长沙的k137次列车即将出发。
　　“真不理解你为甚么这么热衷于回家。在学校不是也很好吗？”他入戏了，真快。
　　“回家，回家才可以更接近于过去，也许人本身无法抵挡时空的变迁，可心灵的力量足以超越一切，足以把自己所有的感情和逝去的过往一同埋葬。如果，你曾遇到过，让你明白什么叫做一生一世的东西。比如说，梦想。你有过梦想吗？我，曾经有过。”
　　说完我靠着沙发转过身去。
　　“她是个和梦想擦肩而过的女孩。她没考上理想的学校，迫于家庭的压力来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认识了和她来自同一个地方的我。她说我是她梦想的延续，我不理解。”殷涑的声音真的很好听。
　　“我可不可以靠着你的肩膀睡？”我问他。
　　他迟疑了一下说道：“可以啊。”我靠着他的肩膀，他靠着我的脑袋，他渐渐熟睡。
　　“我舍不得靠着他睡，我怕压坏了他。我知道，他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感觉到太多的压力。我记得他对我说过，如果生活注定会是一场苦难，他会试着去享受苦难中得快乐。”眼泪顺着眼角滑落。
　　生命中会有些人，站在某些特殊的位置上。那么，站在这个位置上的人，他本身不愿站在这个位置上的时候，他应该怎么去面对？就像那晚殷涑对我说，他不喜欢现在做的事，那只是爸爸强加给他的工作和身份。那么，殷涑要怎么面对？
　　“这两年，一直是他鼓励着我，不管他是有意还是无意，我总能从他这看到希望，我自私的想要把他强留在我身边，可我明白如果是为了他好，应该让他走，我不能要求他来分担我生命里的痛楚，尽管他对我来说，是生活里唯一的一道阳光。”
　　殷涑，是我生活里唯一的一道阳光。
　　殷涑突然睁开眼看着我，我看不懂他眼里的那一抹神色，我只能看见他微微皱着的眉，我伸手想要去抚平了他额头上的那座山。殷涑，还是笑着的时候好看，我愿意用我的一世悲伤去换殷涑的快乐。
　　他突然起身，手里的剧本掉在灰色的地毯上，他低着头，转身走开，“明天再练吧。”他淡淡地丢出一句话回了房间。
　　我的手僵在那里，他怎么了，心里莫名的失落感。
　　现在我找到答案了。
　　我坐在床上，抱过床头的古田兔。殷涑是被我的话刺痛了，再演不下去了吧。他看着我的眼神不是演出来的，是真真切切的真情流露。
　　如果我早一点察觉到，早一点明白殷涑的心意，早一点理解他的苦心。殷涑就不会那么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