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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前袖今生(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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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台不可望,望远使人愁。连山无断绝,河水复悠悠。
所思暖何在?城外南陌头。可望不可至,何用解人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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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风十二月,冰雪连天。
一夜梨花满城飞。
红日出山,巍峨的城墙上,依然满覆白霜。
一辆锦灯雕花饰的马车,在那两扇高阔的城门打开之后,徐徐驶出。
车辕上的侍卫一声厉喝,马蹄加速。载着那车中的人,渐行渐远。
深雪之中,车辕印下的长痕,迂回曲折。一路行去,不曾停,亦不曾有人回头。
“王爷,天还凉着,您的病初愈,注意身子。”
僮仆将一条上等貂裘轻轻披在了那人肩上。
“本王始终是留不住他的。”那人轻叹,“他每次便这样离开,本王每次便这样相送。日子久了,即使他不来,本王也喜欢站在这里。”
一双白嫩修长的手托在了积雪未融的城砖上。
适才出城的那辆马车,早已没入山天一色的垂边,模糊如点。
起风了,冷。
非手之冷,非脸之冷,非身之冷,亦非心之冷。云云苍狗,情冷罢了。
“王爷若是想留下那人,必然能留下的。”僮仆在旁道。
“强留终是伤情,于他,只怕永远不能心留了。”
那人将手抽回袖口内,手中湿热一片。
“有道是日久生情,王爷可常请那人来,人非草木,说不定便心留了。”僮仆坚信!
那人轻笑一声,目光悠远,“十三年前尚未动情,而况如今。他肯每每应本王之邀而来,本王也该知足才是。只是...”
“只是?”
那人将脸转向僮仆,“只是本王终是红尘中的一栗,心不得净,放不下这段情。”
“王爷自知了然师傅出家后,不也并未向他言及半个情字吗?”
那人笑着哼了几声,移步向城台下走去。僮仆小步紧跟在其身后。
“他如今出了家,一心参禅礼佛。我同他一起长大,他是厌弃这俗尘乱世的。我既知他,又何必拿所谓的情,这世间最扰人的物,去破他的禅,污他的佛呢。”
“难道这二十八年来,王爷的心意,大师从来都不知晓吗?毕竟您二位相识这么多年。”
男子顿步,回头看他。
僮仆觉得自己多嘴了,正欲请罪,却听那人开口道:“他从来都知晓本王的心意。少时的春游狩猎,抵足而眠。一切早已溢于言表。他昔时虽未拒我,遁了空门,我自然明白了。如今他是名闻天下的了然禅师,修罗寺的住持,我亦是这冥冥官场中生存的将臣。早已同天不同命。”
男子说完复转身,下了城门,来到了街上。
僮仆看着那人的背影,还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小跑着跟了上去。
“王爷莫忧,大师对您很是敬重,即使置身六根之外,您二位昔日的挚交之谊也是不会变的。”
那人在前笑道:“或许吧。本王请他来讲禅诵经,也不过是想见见他,知他冷暖,才可安心。初时生于红尘,只当我是友。今日出了红尘,只道我是客罢了。”
僮仆蓦地觉得自己说什么也不对了,那人看起来更加那般伤怀了。
“王爷……”
“回府吧。”
“是。”
日头更高了,街上的人多了起来。僮仆将另一辆马车牵了过来,默默地跟在那人身后,沿街而去。
城外,
过往蓊郁的丛林被白雪倾盖,依稀掩映着的古刹门前,一位清秀脱尘的禅师刚从马车上走下来,向侍卫谢了礼,径入寺里去了。
美丽的殷山脚下,依山傍水的奚城,独自坐守着一座古朴的小镇。
七月的骄阳,热得人心烦。
枝梢间的蝉鸣掀起一番聒噪,懒散而静默的笼下整座城。
眼下便是未时,家家户户阖户启窗。偶有清风入户,送去几许清凉。
静,极静。
蒸人般的暑热,肆意的驱散着人们言语动弹的欲望。
迟家米铺里,此时正响起悉悉索索的珠算拨弄声。柜台边的少年边核算帐目,边用袖衫擦着额头上的汗,口中念念有词。
一位妇人掀起帘子,从里间走了出来,“天儿,天这么热,别算了。歇会儿吧。娘来算就好。”
少年抬头笑道:“娘,不打紧。您进去休息吧,大夫说了,让您这几日好好休息。”
“那你也无须这会儿里忙啊,待天稍凉点,或者晚间也行啊。”
“娘,待天稍凉些,孩儿得去城南,给王阿伯送几袋米。听说他病了,不能来。晚间儿子另有打算。”
妇人无奈,在袖口摸出一块白帕,轻轻的擦去少年脸上的汗,“苦了你了。”
这是一间小米铺,铺主已经死了,只留下一个寡妇,带着一个儿子。
自从他们一家人十几年前来到这里,便一直以卖米为营生。如今米铺的生意还算过得去,在城中大大小小的十几家米行中,口碑甚好。只因他家的米皆由自己种,自己舂,筛碾的甚是干净。妇人母子又为人厚道,邻里街坊倒也常来光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