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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杏花微雨湿轻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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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杏花微雨湿轻绡
转眼间,梅花落尽,桃花盛开,满眼的粉红团簇,满鼻的沁脾清香。春日的风已经不再刺骨,而是温柔的吹拂过生机勃勃的大地。
我慢慢的在回廊下踱着步子,欣赏着满园的春色。京城的冬季是漫长的,可是再漫长的寒冬依旧挡不住春日里万物的复苏。自十五元宵节畅饮之后,时间已过两月有余,那夜醉酒而归之后,娘都不许我再出门,离进宫的日子越来越近,娘怕我再生出什么事端。
走到庭院里的池塘边,看着池中结冰的水慢慢开始融化,几条鱼儿在水中自由自在的游着,池边迎春花枝上缀满着星星点点的嫩黄。清澈的水,红色的鱼,黄色的花,一切都是那么美好。我一会儿碰碰这儿,一会儿摸摸那儿,打发着无聊的日子。
自从十二岁随父母迁居京城,两年多来,我从不曾像那晚那么开心过。京城的日子不比关外,总是处处充满束缚。小时候在关外每天都可以在山坡上策马飞驰,如今倒好,连出家门都不成了。
坐在石凳上,我无奈的望着天空,连连叹息。
“小姐,小姐。”蕊芝气喘吁吁的跑过来,这个丫头总是这样,做什么都莽莽撞撞,不知说了她多少次,总是改不了。
“什么事情这么着急?慢点儿说。”我心不在焉的问道。
“老爷夫人在书房等着,叫小姐赶紧过去!告诉小姐个好消息,二少爷回来了!”蕊芝边喘着粗气,边说道。
我高兴地从石凳上跳起来,忙问:“二哥回来了!那二嫂呢?也随二哥一起来了吗?”
“刚才杏儿急急的让我来叫小姐,我还来不及去瞧一眼,小姐自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蕊芝说着便把我从石凳上拉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坐了太久的缘故,两条腿又酸又麻,我赶紧活动了活动,好让这种感觉快点儿消失。
二哥比我年长八岁,虽然他在兵部任职,却常年驻扎在城外。我们一年到头也见不着几面。二嫂的娘家与我家是世交,我自小和二嫂一起在关外长大,感情甚好,在入宫前能再见他们一面,着实让我高兴。
一路疾走,穿过后院,“二哥,二哥!”我冲进书房的门儿,一把抱住二哥。二哥扶着我的头,任由我抱着,露出一脸的笑容。我从小就跟二哥亲密,虽然大哥也很疼我,但毕竟他比我年长太多。二哥就不同了,不仅小时候他喜欢带着我玩,而且长大之后还娶了我儿时最要好的玩伴。
“看看咱这女儿,有了哥哥连爹娘都不要了。”爹笑着道。
“爹,您说什么呢,醇儿只是许久未见二哥,心里想念的很!”我挽着二哥的手,嘻笑着对爹说。爹留给外人的印象是不苟言笑,全家人只有我能把爹逗笑,小时候,大哥和二哥只要犯错,都一定会找我帮忙,当然,我也不会无条件的帮他们,久而久之,他们的“宝贝”就都被我搜刮来了。
我环视整个书房,并没有看见二嫂的身影,屋里只有爹娘和二哥在,我忙问二哥:“二嫂呢?怎么没跟你一起来?”其实比起二哥,我更想见到二嫂,二嫂只比我大三岁,以前有什么心里话总是喜欢告诉她,甚至有些娘都不知道的事情她都知道。近来发生了太多事,让我无法负荷,很想有个人能与我分享。
“我正想告诉你呢,你二嫂刚刚怀上了你的小侄子,眼下还不宜出远门。她倒是巴望着能跟我一起来看你,但是为了孩子也不得不忍着。”二哥看着我说道。二哥和二嫂也是从小一起长大,他们在成亲之前就感情极好,早就认定了彼此,只要说到二嫂,二哥就十分开心。
“二嫂怀孕了?什么时候的事儿?”我有些吃惊,但更多的是替二嫂高兴,她一直就很喜欢小孩儿,记得以前她说过,她觉得女人一生最大的幸福就是能做母亲,现在她的愿望终于能够实现了。
“刚刚两个月,大夫说现在肚子里的胎儿还不稳固,要静养,你二嫂为着你要进宫不能来见上你一面,很是伤心,这不,她连夜绣了几件衣裳让我给你带来,你瞧,都是你喜欢的花样吧?”说着二哥打开桌上的包袱。
听了二哥的话,心里难过极了,一入宫门就再没了自由,就连小侄子出生我都不能见上一面了。
娘看我眼泪已经在眼眶中打转儿,就忙接话:“醇儿,快来看看,嫂子给你做的新衣裳可真好看!”
我回过身,看向娘手里的新衣,的确很漂亮,手工精巧,一看就知道是出自二嫂之手。蕊芝也走过去,拿起一件衣服,在我身上比量着。我抚摸着衣服上绣的深深浅浅的花纹,仿佛能够看见二嫂坐在深夜的烛光下,一针一线的绣着我最喜欢的花儿。这样精细的手工,一定让她熬了许多个夜晚。
我把衣裳重新整整齐齐的叠好,包在包袱里,然后对二哥说道:“二哥,替我谢谢嫂子,我也有东西带给嫂子,一会儿让蕊芝去我屋里取来给你,哥哥帮我带回去。进宫在即,我就不能亲自去看望嫂子了!”。
虽然没有办法看着小侄子出生,但贺礼总还是不能少的。我给小侄子的东西早在二哥二嫂成亲时就准备好了,是一个纯金打造的长命锁,上面还镶着红色的宝石。前几天我还琢磨着把东西交给蕊芝,等我进宫后由她转交给二嫂,没想到二哥的到来,倒让我省事了。
爹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醇儿,你大哥来信说公务繁忙,实在是脱不开身,但他对你也是惦记得很,派人送了几件珠宝首饰回来,都是他这些年在西北搜罗的好东西,他让你进宫时都带上,在宫里兴许用得上。”
大哥的个性有些像父亲,不怎么爱言语,以前对我也总是板着脸孔,但我明白,他对我的疼爱并不亚于二哥,只是大哥更喜欢把事情藏在心里而已。
“劳大家记挂了,醇儿简直太高兴了,有这么疼爱自己的爹娘和哥哥,醇儿心满意足。”我笑着对大家道,我对他们说的话的确发自肺腑,自从知道了玉莲表姐的事情,我就越发对自己拥有的一切感到满足。
爹点了点头,对我说:“前几日我拜托了马齐大人,宫里的宜妃娘娘是马齐大人嫡福晋郭络罗氏的妹妹,大人答应我会让福晋给宫里递话儿。宜妃娘娘是五阿哥和九阿哥的生母,她若肯护着你,你在宫里也算有个靠山。爹的官位低微,没什么本事,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以后的路就只能靠你自己走了。”说完,爹背过身去,一向很坚强的爹居然在用袖子擦拭眼角。虽然我一直对全家人说进宫为奴没什么,但是我很明白,爹对我要进宫的事情还是一直耿耿于怀,他不舍得自己疼爱的女儿进宫去任人差遣。
我走到爹的面前,双手环上爹的脖子,笑着说:“爹为女儿做的已经够多了,爹不仅生了女儿,还给了女儿一副唬人的漂亮容貌,爹辛辛苦苦把醇儿养活大,又教了我一身武功,这些都是别家的孩子求都求不来的!”一边说一边环着爹的脖子晃来晃去。我绞尽了脑汁想着怎样才能让爹不再自责,想来想去还是用老办法—撒娇。
听我说完这一席话,爹破涕为笑:“你啊你,一个女儿家真是不知道害臊,这种话也好说出口。”
我朝着爹做了个鬼脸,然后把头靠在他的肩上,死活都不肯动弹。
“行啦,你们父女俩别耍嘴皮子了,儿子难得回来,咱们全家好好吃顿团圆饭,边吃边聊。”娘看我又开始耍赖,就忍不住打断我和爹的对话,招呼着丫头们准备午饭。
我一只手挽着二哥,一只手挽着爹,蹦蹦跳跳的往前厅走去,一路上充满了欢声笑语。我有一刹那的恍惚,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没有烦恼,没有悲伤,只需要尽情的享受着家人对我的爱,根本不需要担心什么,因为不论遇到什么危险,我身边的人总会保护我。
二哥只匆匆的住了一晚,第二天就回去了,我虽然不舍得他离开,但实在也没办法留住他。京城不像别的地方,保护天子的安全是重中之重,二哥必须要尽忠职守,一刻也不能放松,而且二嫂又怀孕了,他赶着回去也是应该的。只是可怜我这个向来闲不住的人,又要开始平平淡淡的熬日子了。
春日里阳光明媚,鸟语花香,我坐在池塘边的石头上,用蕊芝自己做的鱼竿钓着池子里的锦鲤,钓上来再扔回去,再钓上来,再扔回去,几轮下来,池里的鱼都变得蔫蔫的,估计是被我折腾的头晕目眩了。
杏儿来寻我,说是娘找我有事,让我赶紧去看看,我放下钓竿随她同去。一路上,杏儿都走的很快,我有些好奇,杏儿跟蕊芝不同,向来是个慢性子,今天居然会走的这么急。来到娘的房间,推门一看,娘正坐在床上掩面垂泪,我忙走过去,坐到娘的身边,问道:
“娘,发生什么事情了?你为什么会突然这么伤心?”
娘抽泣着,断断续续的说:“安亲王府刚才来人传话,你玉莲表姐几日前去了,桂姨娘听了这个消息,当场就晕倒了,醒了之后就神思恍惚,满嘴胡话,只知道找女儿,大夫说是得了失心疯……”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时惊得说不出话来。娘缓了缓,又说:“明日玉莲下葬,你桂姨娘疯疯癫癫的根本去不了,没有娘家的人出殡又很不妥,所以王府就让我代桂姨娘去。我跟你桂姨娘好歹姐妹一场,去一趟也是应该的,本来这事儿不想叫你知道,可是娘思来想去,觉得还是你陪我同去更好些,你玉莲表姐应该也希望你去送送她……”说完,娘哭的更伤心了。
我的眼泪也不争气的直往下掉,我不明白,为什么玉莲表姐出嫁时还好好的,这转眼不过才两个多月,一个身体健健康康的人儿怎么会突然就去了。娘说这其中的缘由她也不明白,只听传话的人说是得了疾病,突然暴毙。对于这样的说法,我是不能相信,可是我也没有办法得知事情的真相。像那种高门大户的家事,又岂是我们能知晓的!
费扬古将军是顺治帝孝献端敬皇后董鄂氏的亲胞弟,因为他一生战功卓著,皇上亲赐了京郊的一块风水宝地作为董鄂氏家族的祖坟,玉莲表姐虽是侧室,但依照规矩,她也必须葬入家族的祖坟。
我和娘天还没亮就坐上马车出发了,一大清早就到了京郊。来给玉莲表姐出殡的人真是少得可怜,甚至她的夫君都没来看她最后一眼。安亲王府里也只来了寥寥几个平日与她相熟的姊妹。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夫家都不重视的事情,娘家就更不上心了,更何况桂姨娘已经疯了,一个疯妇的女儿大概再不会有人在乎。
整个下葬的过程都只是草草了事,没多一会儿,所有人就都走了。我让娘先回去,我想再多陪表姐一会儿,不让她孤孤单单的走。娘知道我心里难过,所以没有阻拦我,只叮嘱我早点儿回家。
蕊芝拿来了元宝纸钱,我在坟前找了个平整的地方坐下来,一边烧纸钱,一边对着表姐的坟头儿说话:
“表姐,醇儿来看你了,你看见了吗?真没想到在你大婚那日的见面竟是最后一面。表姐,你现在应该是快乐的,对吧?因为你终于自由了,那些高大的院墙再也不能成为你的束缚。”我放下手里的纸钱,倒了一杯酒,洒在墓碑前,我继续说道:
“为了你的自由,我敬你一杯。表姐,你一定要去关外,去瞧瞧你向往的地方……”我哭的时间太久,已经有些喘不上气。火盆里飘上来的纸灰一下子呛进我的嗓子眼儿,我被呛得一阵猛咳。蕊芝忙倒了一杯水递给我,我喝了一大口,清了清嗓子。
“表姐对不起,那天我答应你说我会永远幸福,会像以前一样快乐,这都是骗你的。我真的很想做到,可是没有机会了。下个月我就必须得进宫去。我最终也会被困在一个四四方方的高墙里。我没有选择,也不能逃避。表姐,你一定要保佑我,让我早点儿从那个笼子里飞出来,飞回属于我的草原去……”
我就这样一边说一边哭,直到夕阳西下。最后我连眼泪都已经流不出来,只能无力的靠在墓碑上,蕊芝走过来扶我上了马车。我大概是哭的累极了,一上马车就睡着了,这一觉睡得很沉,我梦见了表姐,她穿着很漂亮的衣裳,笑着跟我挥手,我想去拉住她,可是我越往前走,却离她越远,我开始奔跑,拼命地喊着她的名字奔跑,但她依旧越来越远,直到消失。
蕊芝把我叫醒,问我是不是做了噩梦,我想了想,很肯定的告诉她,是一个好梦,我梦见表姐来跟我告别,了无牵挂的去了她最想去的地方。
刚进了城,我就下了马车,我让车夫先回去,顺便告诉娘一声,说我想在街上四处走走。
沿着热闹的街市漫无目的的走着,蕊芝不想打扰我,只是紧紧地跟在身后。京城的街道很干净很宽敞,可是我却感到十分陌生。这儿永远不属于我,我也永远不想属于这儿。
“小姐,我们到底要去哪儿?”走了很久之后,蕊芝终于忍不住问我。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想了很久之后才告诉她,去醉仙居。
我不知道应该去哪儿,选择去醉仙居或许是那里曾有我很美好的回忆,我需要用美好的回忆来冲淡我失去表姐的悲伤。
坐在相同的位置,吃着相同的点心,但心境却完全不同。蕊芝舀了一碗玉竹老鸭汤端给我“小姐,喝点汤吧!”。我有些心不在焉的接过来,汤洒在身上也浑然不知。
“小姐,你跟表小姐只有数面之缘,为什么你会对她的生死那么关心?”蕊芝一边帮我整理衣服一边问道。
我叹了口气,道:“缘分这种东西是很奇怪的,我与她虽然见面不多,但很投缘。她向往自由,却无奈被困高墙;她渴望被爱,可一生都没有人为她付出过真心。就连她是生是死,恐怕这世上都没人会再牵挂。我视她为知己,可如今除了为她烧上一柱清香之外,其他的什么都不能为她做了。”
玉莲表姐的突然离世给我的触动真的很大,它让我开始反思,到底是什么毁掉了她原本该很美好的一生。她的整个生命是那么短暂,甚至还来不及做母亲,拥有一个完整的家。
蕊芝轻轻的握住了我的手,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我,只能任由我唉声叹气。
“小姐,真的是你!终于等到你了!”
我纳闷,京城之中认识我的人少之又少,有谁会在这儿认出我?回头一看,站在身后的竟然是正月十五那夜救下的碧儿。她二话不说,忙跪下向我连连磕头,我扶起她,让她与我同桌而坐,蕊芝给她倒了一杯茶。
“你怎么会来这儿?你爹的病好了吗?”我问道:
碧儿的出现的确让我感到意外,原本以为在入宫之前再不会见到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想不到我与碧儿却还能再次相遇。
碧儿高兴地对我说:“爹的病已经全好了,自从爹病愈后,我几乎天天来这儿,就是想来看看,能不能再次遇见救我的恩人,没想到,真的能再次遇上小姐!”
听到碧儿爹病愈的消息我也很高兴,碧儿告诉我,阿爹的病治好后,三位公子给的银子还剩下很多,阿爹就用剩下的银子在集市上开了一家面馆,所以她们已经不用再四处卖唱,全家人也不必再为生计发愁了。
“小姐,这里有些银子,请您先代我还给那几位公子,虽然还不够那锭金子,但剩下的我会慢慢的再还给他们。”说着,碧儿从怀里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推到我面前。
我把荷包推还给碧儿,说道:“我与那三位公子也只是萍水相逢,自从那晚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们,不过我想他们既然愿意慷慨解囊,解你的燃眉之急,应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你还会归还,这还银子的事情,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看那三位公子衣冠楚楚,想必一锭金子在他们看来应该算不了什么,说不定他们早就已经把这件事忘记了,我心里捉摸着。
“不,这银子一定要还!阿爹说过,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更何况是这雪中送炭的大恩大德!”碧儿的语气十分坚定。
碧儿真的是我见过的最固执的小丫头,年纪虽小,身上却充满了江湖儿女的气概。蕊芝看着她认真的模样,也忍不住乐了。
我笑着道:“你把银子收好,如果有缘,将来你一定会再遇上那三位公子,到时候你就可以亲手把银子还给他们了!”
碧儿点了点头,把荷包重新踹回怀里。第一次见面,我们只是匆匆的说了几句话,并未深谈,今日再见,碧儿告诉了我她的身世。她的阿爹是蒙古人,因为家道中落才不得已沦落京城,现在全家住在炒面胡同的四合院儿里,她的全名叫伊尔根觉罗碧儿。
聊了好一会儿,碧儿说还要回去帮阿爹干活,于是就起身于我道别。我看时间已经不早,便与碧儿一同走出醉仙居,临告别,碧儿让我有机会一定要去他们家的面馆吃面。我答应了碧儿我一定会去的。
朦胧的夜色中,碧儿向我挥手道别,然后转身离去,我看着她的背影在茫茫的黑暗中越来越远,直到什么都看不见……
自打遇见了碧儿,我的心情好了许多,看到我曾经帮助过的人如今过的平安快乐,这对我来说是莫大的安慰。从那之后我跟蕊芝就经常去光顾碧儿家的面馆儿,碧儿娘的手艺很好,我们每次去她都会给我们做各种面吃,碧儿的阿爹还会拿亲手做的马奶酒招呼我们。只是有一件事让我很不满,那就是我们每次去光顾,他们全家人都分文不取。
表姐尾七祭礼的那天,我和娘再次来到了安亲王府,娘始终放心不下桂姨娘,就让我陪她一起来看看。其实在来这儿之前我就已经想到,如今她的日子一定很不好过,来看了才知道,桂姨娘竟然落魄至此。
她已经不住在以前的院子里,听丫头们说,自从她疯了之后,安亲王就再也没来看过她,只是吩咐下人把她从先前住所挪到了这后院的偏僻处,留了一个老妈子照顾日常起居,王爷说这样做是为了桂姨娘的身体着想。我想,原因大概不会是这样吧。
我和娘到了桂姨娘住的后院,看见桂姨娘的一瞬间,我惊呆了。眼前这个又老又肮脏的疯妇真的是两个月前来我们家趾高气昂,吆三喝四的桂姨娘吗?眼前的桂姨娘头发蓬乱,两颊深陷,双眼更是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变得浑浊。她抱着双腿,蜷缩着坐在冰冷的地上。
我环视这间破屋,整间屋子里又黑又潮,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摆设。想不到富丽堂皇的安亲王府还会有如此萧索破败的地方。
娘走到桂姨娘的身边,蹲下身子,想去握住她的肩膀。娘刚一碰到桂姨娘的身体,她就突然发起狂来,一把推开娘的手,在屋里乱跑乱叫,一个不小心,被横在面前的凳子绊了一跤,摔倒在地。
我跑过去紧紧地抱住她,起初她在我的怀里不停地挣扎,但没过多久,她就安静下来,流着眼泪。我轻轻地拍打着她的后背,小声的安慰着她。
就这样抱着她,过了会儿,桂姨娘慢慢的睡着了,我们把她安置回床上,又拉过被子,盖在她身上。桂姨娘的眼角还挂着泪珠儿,神情却安静的像个小孩子。
我在院子里寻了很久,才找到那个本应该照顾在桂姨娘身边的老妈子。我找到她时她正在厨房跟厨娘聊天儿,我有点儿气不打一处来,很想冲上去打他几个耳光,娘死活拉住我不准我冲动,娘说如果我得罪了她,桂姨娘以后的日子会过的更加艰难。
娘拿了十两银子交给老妈子,一开始她还对我们一脸不屑,但一见到银子,立刻像变了一个人。娘告诉她,只要她愿意好好照顾桂姨娘,以后每隔一段日子就会给她送些银子来,看在银子的份儿上,她满口的答应。
娘心里明白,桂姨娘如今落到这步田地,今后也只能默默等死罢了。让桂姨娘在有生之年尽量少受些委屈,是娘唯一能为她这个妹妹做的了。
我从王府里走出来,站在墙角下的阴凉处等着娘。娘在厨房亲手给桂姨娘炖汤,好让她滋补一下身体。我一刻也不想在里面多呆,因为这个地方实在让我感到害怕。在这里,好像人都没有感情,没有悲伤,有的只是冷漠和淡然。
哎!其实这就是最真实的皇室贵胄的生活,除了尊贵的身份,华丽的外表,其他的什么都没有了。
‘敕造安亲王府’几个鎏金的大字被太阳照得闪闪发光,悬挂在朱漆大门的正上方。这个在外人看来高不可及的地方,却终究变成了玉莲表姐和桂姨娘两个人一生的地狱。
四贝勒府
“四哥,你叫我查的事儿我都查到了!”十三阿哥说着跑进了四阿哥的书房。
四阿哥正站在书桌前练字,见十三阿哥进来,他没有抬头,只是冷冷的问了一句:“哦?我让你查的?什么事情?”
十三阿哥,笑着道:“四哥怎么忘了,就是正月十五那天跟咱们喝酒的那个姑娘的身份啊,不是四哥叫我去打听的吗?”
“那你查到了什么?”四阿哥的语气依然冷淡。
“四哥,为了查她的身份,着实费了我不少功夫,骁骑营的人那么多,咱们又不知道人家姓甚名谁,任职何处,我只好从上到下一个个去打听,最后……”十三阿哥滔滔不绝的说着他打听的过程,全然没有注意到四阿哥的脸上露出一丝急切。
十三阿哥说得起劲儿,却被四阿哥应声打断:“我只是问你查到了什么,你哪来的那么多废话?”四阿哥搁下手中的笔,看着十三阿哥道。
十三阿哥尴尬的笑了笑,说:“四哥别急啊,听我慢慢跟你说嘛,她爹叫李胜保,早前跟着马齐驻守张家口,立过不少战功,前年才调回了京师,现下他的官位并不高,只是个区区五品的小官。他只有一位夫人,育有三子,两男一女,那晚咱们遇上的就是他的小女儿,叫李朗醇。”
说完,十三阿哥喝了口茶,看着一旁若有所思的四阿哥。过了一会儿,十三阿哥突然拍了一下脑门儿:“对了,忘了告诉你,我还打听到,下个月初三,她就要进宫了。”
“进宫?为什么?”四阿哥不解的问。
“每隔三年,皇宫里除了会在八旗中选秀,还会从汉军旗里挑选适龄女子进宫做宫女或是女官,这些四哥应该是知道的啊。”十三阿哥喝完了手中的茶,又让丫头去拿了些点心来吃。
“十三弟,别吃了,再去打听一下,她被分在哪里学规矩。”四阿哥说道。
十三阿哥不情愿的放下手里才吃了几口的点心,疑惑的问:“四哥,你为什么对她的事儿那么关心?这有些不像你啊!”
“只是觉得她很有趣而已,十三弟何必要问这么多,赶紧去吧!”四阿哥又板起了脸孔。
“得得得,臣弟不问了,这就打听去!”说完,十三阿哥忙退出了书房。
檀香炉里飘出了袅袅的烟,屋里重新安静下来。窗外一阵微风出过,一片碧绿的叶子飘落在书案上,四阿哥捡起落叶,走到窗前,摊开手掌,又一阵风吹来,树叶被吹向远方。
四阿哥的脸上露出了一个谈谈的笑容。李朗醇,不管你在哪儿,我都会把你给找出来。四阿哥关上窗,重新回到书桌旁,提笔练字:
‘人生交契无老少,论交何必先同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