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甲鱼君

1、001

　　清晨六时，我准时起床，感到背部有一丝疼痛。
　　……好累，一种莫名的疲惫。
　　我伸手在自己的脖子后面揉捏了两下，整个颈椎就像是由上而下地贯穿了一块厚重的钢板——僵硬、沉重。
　　明明还是和往常一样的生活，但心态却在不知觉间变得苍老了很多，也脆弱了很多。

　　我迅速洗漱完，一手捞起书包，另一手拿起了餐桌上的面包。咬在嘴里，出门上学。
　　推开公寓小楼的防盗门，一道格外刺眼的白光乍然侵占了我的整个视线。我本能地迷住了双眼，恍惚间，就像是看电影里穿插的片段回忆一般，脑子里迅速闪过了什么。
　　我不由皱眉，自己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但是……想不起来。
　　然后，我很快地放弃了，虽然在潜意识里那应该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我以往常的步速前进着，同样的路线，同样的心情……唯一不同的是，街道上居然没有一个人，空空荡荡，就连往常在小区广场打太极拳的老大爷也意外的缺勤了。
　　是我出来的太早了吗？抬手看看腕上的表——六点。
　　怎么还是六点？
　　难道，我的闹钟整整提早了三十分钟？
　　不过……算了，这也没有什么，在我看来，即使多睡了那三十分钟也只是浪费时间罢了。
　　我继续往前走着，手里的面包已被我全部吞嚼咽下。
　　真是个阴郁的天气啊，我忍不住些许腹诽感慨——今日弥漫在空气当中的晨雾浓得有点出奇，甚至把整个天空都遮住了。
　　没有天空，没有太阳，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一片苍茫而荒凉的乳白。但不知为什么，那些透过浓雾反射过来的光线依旧让我觉得刺眼。
　　我绕过盛荣购物街的十字，在人行横道线的等待区站着一个女孩，她目视前方，正在等待信号灯的改变。
　　我忍不住侧目——很漂亮，是个美女……
　　她穿着一件浅蓝色的吊带，以及一条纯白色的棉纶短裙。一头齐腰长发披在身后，脸向一边侧着，一动不动，专注、恬静。
　　我还想看清楚她的样子，但她却已不在我的视线当中——因为我已然转到了十字路口的另一个方向。

　　到了学校，门开着，却没有人。
　　我走进教室，门同样开着，也没有人。
　　我坐到自己的位置上，那是最靠近门边的位置。我拿出书包里面的单词本和牛奶——重复着以往最为平常的动作。
　　大约二十分钟的功夫，我阖上单词本，扔掉了清空的牛奶盒子……还是没有来一个人。
　　我看了看时间，六点。
　　六点？！怎么还是六点？我显得有些吃惊，难道我的手表也停了？可是表盘里面的秒针却依旧不知疲倦地一圈圈转动着。
　　我抬头向窗外望去，还是白茫茫的一片，没有太阳，只是地面反射着刺眼的白光。
　　我下意识地感到了些许古怪，却仍然没有多想，或者说，是不愿多想。这就好比是一种习惯，不愿多费一点点脑子在除了学习以外的任何事儿上，哪怕那也许是很重要的。

　　接着我趴在桌子上，眯住了眼睛，侧耳听着门外的声音。我总是这样，喜欢去听楼道里面错落纷杂的脚步声，并能从中辨别出我所认识的任何人。
　　这时，外面传来一个清晰撩人的高跟鞋声。
　　咯哒——咯哒——
　　这是我们班主任的脚步声，走着走着，然后停在了门口。
　　她没有像往常一样推门进来，于是我抬起头向门口望去，紧接着竟是一阵由近及远的奔跑声，脚步急促而且慌张。
　　我急忙从课桌后面窜出来，拉开门向外张望，想要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当我看到空寂的走廊时，脚步声已然完全消失了，没有一个人。
　　我感到从未有过的沮丧和疲惫，我决定趴在桌子上好好的睡一觉。在我睡着的时候，我好像听到了和以往一样上课、下课的声音——有老师的讲解，同学们的闲聊。
　　我应该起来吧？但我没有，我觉得自己从没像这样困过，好在谁也没有打扰到我，每个人都异常的体贴，直到我的周围又安静了下来，我才缓慢的睁开了眼睛。
　　又只剩下我一个人。

　　放学了？我开始收拾书本准备回家，却奇怪自己竟然一点都不饿。看看外面依然是牛奶一般的天空，我没有看表，因为我知道它已经坏了，我完全不知道现在是几点了，上午？中午？还是傍晚……
　　我很无奈，呆坐了大约有十分钟，打算放弃思考——其实我原本就没有思考，只是呆坐着而已。
　　回家吧。
　　嗯！就这样。

　　在回去的路上，我再次看到了女孩，盛荣购物街的十字路口，等待着信号灯。
　　她是这个世界里面唯一有着颜色的东西，那么鲜艳，那么美，直到我转过另一个方向前进时，才想起自己又忘记去看她的容貌了。
　　回到家，我惊喜地发现，妈妈留给我了个便条，但仔细一看才发现是昨天的。失望，羞恼，我把它揉成了一团丢进废纸篓里。
　　打开冰箱，里面只有牛奶，我喝光了它以取代晚饭，又看了几个小时的书，几个小时？我看了看自己床头的闹钟，六点。
　　不会吧？这个表也坏了？
　　…………
　　……睡觉吧。我说服自己。
　　真是奇异的一天，或许……这一切都只是个梦而已？
　　所以我要好好的睡一觉，等待醒来。
　　但我居然在这个“梦”中，又做了一个梦。

　　——满眼的白色，就好像刚冲出的麦乳一样，只有自己的皮肤和头发显现出不同的色彩，也正因为如此，我才确定了自己是在梦中。
　　我向前走着，不停地走着。
　　我并不知道自己将要去往哪里，却又无法停下自己的步伐。
　　随着时间的流逝，随着体力的消耗，我感到自己的脚步似乎开始变得艰难起来。我好像是在爬一个愈来愈陡峭的斜坡，越来越陡，越来越陡……直到我不得趴下身子匍匐前进，但我还是在前进。
　　也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好累……满身的汗，粘粘的，沉沉的。这时，我才意识到自己已整整转过了180度，完全倒悬于空中。但说是空中似乎又不完全正确，这里也只有一种颜色，没有天地，没有界限，只是浑沌。
　　可又不知为什么我能够感到身体迅速地向下坠落，直到摔在自己的床上——我醒了，闹钟也响了。
　　六点，我准时起床，洗漱完毕。

　　我头疼欲裂，整夜的梦魇让我没有得到一丝一毫的休息。我显得有些烦躁，趿拉着拖鞋走进餐厅，看到桌子上放着一份早餐，还有妈妈留给我的便条。
　　便条是“昨天”的，所以我把它揉成了一团丢进废纸篓里。我拿起那个“吃剩”的面包咬在嘴里，换鞋出门。
　　门外很冷，天空阴森森的，雨水不断的敲打在它们可以接触的任何东西上——楼房，马路，还有我。
　　我并不认为今天是个星期天，但街上却挤满了人，他们的脚步都很仓促，以至于我根本无法看清他们的脸，这让我觉得他们更多的像是些影子，而不像人。我路过盛荣购物街的十字路口，看到一个女孩——很漂亮，是个美女。
　　我突然开始觉得，她好熟悉，长长的头发，一直垂到了腰际。脸颊向一边侧着，一动不动，显得专注、恬静……

　　当我走进教室的时候，里面还没有人，但很快教室里迅速拥满了人，老师面无表情地站在讲台的后面，开始上课。
　　我惊讶于自己居然听不懂老师所念的每一个字——她的语速快的就好像是按了快进键后的盗版磁带，伴随仿佛撕裂一般的杂音——呲啦——呲啦——
　　茫然，呆滞，然后就放学了——啊，头好晕，胃里在莫名的翻腾，窗外的雨声好烦，好累，好想回家！

　　路过盛荣购物街的十字路口……再也无法忍受强烈的晕眩，虚弱地倒在了马路一侧的广告牌下，不住地呕吐。
　　混乱，忐忑，不知所措。
　　我茫然张望眼前的一切，无数个“影”穿过我的身体，没有关注，没有停留。只有那个站在信号灯下的女孩是清晰的，是唯一可以看到的、抓住的真实存在。
　　我不由自主地向她伸出手去，嘴唇微动，那个熟悉的名字就在唇边，泪水却先一步突兀地蹦出了眼眶，滑落下来。
　　恐惧？失落？自艾自怜……

　　所有的记忆仿若一个个破碎的气泡炸裂开来。
　　——我，原本就是一个人。
　　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父亲便去世了，母亲为求生计整日整夜地忙碌着，零花钱、早餐……母亲都会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放在餐厅的桌子上面，当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母亲便已早早离开。
　　有时候我会怀疑，当我失去爸爸的时候，是不是……连妈妈也一起失去了。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生活吧——不断轮回，且寂寞空虚的日子。
　　我，没有爱好，也没有理想，我学习的成绩是全校最好的，但也只是我唯一能够做到的。
　　我不太擅长与人沟通，每个人都喜欢用“优等生”的标尺来衡量我，监视我，厌恶我……
　　我，无所适从。

　　直到有一天，她出现了。
　　那么阳光，那么美，就像是面向天空敞开的一扇窗户，清澈，明亮，温暖。
　　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不记得了。
　　她是隔壁学校的应届生，比我大了两岁，我知道了她的名字却从来不敢去叫。每次经过盛荣购物街的十字路口，她便与我背道而驰，但至少，至少能让我再多看她一眼。
　　那天，也是个下雨的日子，5点59分。她忘了带伞，站在道牙子上等待信号灯的表情显得有些烦躁。我站在她的身后，她却从来没有注意过我。我喜欢这一刻的宁静，总是希望红灯能够再久一点。
　　雨。越来越大，一阵狂风刮过，吹乱了她的长发，她不再顾忌没有转换的信号灯，迫切的想要横穿过去。
　　雨太大了，地上格外湿滑，一辆小型客车的司机显然看到了她，却来不及踩下刹车。
　　那一刻，我根本来不及恐惧，身体便自己动了起来。
　　恰时六点，当我看到天空阴霾的弧线，我才意识到，自己竟然代替她被小客车撞飞了出去……
　　我的血，不断的流，我的血，就好像厌弃了我一样，不断的逃离……

　　“喂！你没事吧！喂！救命啊！谁来救救他呀！”女孩焦急地嘶喊着。我注视着她，即便被血染红的视线已经开始变得模糊，但是，我还是笑了……
　　我想，她果然是在意我的……当然，她也许根本就不认识我，但在这一刻，她是在意我的。
　　我有好多的话想跟她说，但是，我却说不出来。
　　我只能用笑容去宽慰她——不要害怕，不要担心，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