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樱鬼同人］晓春之樱》千葉梓

7、两个人的黄昏

　　八月结束之后，日落的时间好像一天来得比一天早。白昼的长度慢慢地在缩短，给即将到来的黑夜留下足够的空间。
　　应庆三年的樱花似乎开放地格外短暂。总觉得赏樱的时候才刚刚开始，恍然间时节已经走到了夏季即将终结的地方。
　　土方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屋外已是暮色四合。房间里的光线有些昏暗，依稀可见悬浮在空气中的微尘。桌上的茶已经凉了很久，杯口任然附着着微薄的水汽，像是曾经温热过的证明。
　　“已经是这个时候了么……”
　　土方轻叹一声。因为太过投入于眼前的公务，丝毫没有留意到又一个下午的时光已经悄然逝去。举起手边的冷茶一饮而尽，冰冷的液体划划过咽喉，散失了香味的茶空留满口的苦味，令人不禁皱眉。
　　面前的案上堆满了像是永远都处理不完一样的公文和信件，却没有一件可以舒缓他紧锁的眉宇。幕府面对入侵者时一味忍让的软弱态度引起了民众的不满，倒幕派的势力也因此在不断的扩大。京都的状况越来越糟糕，每天各种大大小小的冲突不断，让他们不得不花费成倍的精力去维持秩序。伊东派那边最近一直在招募新的队士，同时大量购置新式的军火，像在酝酿什么大的动作似的积蓄力量。
　　和这些相比，新撰组内的情况更加令人担忧。冲田的病从春天开始就一直不断地在恶化，现在已经到了必须一直卧床静养的地步。咳嗽的声音一天比一天深沉，身体一天比一天虚弱。虽然每天都按照医生的嘱咐在吃药，但却丝毫没有好转的迹象。尽管本人一直坚持说自己没事，但他那样子实在是让人没有办法放心。
　　不管怎么样，现在只希望冲田那家伙没事才好啊。
　　这么想着，土方揉了揉额头，细微而尖锐的疼痛正在那里肆虐。走出房间想要透透气，傍晚时分风的力道让他暗暗有些吃惊。这一季的春夏都似乎特别短暂。好像就在不久以前，院中这片樱花还正绽放得绚丽，此刻却已经开始在微凉的风中飘下满地的落叶。时间的脚步总让人不知所措。花开花落，春去秋来。光阴默默地度过了几个轮回，却好像只是又度过了漫长的一夜。
　　远远地，他看到好像有人坐在树下。一身白衣在黄昏之中像是蒙上了一层朦胧的光芒，泛着柔和而温暖的浅金色。
　　“蝶野？”
　　对方没有回答。土方走近，看到她闭着眼睛，背靠着身后的樱花树，丝毫没有察觉他的靠近。
　　“……睡着了么。”
　　像是已经很累了一般，双叶睡得很沉，熟睡中面容如孩童一般轻松而恬静，与平时的感觉似乎有些微妙的不同。与她相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看到她如此放松而不带防备的表情。
　　风里的凉意又增加了些。土方叹了口气，本想要说在这里吹风会着凉，让她回屋里再睡，走近却看到她额角一排细密的汗珠，在这冰冷的晚风中很是突兀。伸手覆上她的额头，和想象中一样的滚烫一片。
　　“……嗯？”
　　似乎是刚才的动作惊动了她的睡眠。轻颌的眼眸如蝶翼微微闪动，然后慢慢地张开。
　　“……啊，是土方先生。我刚才是睡着了么，真是糟糕……”
　　双叶揉着眼睛，声音还未完全清醒，仍然有些模糊不清。
　　“你也太不注意了吧。还在发烧，怎么能就这样睡在外面呢？”
　　土方说着，语气像是在责备，但开口时的声音越是意外的轻柔。
　　“啊，对不起。因为屋里太闷才想出来吹吹风，没想到居然会睡过去……”
　　“要是不舒服的话，就休息一下吧。一会让山崎给你看看，发烧什么的还是小心点对待为好。”
　　“我没事的，只是有点风寒而已。”
　　也许是因为生病的关系，她的声音比平时更轻，像是梦呓一般的飘忽不定。
　　“最近天气突然转凉，生病的队士不少。山崎先生已经很辛苦了，不用再去麻烦他……”
　　土方看着她，仍是惺忪的双眼，一向苍白的脸上满是疲倦的痕迹。他心中不免泛起些许的愧疚。藤堂和斋藤离队后她的负担原本就增加了不少。近来京都的秩序混乱，再加上冲田抱病在床，巡逻和守卫的工作量都几乎比从前翻了倍。本来就要为了鬼族的事情四处奔波忙碌的她，对于新撰组这么大量的工作却从来没有怠慢过，有时候甚至还会顶替十一番队生病或受伤的队士执行任务。同时要应付这么多的事情，即使是土方都会难免感到疲累，更何况她只是个刚满二十岁的女孩子。
　　“抱歉了，双叶。”
　　“……嗯？”
　　温柔的声音自上方传来。双叶有些疑惑地抬起头，土方站在她身边，并没有直接地看着她。暮光落在依旧英挺的侧脸轮廓之上，眉宇之间依稀流露出与往日不同的神采。
　　眼前的一切覆盖着迷离的光影，好像仍然身处梦境之中一般。她有些不能确定。自己是因为发烧出现幻觉了么？面前这个柔声叫着她名字的人，真的是土方岁三么？
　　“新撰组的事情，本不应该让你这么操劳。但是现在的情况下也没办法让你好好地休息。所以，真的对不起了。”
　　“土方先生请别这么说……既然现在我是新撰组的队员，为新撰组效力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更何况，当初已经约定是合作，将来有一天当我需要借助各位的力量的时候，也是不会跟你们客气的。”
　　双叶淡淡地笑。虽然仍然与平时的感觉有些不太一样，但此刻神情严肃说着公事的土方才让她有了些真实的感觉。刚才的那一瞬间，果然只是自己的幻觉而已吧。
　　“对了，最近鬼之一族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你每天去联络的那些家族，有进展了么？”
　　双叶摇了摇头，有些无力地叹了口气。
　　“完全不行啊。可能是蝶野家的覆灭带来的震慑太大，即使是无心与人类对立的几个大家族也都不愿意与风间为敌。现在如果不能做些什么好好地来阻击一下风间的话，恐怕是没有人敢站出来对抗他的吧。可是以我们现在的力量，若是得不到支持的话必然是没有办法与他对抗的。目前的状况，还真是矛盾呢……”
　　“所以很辛苦吧？”
　　“也许是吧。土方先生，彼此彼此啊。”
　　仍然是微笑着的表情，话语中却分明带着满满的愁绪。土方看着身边的女孩，她那淡漠的笑莫名的让人觉得难过，好像这并非是她本应拥有的笑容。他可以理解此刻的她背负着多么沉重的东西。家族覆灭的悲伤也好，一族的前途命运也好，要承担这些眼前的这个肩膀显得太过单薄，太过瘦弱。
　　“呐，双叶，为什么选择了这条路呢？”
　　“……诶？”
　　她看着他，目光里有些许的迷茫，似乎并没有理解他在说的是什么。
　　“你应该还有其他的选择吧。应该可以远离这一切，去过平凡人的生活，为什么还要选择继续战斗？好不容易活下来，却还要继续投入这死亡的噩梦之中去么？”
　　“…………”
　　面对他的疑问双叶一下子有些发愣。明明自己也正面对着那么多棘手的事情，却还有心思来关心这个至今都无法确定是敌是友的她么？注视着自己的紫色瞳孔沉静深邃，她知道自己没有读懂他的可能。
　　转头望向远处。傍晚的天空已经不再是盛夏时节那样鲜艳浓烈的橙黄，稀疏的云彩被夕阳染成淡淡的粉色，清丽而柔和。双叶看着眼前这美好到不可思议的晚霞，从来不愿与别人多谈心事的她，此刻却莫名地有了倾诉的欲望。或许这些一直被埋藏在内心深处的话，由他来当第一个听众也很不错。
　　“其实，家里出事之前，我确实是一直向往着平淡简单的生活。传说中蝶野家族是医神的后人，因此世代行医。我自小就对医术感兴趣，在这方面天赋也高。所以从来不愿过问什么鬼族与人类的纷争之类的事情，也不愿学习剑术。只想着将来要继承家族的医馆，治病救人，就这样平静地过一生。”
　　“八年前的那天，当风间千景出现在蝶野本家的时候，我母亲就明白那一天我们没有人可以幸免。所以为了让我能够有时间逃跑，不擅长打斗的母亲和哥哥们硬生生地拖了他很长的时间。最后我活了下来，但蝶野家其他人全部惨死。那时候我才知道，若是有必须保护的东西，只是有决心，而不去做些什么让自己变强的话，是不行的。没有力量的话，最终什么都保护不了，只能在失去了一切之后没用地流眼泪。”
　　“所以这就是你拿起剑的理由么？”
　　她轻轻点了点头。
　　“我是蝶野家唯一幸存下来的人，家族的意志，应该由我延续下去。一直以来，鬼之一族在与人类的种种纷争之中，所经历过的苦难已经足够多了，没有必要让同胞们为了某些人的野心再去无谓地送命。”
　　稍稍停顿了一下，她有些自嘲般地微微一笑。
　　“而且，这样一个用大家的牺牲换回来的性命，若是只是为了自己而度过，似乎有些太浪费了呢。”
　　“…………”
　　从她的话中，土方可以分明地感觉到她对自己的毫不在意。这个女孩的心中装着太多的东西，唯独没有她自己。他明白，若是为了完成蝶野家的意志，她随时都可以放弃自己的生命，没有任何的犹豫。
　　双叶的目光仍然流连在未知的远方。淡然的笑容挂在唇边，是这个年龄的女孩不该有的坚定与释然。她并不知道自己此刻的样子有多令人心疼。
　　即使外表再怎么逞强，已然只是个在苦难之中被迫一夜间长大的孩子而已。如果不是八年前的那场变故，此刻的她应该也正幸福地生活着吧。
　　这么想着的土方并没有察觉到，此刻面对双叶时那微小的怜惜，已经在他心底刻下一个深深的痕迹。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剧烈的声响，依稀像是刀剑激烈的碰撞声，生硬地撕扯开入夜之前那短暂的静谧。
　　“那个方向……是冲田的房间么！”
　　“不好了！快走！”
　　双叶急忙地站起身，向着声音来源的方向跑去。也许只有身为同类的她才能感觉的到，正在不远处匍匐着，那充窥视已久的，充满恶意的，鬼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