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来花开》李天歌

9、如果我是一片云

　　如果我是一片云

　　一九八四年的初夏，我和夕艳诀别已是一年多了，人如果还要苟活于世，就必须走出那一段阴霾。
　　自从见了董丽荣，心里就忐忑不安，她是无辜的。
　　这天，我照着丽荣给我的地址来到了她的家乡，她的家乡很漂亮，两面环山，中间一条宽阔的沟。沟的上端只有几户人家，人们常称之为垭口，按四川人的习惯，这里应该都建有小卖部。垭口的下边是一口大大的堰塘，堰塘周围住满了人家，堰塘下是绿油油的良田，山坳到山顶是开垦的土地。我想丽荣就应该在靠山的一个大院子里，我凭感觉走到一个院落的的门口，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太拄着拐杖看着我。我迎上去：“婆婆，董丽荣在哪座房子？”
　　老妇人道：“你问她干啥子？”
　　我心里道：“这老婆婆可能有病!"我自个走进院落里。正想问人，这时一个人背着一背苕藤，走了进来，苕藤把她头部全罩住了，我迎上去：“小妹。。。。。。”
　　她掀起苕藤：“你。。。。。。是你呀！。。。。。。”
　　我看着丽荣，脸红灿灿的，满头满脸全是汗珠，花短袖子能拧出水。我接下她沉甸甸的背篼，突生怜悯之心：“丽荣，你!太辛苦了！”
　　丽荣抹了一把头上的汗珠摔到地上，诡秘的一笑，道：“谢谢!"
　　我和丽荣走进一间低矮瓦房的大门，这家人正在搅面（四川人把一
　　百斤小麦，磨成粉，提纯到百分之七十至八十斤，用来做成面条，那时是用人工搬机子，一般情况要两个大男人才能搬动面搅，女人如果去干这活很吃力。用面搅替别人加工，赚取手工钱）。他们见丽荣带进一个陌生男人，都放下活看着我。
　　我看着这一家人，男的五十好几了。脸黑而方，有一米六上下，女的也五十上下，左脸的正前方上有一片大黑胎记，黑的地方长出一撮毛来，人很瘦，给人一种刁蛮的感觉。有个女子也在搬着搅子出面条。还有两个小女子站在一旁。
　　丽荣对着我：“这是我爸爸妈妈！这是妹妹！”
　　“伯伯、伯母好！”
　　丽荣的家人惊诧的看着我，半天才回过神来，还是丽荣父亲先开口：“哦！快坐，老李阿，快坐，快坐。”急忙放下手中的活，给我端凳子。
　　我见活路不多了，也不介意小节，农民吗，我挽起袖子，我很随意道：“把这点做完吧！”
　　丽荣妈妈也醒悟了，她兴奋的打量着我这个未来女婿，我的皮鞋擦得闪光，白衬衣扎在裤腰里，短袖子非常合身，我虽然瘦，但历经过恋爱，也跟各式各样的病人接打过交道，包括有钱人，可以说是我“见多识广”，所以精神焕发，很阳光，一表人才。几个妹妹看着我都傻了眼。我也看到这是一家清一色的女人。而且很勤劳，我对搅面是外行，但搬搬搅面机不要技术，还是要比女人强得多。
　　我介绍了我的家及家人。也介绍了自己，唯有没有提到我与我亲爱的夕艳的事。我说完，他们也没有啃声，也许被我的来临冲昏了头脑。过了好久，皮肤晒得很黑的丽荣爸爸：“你爸妈很了不起！”
　　丽荣妈妈黑斑在煽动：“嗨！大家庭怕小分家，分下来就没有了。”
　　我道：“人啊！可能只能靠自己。。。。。。”

　　活干完了，我的习惯是想一个人到处走走看。我刚出门就听到，丽荣和他父亲的对话：“爸爸，给点钱给我，没有味精也没有豆油了。”
　　丽荣爸爸：“只有在街上敬嬢嬢那里去赊账，家里没有钱啊！”

　　这个院落有十几户人家，只有一家特别好，看样子不一般。丽荣家，房子极烂，房子木料太小，房盖看去早已明显下沉变形，由于房子的老化，墙脚已经腐蚀，从丽荣家境来看，应该很贫困，属于这里下层人家的生活水平，我怜惜起丽荣起来。这时，丽荣老爸来了，他给我介绍他里面有四间瓦房，外边我进大门那个朝门口，还有三间瓦房，我跟随他老人家来到朝门口，他推开门，我见有客房和一个房间，墙面陈旧不堪，屋内能看很多条的由于瓦移位而形成的光柱。朝门口大门早已没影了，连门框也没有，只剩下墙面深陷的烙印在述说着什么。朝门口的右边突出有二米，是厕所和猪圈，后建的，影响了房子的总体格局和形象。
　　从这大大的朝门，它见证了，它主人曾经的辉煌。果真如此，这座院落，曾经是姓江的地主的。这里的山，这里的水，这里的良田，里的房子，都是一家姓江的地主的，这里的现在的主人是原来姓江的狗，现在解放了当起了国家的主人。也学会了欺人，说大话，干苟且之事。这家地主的后裔就和丽荣家共用一壁墙，话说大声点都能听到。
　　丽荣父亲带着我，在堰埂上指指点点，有不少的女人男人在好奇的打量着我。也有不少的在喊着丽荣老爸“福文哥！文排长！”他也喊着别人，
　　我便去给别人打着烟！别人问起，他乐意的答道：“我丽荣的男朋友！”
　　吃饭时，丽荣的菜还炒得特别好，特有味道。我听到老五老五的喊，我清点着人数，怎么也只有四个女子，还有一个呢？”
　　丽荣妈妈伤感道：“转去几年，老四得病死了！死医生，短命医生，人家脑膜炎，他当感冒医。”
　　饭后，我把丽荣叫到一边，问她父母对我有没有什么。如果没有什么，我们就征求我父亲的意思，选测个日子，在我家举行个订婚仪式。
　　我走时，丽荣一家人送着我，丽荣老爸对我说：“我丽荣，说了很多，单位的、有手艺的、街上的、有干部、有当兵的、有木匠。。。。。。她都不同意，这次，李天歌她看上你了！”
　　我道：“人！可能真有缘份吧！”又心想，她可能等到我的。
　　我们路过街上时，他父亲说：“我街上还正在修点门面。”
　　我道：“你老人家比较能干嘛！”
　　丽荣老爸：“我还有个兄弟，他在教书，我们统一修的，一人一个门面，一共要两千多块钱。都是东拉西凑哦！我们原来在街上坐，是城镇居民，后为了分土地才搬到江家湾的。”
　　在他的街房我耍了二十分钟，这房子在一个街角落。进深不过五米，砖混结构，没有粉水，一楼一底，上面盖的小青瓦。我想，凭他的家底，怎么建修的，可想而知。
　　告别时，我见丽荣圆圆的脸颊上挂上了泪珠。
　　。。。。。。
　　定婚这天，她的父母，她的婶娘，她的嬢嬢及嬢嬢的小女，加之给我引路的我嬢嬢的媳妇，我叫嫂子的媒婆来过。他们按农村风俗，所有的人要在男家吃住两天两夜，他们来了没有多久，我带她先去看看我家的房子，因为这房子父亲修起没有几年，还是新色，我认为很满意，正在我得意时，丽荣妈妈道：“嗨！六个儿子，怎么分家哦！”
　　我们又走到另一间房子，这间房子地理位置比较干燥，放着所有的柜子，丽荣妈妈敲敲柜子看粮食盛满没有。其实我们家由于几个儿子都在吃长饭，家中牲畜也喂得多，粮食实在缺口不少。父亲要在街上去搬运很多的粮食回家。

　　柴楼上，丽荣妈爬上搂梯，看着楼上有没有柴草，她婶娘看着我做了个鬼脸，我原来听别人说过有的老丈母来看家屋时要把男方的家庭搜查过底朝天，怎么今天又在我这里重新演义了。

　　第二天，我们走的是三台县城里去卖了服装和照了订婚像，可惜这张照片没有保存好，早霉变了。
　　这次我订婚，我家花费了三百来块钱，听父亲说，还办得比较脸面。。。。。。
　　后来，我有时间就到丽荣家去，但总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不是死鸡，就是死鸭，要不是就是死猪。
　　一次，我刚跨进那低矮的大门，屋内就发出了尖叫，厨房里燃起了熊熊大火，我见门口有一挑水桶，急急忙忙跑到塘边，提着两桶水跑进厨房，丽荣妈正不知如何是好，见我就如见到了救星。我用瓢舀水泼着烈火。咦！全是肉香。火熄灭了，丽荣妈妈脸被熏，黑大的胎记早没影了，只能看到两只眼睛在转动。
　　中午，我和丽荣去干活时，我道：“丽荣，我们两人的八字是不是不能合哦，怎么总是死牲畜？”听八字先生说，二人生庚八字不合，就要死猪死鸭。
　　丽荣道：“我家经常是这样，我们没有订婚也是这个样子，专门死这些东西，家就是这样才穷到这个样子的，丽荣很伤感。”
　　“没有找找原因？”
　　“我母亲爱信神，说：“要等我家的贵人出现了，家！才能人兴财发，看样子，你也不是我们家的贵人。”丽荣任伤感的看着我。像是好苦涩。
　　一般在丽荣家耍也就是一天，第二天就回去了，一来走这里有于二十里，二来家中又要去出出诊，有时也走师傅那里去下。尽管师傅那里没有三十种药品，用药时师傅还遮遮掩掩，但能看出他对疾病诊断上的敏捷和肯定，叫病人对他有一种安全感，我师傅最有影响是他的手术科，也就是痔疮、表皮的小瘤子，有时也给孕妇接接生，遇到孕妇大出血，他淡定的处理后，他要疲倦几天，发誓他再不去接生了，但别人请他总是赖着不走的，他还是只好又去出诊。
　　我在师傅那里学习，如果算总的时间没有二个月，因为，自从我的夕艳死了，我就半年没有去，加之我哥家对他有压力，他的老丈人是个乡干部，也曾打了招呼，我死皮赖脸的在那儿，我心里也有点不舒服，我细细的想来，我在师傅那里只学到一个药量问题。因为，我的父亲的强项是医猪、医牛、骟割、中医。西医我父亲就不敌我师傅，但，他们都能强势地生存，只能说是赋以给他们的是那个年代。
　　丽荣在我家来，也非常勤快，我有时也谈谈理想，谈谈家的建设，
　　丽荣道：“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三顿不说，两顿要干，你说了算。管我屁事，你只管干就是了，我们家从来没有听说理想二字。”
　　“你说你不谈理想，你为什么，你家里给你介绍男朋友你不去看看？”
　　丽荣看看我：“我恨他们总想赶快吧我推出去，他们看到比我小的人都有男人了，那些人逢年过节有买衣服有割肉的，他们红眼了，所有我偏不嫁人。再有你知道他们给我讲的什么人？不是仙娘的儿子，就是工人。要不就是公子哥。我心里不踏实。”
　　“你什么不想嫁工人？”
　　“你以为工人很好吗？”丽荣闪动泪花：“一年就回家一两次，什么活都是女的的，回家又只管吃得好，儿女的什么事都是女人管起来，我才不想嫁这些人呢！”
　　我抱着丽荣：“我可第一次听说，不喜欢工人的哦。”
　　“我看到我们队上的工人婆娘都是表面风光。内地里还容易受别的男人欺负。”
　　“荣！你对你老爸怎么看？”
　　“不能干！”
　　我笑道：“有你这么评论你老爸的？”
　　丽荣推开我：“他是朝鲜兵，出了谈论打仗，会炒菜。有股犟脾气，干活不行，计划能力不行，还贪生怕死。。。。。。”
　　“丽荣！如果我在你家去，我们两能把你家搞起来吗？”我突然道。
　　“天歌，那可是个烂摊子！我可不想管那个破家。”
　　“家好孬和我没有关系，不是说，白纸上能画出最美丽的画卷吗？”
　　“你真的哦？！”丽荣睁大眼睛看着我。
　　“我瞬间想到的，我想治理一个家庭算什么，我不信我治理不好一个家，你回去和你老爸说说，如果行，就更好！不行就算了！”
　　“这天上掉馅饼的事，他们肯定高兴哦！”丽荣忧心忡忡道。
　　丽荣回家时，我送她从我家后山的小路走的，到山口上的长石垭口，我们惜惜地分别，我站在那长长的石头上，见丽荣消失在远远的山路上。

　　丽荣走了，我失魂落魄地坐在长石上，这里给我太多的记忆，夕艳，第一次来时是走的这里，这里有她的笑声，有她我甜蜜的亲吻，这里，我送走了丽荣，丽荣带走了我的嘱托。这条长石横跨于中江与三台两县的边界上，像一艘核潜艇，停泊在两边山腰，我哭了，泪水落石头上，家，我很留恋，但，一家人出了三个医生，我的影响在不断扩大，横纵十来里，都知道烂河堰有个三老师（因为我排行第三，习惯了，他们都叫我三老师），和二哥的矛盾也在不断的加剧，父亲的很多病人，已被我和二老官瓜分了，父亲还要养活后面三个兄弟，为了减少父亲压力和弟兄间的矛盾，我选择背井离乡。去当上门女婿，在我们这里，只有找不到老婆的才上门，才招郎上门，是男人的特此大辱。将一辈子抬不起头来。。。。。。
　　我躺在这块长石上，我看着天空，我好想好想变成一片云，无忧无虑在空中飘荡，逍遥自在，然后在空中蒸发掉，可我是个人，只能作多愁善感的林黛玉。。。。。

　　没几天，丽荣和他父亲风风火火的来了，丽荣老爸那张黝黑脸，今天焕起了红光，他提着一块大大的夹子肉，称起我老爸为亲家。我老爸正在门槛上裹着叶子烟，他急忙把裹好的一支烟递上去。
　　丽荣爸高兴道：“我整不住哦！”
　　我老爸也称道：“亲家，今天怎么舍得来耍？”
　　“我把丽荣和天歌的结婚时间都订好了，十月初十！”
　　我老爸突然来了精神，然后惊讶道：“这些事我来办嘛，那里用你来办！把棍倒转触了。。。。。。是、是天歌欺负丽荣了？”
　　我见爸被关在榨子外，我走到父亲身边：“爸！我和丽荣商量好了，我结婚决定到丽荣那边！”
　　爸爸点燃叶子烟,好久才伤情到：“这么大的事怎么你不商量？！”
　　丽荣爸爸：“亲家！这你放心，天歌在我那里，我会把他当儿子，不会受一半点气的！他读了那么多的书，我把生意让他做，我不会让他受到一点委屈！放心吧，亲家！”
　　我父亲伤痛地对着我：“时间这么急，我们给你办点什么？”
　　我流着泪：“我什么也不要，我结婚那天，我想只要你和妈妈送送我。。。。。。
　　我跪在父亲脚边，大声恸哭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就要别离了——他的家乡，他爱他的父母，爱他的兄弟，好想好想见见他死去的夕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