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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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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学期开始之后,周恩单不止一次说要卖掉那辆陪伴了他四五年的自行车。
那辆车真的很旧了,铁锈什么的都是小意思,关键是经历了一个炎热的暑假,车胎都融化了,和铁圈儿牢牢地粘合在一起。骑又骑不来,倒不如卖了还能有点钱。
自行车是周恩单小学时候买的。
那时候班里的同学都是骑自行车上下学的,只有周恩单是公交车,于是就吵着要买自行车。周恩单一眼就相中了它。那时候它还是崭新崭新的,前边喷着红色的漆,后面是亮闪闪的银灰色。车子颇大,骑起来却不费劲,关键是便宜。
周恩单他爸问着说要么买一辆好一些的。周恩单只说这辆就可以了。
那车第一次看见周恩单也很欢喜。这是它出厂之后第一个人骑它。
那车看着周恩单俊俏的脸颊,不由自主地脸红了。周恩单长得很俊,脸上稚气未脱,笑起来有两颗虎牙,好像新生的朝阳一样充满活力。
那车一心想对周恩单好,可是身体却告诉它不。
周恩单车子不过骑了一个多礼拜,车胎就破了。那天正好放学,周恩单推着车去修车铺。修自行车的大叔把车胎扯出来再打上气,在水里找漏气的地方。周恩单蹙眉看着。只听见那大叔说:“这个车子质量太差了!才买了一个礼拜?亏了!便宜没好货啊!”
周恩单点点头说是啊。然后看看手表,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天色渐晚。
——自己不是机器吗?为什么会感觉到痛苦呢?
那车听着觉得心里隐隐的疼。它怕看见周恩单失望的眼神,怕听见他轻蔑懊悔的口气,可那车忽而又明白周恩单想要的——即便是再简单的不要坏,自己也给不起。
这只是开始。
那车开始隔三差五地开始坏。
周恩单补过一次车胎换过一次车胎,修过两次脚踏板,修过一次坐垫。
周恩单是和朋友一起的,每天都会吐槽车的破。
朋友说这么破的车还不如换一辆算了。
那车听到这心就会跟着一紧,害怕周恩单真的去买辆新车,然后把它无情地抛弃。
不过周恩单也只是嘴上应一应,说:“我也想啊,可是这辆车买来还不久,这么快换新车我爸妈肯定不同意的。草,谁让我当初瞎了眼贪便宜呢。”
这个年纪的少年总喜欢飙车,可周恩单的车没有这个资本。骑得快一些就会吱吱吱地响,还以为养了一窝老鼠。
同学会笑他老鼠王,然后飞快地骑得远远的。
周恩单大骂一声草!然后鼓足力气往前冲。
那车吱吱吱地叫起来,像要散架一样。
那车陪着周恩单上了初中。
初中的学校离得远,骑车要半个多钟头。其实这还算不了什么,车还老是坏。
周恩单抱怨说在这车上花的钱再加上买车时花的钱可以买一辆好许多的赛车了。
那车觉得幸运。至少周恩单最开始的时候选择了它,这一点无法改变。所以陪伴着周恩单在路上,度过了一个个春夏秋冬,烈阳冬雪,只有那车。周恩单的辛苦它知道,也不会有人比它更清楚。
即使周恩单讨厌那车,这也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想到这里,那车便觉得心酸的甜蜜。
它想到它和周恩单读过的这几年是多么幸运。
而今后,也许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
周恩单最后一次修车是一个星期五的雨天。
暮春时候,雨下得有点大密密麻麻。周恩单正在回家的路上,到后面连气都没了。
朋友倒是仗义,跟着他一起走。
两个人穿着雨披在雨里走像傻逼一样。
周恩单推着车,眯着眼睛,说今天真倒霉啊,车又坏了。明天就是周六了,难道老天爷非得给点挫折然后再让他看见彩虹不成?
口气十分的无奈,又有点装出来的可怜。
朋友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使其车破,受雨淋。老鼠王,你将会很牛逼哦~一统老鼠界无敌手,老天呀这样看得起你。
周恩单嗤了一声,说:区区老鼠界我还没看在眼里。我的征途是星辰大海。
朋友说,你胆子但是挺大呀,不过小子,有志气!
他现在已经是初三了,再熬过中考,就要去城里读书了,去了那里,来往都是公交,也用不着自行车了。
车子在周恩单右手边,轮胎已经干瘪了,车链条也断了,祸不单行。压过湿淋淋的马路,留下一道细细的痕,又很快被雨水打去。
车链条被随意丢在后座的框里,歪歪扭扭,黄色的铁锈站在上面,早已失去金属的色泽。整部车已经湿了,黑色光滑的坐垫泛着亮晶晶的水光。
那车觉得是自己的眼泪,可机器是没有泪的。好心的天空便下了雨,用来当做那车心酸的泪。
修车铺还有些远。
周恩单走得没有耐性,开始扯学校里的笑话。
刚好说到自行车,就开始抱怨自己的车破。
朋友夸张地叫他别说了,等会他的自行车会哭的。
说完两个人都哈哈大笑了起来。
好像雨天的阴霾都消散了不少。
那车觉得路很长,又觉得雨天太闷,铁锈从心里长了出来,叫嚣着无可奈何的愤懑。
——到底,还是给主人受人讨厌啊……
可惜这样的认知那车不能从周恩单的脑子里消去。
事实罢了。
到了修车铺已经将近五点了,天暗暗的,雨还没有停,反而有越来越大的趋势。雨丝连成透明的细线,顺着黑瓦流泻。
周恩单和朋友躲在车棚里说说笑笑。
添了麻烦的那车被倒放着,修车的大叔先修链子,再补漏斗。
那车想,它因周恩单冷言冷语所伤害而早已千疮百孔的心,又怎是区区几块黏胶所能补好的!它顾影自怜,一腔细雨烟斜的心事无人理会,无人叹息!多么的可怜呀!
周恩单在风雨里单骑着它的时候它依旧是这样一幅心情。
那车想陪着周恩单度过风风雨雨,喜欢周恩单修长有力的手指紧紧捏着车把,想感受周恩单或欢喜,或忧伤的心……也许只能陪伴,也许说不出一句话来。
可那车的心里,那永远也不会生铁锈的地方,一直有一个人,笑容明媚,有着两颗可爱的小虎牙,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稚嫩和朝气。
周恩单甚至不知道它笨拙的心意。
中考的那段时间,天气一直很好,那车一直坚强地活着,没有掉链子。它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克制住爆胎的欲望。
它想,也许这也许是最后能为他做的一点事情了。它不想再给周恩单添麻烦,不想再看见周恩单失望的眼神,无奈地口气。
初中毕业之后,周恩单再也没有碰过它。
终有一天它的身上会生满铁锈,黄不拉几的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丑陋不堪,龙头前的铃声也不再清脆好听,而变得粗糙沙哑,它的车胎黏住了车轮,像粘住502,,结满了蜘蛛大大小小错落的网,身上挂满了苍蝇蚊子的残骸,肮脏地躺在暗无天□□仄的小房间里,也许有一天它会以五十块钱的价格,或许还不到,贱卖给收车的人——即使是这样……
即使是这样……它也不会忘记那一年夏日的午后,周恩单笑着说就是它了欣喜的表情,阳光明媚,树影斑驳。不会忘记风里来雨里去的清晨和傍晚,少年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不会忘记一年四季夹道而生的花草,马路旁边高大遮阳的梧桐树。到秋季,叶落了满地,车轮践踏过发出的沙沙声,周恩单在笑,无忧无虑。
好像时间永远停留在那一年,那一月,那一天,那一瞬。就这样保留下来,不会改变,不会再向前。
也许周恩单会忘记了那车,甚至连略带失望的口气也没有。
那四五年的时光匆匆过去,即使是车坏了的气急败坏也变得平淡,直到消失。
可那车永远知道。
在它的心里,有一个连铁锈也不能腐蚀的存在,有一个俊俏的少年曾经活在那里,笑容明媚。他们的身边是永远的春季,艳阳高照。
这就是那车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