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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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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接近黄昏,惨淡的夕阳将剩余的橘黄色光影投射在这世界之中,纸门上映出了她坐在走廊上的身影。床边是温暖地燃烧着的炭火,在这寂静之中散发着除了光和热之外的微弱的“噼啪”声。
他是被饿醒的。胃里像是有千百只小虫在噬咬,他后悔自己没喝下那碗粥,环顾四周却发现食桌不知何时被收走。可是他不想打扰坐在外面的薰、刚才没吃是他的错,怎么好意思再去麻烦人家。
外面那么冷,她为什么不进来?正想着之时,他听见了微弱的歌声。
“雪静静地在下,我倾听着雪落下的声音。雪一直在下,我在雪中等待。等到他从风雪中走来,对我说‘回家’。雪给我披上银装,雪给我染上白发,雪将他喜欢的樱花漫天撒,雪将纯白的地毯铺上等他来。风为我传来信,说别急,月亮给我点上灯,说等等,直到太阳为我生火,说他迷了路。因为世界变了色,不是他所熟知的样子。我说我会等,说等到雨将这颜色洗褪之后,他就会来接我……”
这是这一代的童谣?怎么像是她自己编的……而且这么寂寞?
他极轻地拉开了木门,因为不想惊扰她。然后,她被眼前的景色震慑住。
歌声停了,“更夜,下雪了。”她的声音还浸着歌声中消散不去的哀伤。而此刻在他听来,就像是雪落下的声音。
“饿啦吧,我马上去做饭,药还在煎,这次你得喝掉它。”这种语气,倒像是他的姐姐。而她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的样子,绝对是比他小的。“冷的话就进屋。发烧还是不要吹凉风比较好。”
“薰……”
“你该不会说想去玩雪吧?”她仰起头,却像看闹脾气的小孩子一样看他。
“不是……”
“那就进屋。”
“听我把话说完!”他的怒气竟然又被她激起,声音危险的扬了起来,但听起来确实像小孩子在闹别扭,而且她并不在意,倒像是挠他虎须的猫一样笑起来。
“你说吧,我听着呢。”
“我也去厨房,”怕她认为自己是会监视她是否下毒,他补充了一句,“那里也暖和。”
她收敛了一些笑意,挑眉道:“想探查这里就直说。”
确实,他是有此意。
“不过我事先提醒你,没我的允许,你一步都别想离开这里。跟我来吧。”刚走了几步,她又停下,回过头看了看他道:“不过,现在走动没关系么?”
他摇头。
“那好,你要实再让伤口开裂我可是不管了。”说完,他转身就走,走几步就停一下,给他四处观望的时间。
见他没打算扶自己,他倒也挺高兴,因为那样做有一种看不起他的意味。
整个房屋都是由木材造出来的,稳稳当当地架在泥土上,房子下面一米左右就是潮湿的泥土地,想必由是水涨水落造成的。因为水泊的边缘离支起屋子的木柱就只有几步之遥。水塘中有几块又光滑又大的白色鹅卵石,弯弯曲曲的,一直延伸到水车那里。屋子前的不远处就架着水车和竹筒,水源的来处就是十几米远的一处深潭,深潭的上方不断飘渺着氤氲的白气,他大概猜出了那就是一处天然温泉的泉眼。
房子的走廊成L型,房子后是山,浅草覆盖着土地,薄雪覆盖着青草,偶尔有几枝和花泪中插着的相同的野花倔强地立起,花蕊上顶着雪。山上除了野花野草之外还有药田。
(冬天里也有浅草,还有野花盛开?也许是因为温泉。)
厨房在L较短的一竖的尽头,还没走进去他就问到了一股浓郁的药香味。
厨房的门口放着一个篮子,里面装满了刚摘的药材。有些他认识,像是当归、桔梗、人参,但有些他连见都没见过。
“你要是闲着没事的话,可以帮我去药房拿些药过来么?”她一边将飘逸的长发编起,一边对他说道:“我要牡丹皮、白薇各小半勺,大蓟小蓟各大半勺,然后拿一块阿胶来。你可别说自己不识字。”她屡起衣袖,又道:“药房在转角处向前走的第一间,相信你不会走错,药名都在柜箱上刻着,等你拿到了药回来应该就可以吃饭了。”她递给他几张装药的牛皮纸,“勺子都放在衣柜里。好了快走吧,”她推着他往厨房外走,“别站在这里妨碍我做事。”她将他推到了门外后就俯身下去,整理竹篮里面的药材,从中拿出一支对叶类的植物,那植物的根就是人参。
“这是什么参?”他问道。
“北沙参,珊瑚来的根。可以解热镇痛。”她说完后瞥他一眼,“还愣着干什么?到底是谁要喝药?”
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对他说话,但是他发觉自己似乎并不是特别在意。而这样的场景其实就是他一直在追求、却不知为何物的和平生活场面。
(终于,找到了。)
“吃完饭后,我想喝酒。”他像是想通了什么似的突然道,但见她不答话他也不好继续往下说。而她看了他半晌,最后终于道:“只能一壶。还有,快去拿药!”
雪静静地落下,他们坐在走廊上,倾听着雪落下的声音。在一片寂寥中,雪像不合时节的樱花一般纷纷扬扬地如柳絮般落下。明明是毫无声息的,却一片接着一片,像是永不间断一般地从无上之高空落下,将世界染成如同初始一般的纯白。这种默默的持续却像走着气壮山河的呐喊的恢弘之音一样。那生生不息的坚忍让人肃然起敬。
雪覆盖在岩石上,成了一层薄的白绒;渗进泥土里,滋润来年春天小草的梦,还有一些雪沾在他们的衣襟上。
“为什么是白衣?”他望着不断落下的、像织起了一张天幕般的雪,问她道。
“白是初始,想染成其它任何颜色都可以。但染回来就挺难了。”她饮尽小瓷酒杯里的温热清酒,继续道:“你不觉得在一堆穿成花花绿绿的人群里面,穿成白色的人才是最显眼的么?”
其实,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不穿白色的。杀手穿得显眼就等于在告诉别人说:我在这里,你来杀我吧。
“白衣与你挺配的。”师父曾经这样说过。但他在成为斩人狼枭之后就再也没穿过。
(其实偶尔穿一下也没什么。)他自嘲地浅笑着。
“你笑起来的样子,挺好的。”她忽然道。于是他唇边的笑容忽然一滞,略带惊讶地望着她的眼睛,过了许久他才像是想通了什么似的垂下眼帘,但微笑的弧度却是加深了些。
(没有血腥味的酒。)到底是他的心远离了血腥,还是被身旁的白梅香驱散了?
(总之,这样——很好。)
“你一个人住?”“嗯。”“那这衣服?”“是我师兄的。”她转头向别处,似乎觉得这样有些失礼,她最终还是望着深潭上蒸腾着的水气道:“他……去世了。”
“抱歉。”
雪花一片片飘落,似乎冻结住了他们之间的空气。
“接下来的半年里,你就留在这里。”“明白。”
诧异于他这样爽快的回答,她怔怔地望向他。“如果你是抛弃一切而来地与我决战,我不会拒绝。”而且,他是真的累了。
“我想和外界联络。”
“仅此一次,我不想被打扰。写好信后,我会让轻羽帮你送到的。轻羽是我的信鸽,帮你传信是足矣的。”她又为自己倒了半杯酒,清酒的热气让她的面容变得迷糊不清,“我说过的。”
(“不过我事先提醒你,没有我的允许,你一步都别想离开这里……”)
“半年还真是奢侈。……”他低语道。
她听后皱眉,不知是没听清,还是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寂寞么?”“也许,但我没感到空虚。”
(也就是不缺人说话的意思?)
“就当我不存在吧。”(我不能和你有过多的牵扯。)
“更夜,你迷路了。”(你选择了一条错误的路。)她怎么会不明白他的意思。“更夜,别忘了你的名字是我取的,你的命是我救的,而我是要杀你的人。逃避是没有用的。”
(如果不跟上时代的转轮,被它轧死就是迟早的注定。)这就是逃避的后果么?那么,他并不畏惧。
“从我们相遇的那一刻开始,接下来的一切都是注定。”
阴影,将来未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