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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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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上是两具刚刚倒下的尸体,鲜血流出来尚还温热。解语花以手支头稍显无力地坐在椅子上。
他们就是跟随他下斗的那两个伙计。机关触发后他们消失的未免也太迅速了些,解语花内心不是没有起疑的。回来后两人见了他神色都慌慌张张,解语花更是看在眼里。果然,这天晚上唱完一出戏,他在昏暗的走廊里看见一个陌生人递给两个伙计两根金条。
他不认识那个人,却还是有些印象的——姓何的身边,倒经常能看见他,是个端茶倒水的狗腿子角色。晚上收工的时候,他把两个伙计叫过来。
两个伙计看着解语花不怒自威的脸,大气都不敢出。解语花什么也没说,径直走到两人跟前,从他们前襟的口袋摸出那两根金条,拍在化妆台上,道:“解释。”
“……”
“敢做不敢说?好,我替你们说。姓何的给你们钱让你们监视我,找机会把我干掉,还是抓我的把柄,让我以后能听他的?”
“……花儿爷,既然你已经发现了,那我们哥俩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何爷他……他比你有钱,我们给他干活也是天经地义!”
解语花笑了:“呵……好个天经地义!我就你们两个手下,当亲兄弟一样待,好不容易闯出点名声,你们却认了两根金条当天经地义!”
相比陷害,他最恨背叛。他信自己是个心狠手辣的人,所以在清理了门户之后,他以为自己还算平静。心腹可以重新培养;姓何的不知道已经了解多少他倒斗的内幕,该早点除去了。他心中有数。可不知为何,此时全身却微微有些发抖,刚唱完戏的嗓子火辣辣的,解语花忽然心生一股令他恐惧的无力之感。
——几年前的时候,比这还难的情况也有过,吃糠咽菜,蹲点探墓,在大街上露天唱戏,连个真正歇脚的地方都没有,可从没像今天这样,感到寒冷。冷的彻骨。
“今儿入秋了吧,花儿爷穿少了。”忽然一个熟悉而欠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肩头也被适时地盖上了一件褂子。解语花转过头去,果然看见那副墨镜。
“你怎么又来了?!”
“我摸到点门路了,关于这烟的。”黑瞎子掏出上次抽的那盒香烟,在半空中抛了一下又接住:“抽上一根,我就能在两个时空点之间移动。为了实践一下我的发现,我就又来了。嘿嘿,果然赶上好戏。”
“你就不怕这次我还能杀了你?”
“这次你可杀不了我了,我带够了子弹,嘿嘿。”黑瞎子从兜里掏出手枪晃了晃,笑得很欠扁。“你那玩意可比不上这家伙,花儿爷。”
“……所以你是来杀我的?”解语花挑眉。
“哪的话,我捧你还来不及呢。我还没见过一边唱戏一边倒斗的土夫子,花儿爷,您让我开了眼界了。对了,”黑瞎子看着化妆台说:“花儿爷还留着那东西哪?”
化妆台上摆着一个精致的首饰盒,本来是严严实实合着的,现在已经被什么人打开了,露出里面的丝绸内里,包裹着那个白玉手镯。柔和的灯光下,镯子通体透亮,泛着柔润的光泽。
“……废话,凑齐一对才值钱。”解语花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走到化妆台前把盒子精心地整理好。“你什么时候来的?”
“你把金条拍在那桌上的时候吧。那么大响,吓我这一跳。”
“不该看的你也看了,不该听的你也听了,我杀不了你,你也不想杀我,现在,黑爷,你能走了么?”解语花眼中的火气愈发明显。
“不能,花儿爷。”黑瞎子不予理睬,走到一边的太师椅上坐下,摸摸肚子,可怜兮兮地望着解语花道:“我饿了。”
……
黑瞎子也不计较,解语花从戏园门口随便找了个拉面摊子,他就高高兴兴地坐下了。解语花看着他丝毫不把自己当外人地叫了两碗面,感到无可奈何,然后,也就别别扭扭地在他对面坐下。
解语花多年唱戏的一张脸白净而清秀,粉色马褂上不染纤尘,坐在长凳上仍腰板挺直。黑瞎子则大大咧咧地把袖子挽到手肘,叉着腿,抖着脚,那副墨镜好像都能被他给抖掉了。老板迅速地端上来两碗面。清汤上面漂着香菜油花,白色的面条上堆着几片卤牛肉,香气扑鼻。解语花听见自己胃肠蠕动的声音——他也饿了。
对面的黑瞎子递双筷子给他:“人是铁饭是钢,花儿爷,吃饱了才有力气处理躺在你屋里地上那俩货。”
白气氤氲中,对面的那张脸不甚清晰,却能分辨出来挂着笑意。解语花见过许许多多的人,形形色色的笑,他能轻易地从那些人的笑容上分辨他们的企图和欲望。可现在他想看透这个人的,努力了很久却是徒劳。
——不同于他认识的任何人任何笑,不同于上次见到他时那副吊儿郎当的坏笑,他看不懂了。解语花说不清那种感觉叫做什么,或许有那么点……温暖。
解语花默默地接过筷子,开始吃了起来。
……以前从没发现,戏院门口的面,也还挺美味的。面汤的热气弥漫,氤氲了视野,他觉得眼睛有点湿,眨了眨眼,又好了。看来自己确实是饿了。
“花儿爷。”
解语花从面碗前抬起头来,看着这个突然开口的男人。那人还挂着意味不明的笑,却并不接话。“说。”解语花催到。黑瞎子的脑海中,又一次浮现出一天之前他经历的事情。
……
踩灭第八根烟头,黑暗的墓穴里,黑瞎子终于承认这个斗他曾经下过。此时是2008年的现代,他被夹喇嘛进到这座古墓的入口处,惊奇地发现,眼前的景象与几天前跟那个唱戏的青年下过的斗一模一样。时间线上的两个点,他站在了同一处,古墓依旧散发着陈腐而神秘的气息,尽管对他来说已经不再神秘。
这一刻,他仿佛能够看见过去,看见那个眉眼倔强的青年站在他的身旁,眼神凌厉,故作狠辣。却只是孤孤单单的一抹影,沉静而冷漠,让他忍不住好奇想去探索,想去了解。黑瞎子发现,站在时空的这一头,他竟然会想念另一时空的那个青年。
黑瞎子看了一眼身边的两个人,都是和他一样被夹喇嘛来的。这两个人看起来老老实实的,嘴上还殷勤,一口一个“黑爷”地叫着,但他知道,他们俩都是道上的何家派来的人。这次他们真正的目的不是倒斗,而是黑瞎子。
——曾经何家在一次倒斗活动中害死了他的一个兄弟,还吞并了他兄弟的财产。黑瞎子就在一次合作中故意放生了何家的长子,让他被粽子撕了。报复。既然他黑瞎子可以,那么何家也不会手软。
黑瞎子在一边盘算着,这么说要小心墓里那个粽子了。他不能说出来他曾在几十年前就下过了这个斗,那不就是白痴吗?想想怎么样干掉粽子,拿出东西,再安全出来才是真的。
安全出来?
——上次的密道。黑瞎子无声地笑了笑,又在心里狠狠地感谢了解语花一次。
事情按着黑瞎子的推算发展着,他们进到了墓室,终于在看似安宁的墓室遭遇了粽子。那两个人假装被吓了一跳,慌乱地躲闪,黑瞎子冷静地看着他们故意挡住自己与入口之间的路,不让他逃生,然后顺理成章地退出墓室。那两个人退出墓室之后,机关鬼使神差地启动,石门便轰然关上了。
黑瞎子早有预料,用手上的枪干掉了粽子,才松了一口气,冷笑:“想和你黑爷玩,实在嫩了点。”
然后他走到棺椁前,去看看还有没有陪葬品。结果令人失望,这斗里已经被人搬空了。叫他来夹喇嘛,现在看起来更是一个明显的阴谋。
不管那么多了,黑瞎子一路摸索,凭着记忆终于在黑暗的墓道中找到了那条密道的入口。
……
“干嘛?说话。”回过神来的时候,解语花在对面不耐烦地催他。黑瞎子单手放在椅子背上,笑得花枝乱颤,说:“没什么。花儿爷是我的福星,我以后,可能要赖上你了。”
本以为解语花会用伶牙俐齿把他骂个狗血淋头,用眼刀狠狠戳死他再让他滚,黑瞎子也乐得看他这种反应,才故意拿话逗他。可没想到解语花从面碗中抬起头来,掏出一块帕子擦了擦嘴,又掏出钱放在桌子上,面上微笑优雅温柔:“正好。我戏园子现在正缺伙计,黑爷嘴皮子伶俐身手也好使,是最合适的人选。”
说完站起身来拍拍马褂上的灰就往戏园里走。没走出几步远又回过头来。青年单薄的身体立在戏园门口灯笼暖色调的光晕里,面容被映衬得模糊不清,但依旧干净俊秀。
那句词怎么说的来着?哦对,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青年莞尔,对着看呆在原地的黑瞎子道:“还愣在那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