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化不轻负（原作补充）》慕离兮

2、2.太阴归尘

　　自从星璇肚子去双溪探查后，思堂便一直放不下心，处理完里蜀山大小事务后就守在里蜀山往双溪的通口等待。
　　久到他已经快要不耐烦，星璇才引着南宫煌三人踏进里蜀山的土地。
　　“你受伤了？怎么伤的？”
　　思堂对那三位不速之客爱搭不理，眼睛直直地盯着星璇衣上被划开的口子，沾着斑驳血迹。手臂上包着浅粉色的丝巾，绕在星璇的手上看起来很是不搭调。他满含怒意地瞪了王蓬絮一眼，王蓬絮低下头不敢看他。星璇瞥见思堂的神情，身形一动挡在王蓬絮面前，对上思堂的目光：“一点小伤，没事。”
　　思堂终于压下满腔的怒气：“抱歉，属下接应来迟！”
　　“不是你的责任，这里没有外人，你我不必如此多礼。地脉入口找到了？”
　　思堂本是不愿回答，可在星璇的逼问下仍是不得已而开口：“是……地脉入口在外城南部。”
　　星璇点了点头，转身对南宫三人道：“我知道你们要从速打通地脉，因此命属下一直关注地脉动静。我们速去地脉入口。”
　　他们正欲前行，却被思堂横刀拦住。
　　星璇心知他担心自己的身体，更何况他又受了伤。入地脉极耗妖力，哪怕如星璇的修为也不能久留，更何况他空有修为，却拖着一副空壳身体。然而地脉之行势在必行，沿途之凶险他不敢估测，他不放心南宫煌，也不放心王蓬絮。
　　“好！你不愿留下，你我也要去！出了事也有个照应。”思堂依旧坚持。
　　星璇微愣：“你也去？这里怎么办？”
　　“你也知这里重要？我们还有大事要做，而且……对手实力远比我们想像中强大，你又何必另生枝节？”思堂几乎是咬牙切齿。
　　“我已经说过，地脉的事情不是枝节，你的心思我知道，不要多说了，这里也很重要，全靠你了。”星璇一手按在思堂的左肩，隐隐发力，几不可察觉地对他摇了摇头。
　　思堂总算是妥协了：“是！属下告辞。”
　　临走时，又瞄了眼星璇手臂上的粉色，回身怒视南宫煌与王蓬絮一眼。
　　南宫煌不懂思堂为何对他如此敌视，无奈地耸了耸肩。
　　王蓬絮却始终低头不语。她本就因星璇的伤而耿耿于怀内疚不已，自打进入里蜀山之后，这份心情变得更加浓郁，几乎要充斥她所有的感官。在这个属于星璇的天地里，她觉得连呼吸都觉得开始带着压抑与恐惧。
　　她害怕。
　　从她一睁眼就看见星璇起，她就在害怕。
　　星璇给予她的关怀，因她的改变，她全部都看在眼里。就连方才他悄无声息地挡在自己身前，她也不是毫无所觉。但是，这——到底算什么？
　　她想不明白。
　　这种她从未接受过的情绪，让她前所未有的恐惧。
　　她茫然地往前走着，根本没有回过神来。南宫煌与温慧走在最前面，新奇地打量着里蜀山的一事一物，星璇缓缓跟在其后，见王蓬絮的脚步越来越慢，不自禁地停下等她。
　　王蓬絮撞在星璇身上。
　　“对、对不起！”她揉了揉额头，忙不迭地说道。
　　星璇轻笑，与她并排走着，踩着她脚步的节奏，不徐不疾地一路前行。她再也不敢胡乱想心思，眼睛死死地盯着地面，哪里也不敢多看一眼。
　　这样的沉默神色慌张的王蓬絮。
　　“与你无关，不用太过自责。”星璇轻声在她身侧说道。
　　“什、什么？”王蓬絮有些发愣，扭过头看向他。
　　星璇坦然地望着前方：“我身上的伤，全因我的思虑不周。何况若不因为我，他也不会误伤于你。这本就是我与他之间的事，牵连到你是我的过错。”
　　“不是的！”王蓬絮急于辩白，“你是因为救我才……”
　　“你我都有责任，你不用再内疚。”星璇打断了她的话。
　　王蓬絮忽然停下脚步。
　　真的，像他说的那样吗？
　　她忍不住去看他。
　　“若是再垂头丧气，南宫他们会担心。”星璇闭上眼，沉默了片刻，“走吧，他们还在等着。”
　　她怔怔望着前方渐行渐远的两个人，再将视线收转回星璇的身上，忽然不知何故地笑了起来。

　　土黄色的墙壁上零星缠绕着藤蔓，乍眼的绿意之间是醒目的朱红圆果，造型如瞳孔一般处处透着诡异。在这几乎称得上是寸草不生的地脉中生长的异果，要么是天玄异果，要么就是剧毒之物。
　　离开里蜀山进入地脉也有些许日子，纵使星璇不顾伤势又为王蓬絮准备了许多餐点，向来贪吃的她也觉得腹中空空，这忽然映入眼帘的异果自然迅速得到了她的赏识。
　　“那是什么？奇怪的果子，看起来好好吃的样子！絮儿想尝尝……”她指着绿藤上悬挂的果子，眼中闪耀着兴奋的光芒。
　　星璇皱起眉头：“我也不知，这里我也从未来过。”
　　南宫煌倒是惊讶地合不拢嘴：“你不是又饿了吧……真难以想像你这么瘦小的身子，怎么能装下那么多东西，你这种食欲，就算是大富之家也会被吃穷。”
　　王蓬絮黯然地垂下眼眸，低低地说：“可是这个不要钱的……”
　　星璇看了看朱红色的果子，又看了看王蓬絮，轻叹：“唉……好吧，你摘几个，我先吃，过半个时辰没有事你再吃。”
　　“那你不会有事吗？”她嘟着嘴看着他。
　　星璇摇头：“我不是说过了吗？我的身体是死的，什么都不怕。”
　　可眼中却是隐隐的犹豫与挣扎。
　　王蓬絮并没有察觉到星璇神情的复杂，她一心扑在美食上，立刻就绽开了笑颜：“好耶！谢谢你……”
　　她一颗一颗仔仔细细地摘着果子，以前在里蜀山中的阴翳一瞬间荡然无存。星璇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忙碌的侧影，目光沉静而柔和。南宫煌在他们俩之间暼来瞥去，无语地拍了拍星璇的肩：“你也太宠她了。”
　　星璇的视线依然落在王蓬絮身上：“这样小小的愿望，你忍心拒绝吗？只要一点点食物，就可以让她那样快乐……”
　　南宫煌犹豫着还想再说些什么，就已经看见王蓬絮捧着一掌的果子，笑吟吟地凑到星璇面前，举起给他看：“好了，给你，我已经用手帕擦干净了！”
　　“……好。”他踟蹰了。
　　事实上，他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会不会忽然毒发。
　　只是他无法拒绝她的微笑。
　　罢了。
　　星璇从她的掌心挑了一颗果子，正要放进口中，身边一直闷不吭声的温慧忽然高声喊了出来：“喂！我忍了很久了，终于忍不住了！你们两个不要这么儿戏好不好？你虽然是妖，虽然身体跟我们有点不同，但是何必为这种小事犯险呢？”
　　星璇迟疑了片刻，镇定地回答：“我不会有事的。”
　　“你——”
　　温慧正要发作，王蓬絮却快她一步地将星璇手里的果子夺了回来，连同手里的一起扔回了墙角。星璇和温慧双双错愕地看着她，她只能勉强牵出一丝微笑：“都是絮儿不好，大家不要争，我不吃了，都丢掉，都丢掉！我们走吧！”
　　这一会连同南宫煌都一起狐疑地望向了她。
　　她脸红红的，带着情绪波动下的低喘，可怜兮兮地望着大家。
　　“你别勉强自己，我没事儿的。”星璇状似无意地瞥了眼墙角凌乱的果子。
　　王蓬絮笑答：“我也没有关系的，真的。”

　　星璇的确高估了王蓬絮的忍耐力。
　　魁妖肥硕的身躯堵在地脉的出口，任是死人怎般游说也无法挪动半步，终其原因——皆是贪食朱红色果子的缘故。那果子唤作“珠圆果”，吃多以后就当真会变得珠圆玉润了。
　　王蓬絮忽然惊呼：“啊？！不会吧？”
　　星璇扶住她往后仰倒的身子：“你怎么了？”
　　南宫煌与温慧对视一眼，皆是一副“果然不出我所料”的表情。她还是偷吃了珠圆果，果然是个为了美食可以豁出一切的人呐。
　　“我……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好，我实在忍不住……本来答应大家不吃的……呜……怎么办啊，要变成那么丑，絮儿情愿死了算了……呜……”
　　星璇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背：“别担心，会有办法的。”
　　魁妖还在原地不知何故的四处张望，星璇提着五行剑，一步一步逼近他。“这"珠圆果"有什么药物可解？”
　　“当然有的，当然有的，呃！不过药方有点复杂，不大好配。”
　　星璇冷声喝道：“把药方给我！”
　　“唔，那你们也要给我配药。你们要多给我配一点，呃？‘珠圆果’很美味的，吃了忘不掉，呃！我以后要是还吃，还要解药--”
　　星璇早已不耐烦，手中的五行剑作势要向魁妖掷去，“少废话！我虽不杀你，但是也有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手段，要不要试试？”
　　王蓬絮心里一抖，怯怯地拉了拉星璇的衣袖。
　　星璇闭上眼，强忍着压下心头的怒火。回过身子望向她，递给她一个放心的眼神——前前后后截然不同的两个星璇。
　　南宫煌已经从魁妖手里接过了药方，他们身处地脉，许多人间随处可见的药物却难以取得，仅仅可以找到蹑空草一样而已。魁妖恰好又堵住了去往人间的通口，的的确确是一件难事。
　　而星璇却总是有办法的。
　　交由在里蜀山的思堂去办。
　　传信法阵对身体消耗极大，思堂擅于空间法术，可以开启法阵来往传送人事物。空间法阵双向开启，并非思堂一人之力可以维持。星璇的妖力本就因地脉之气而削弱，身体更是受异动影响。只是来往只字片语，他的额上已经出了一层薄汗。
　　“走吧，我们去找‘蹑空草’。”他站起身，有点恍惚地晃了晃身子。
　　王蓬絮抬起手，举着帕子拭去他额上的汗珠，小声道：“谢谢你……”
　　星璇轻轻呼了一口气：“你呀……”
　　“对不起……”

　　地脉地形复杂，走上几步总会绕进死胡同里。温慧左顾右盼也没见着一个疑似蹑空草的东西，南宫煌在墙面绕了几个圈，无力地垂手，气馁地靠着墙休息。王蓬絮在乎自己的身材问题，比他们都认真许多，一个角落都不愿意放过，星璇自然是一路跟着她的。
　　走着走着，他们倒是两两分散开了。
　　“煌哥哥，你找到了吗？”王蓬絮头也不回地就问着身后的人。
　　没有人说话。
　　“煌哥哥？”王蓬絮边说边回头。
　　看见的人却是星璇。
　　“啊……是你……”她尴尬地咬了口下唇，“对不起，我还以为是……”
　　“我们和南宫走散了。”星璇状似无所谓的给她解释，“还是快点回去和他们汇合吧。”
　　王蓬絮点点头。
　　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一丛绿莹莹的东西。
　　“星璇！你快看！”王蓬絮开心地指着那从绿色，另一只手更是攥住了星璇的衣袖，“那个是不是就是那只魁妖说的蹑空草？”
　　顺着她的手望去果然是一丛突兀的绿草，与这满眼土黄的地脉相比实在太过显眼。其实星璇也并不认识蹑空草，只是根据魁妖的描述蹑空草应该就生长在这一带，而地脉中他们除了珠圆果，放眼望去也就只有这些了。
　　“一定就是这个了！”王蓬絮笃定地说。
　　星璇在脑中思考许久，也认可了她的判断：“嗯，快采吧。”
　　王蓬絮蹲下身子一株一株地拔着，手里抓不下了就顺手往星璇手中塞，星璇失笑地看着手心，就这么杵在那儿继续一株一株地接过。
　　“这么多……应该足够了，我们回去吧！”王蓬絮满足地拍拍手，“也不知道煌哥哥和温姐姐到哪里去了，去找他们吧。”
　　“好。”星璇将蹑空草尽数收入怀中，“你慢点。”
　　在地脉里又绕了好几个圈才看见原地打转的温慧和南宫煌两人。他们发现和星璇走散之后就没有乱动等着他们回头，这偌大的地脉乱走几步都要迷路，温慧的方向感虽然还算不错但记性总是不太好，还是原地不动比较保险些。
　　四人会合以后沿原路返回，还是免不了走了几个弯道。
　　好不容易绕回了魁妖面前，也没见思堂把去人间采买的药材送来。
　　温慧有些无聊地捶了捶墙：“思堂还没来吗？真慢，一点小事都做不好！真差劲。”
　　“你安静一点好不好？”南宫煌脱力地坐在地上。这地脉的路可真是够难走的，他绕得都快晕了，温慧的喋喋不休更是吵得他头疼。
　　星璇只是盘腿席地而坐，斜睨她一眼，并不说话。
　　“是不是很累，刚刚那个空间法阵是很精深的法术吧？一定很耗功力。”王蓬絮跪坐在星璇面前，关切地问他。
　　“还好，我不累，累的是思堂。”星璇宽慰地笑了笑。
　　“哼，思堂可真慢，只不过买药而已，又不是开药铺，也不是种药材，怎么这么磨蹭。”温慧还是忍不住嘟囔了起来。
　　星璇已经接到了思堂的传讯，双方一同打开空间法阵，思堂一个一个将药材传递过来，接过最后一包药的时候，星璇的额上已经满是汗珠。
　　“你还好吧？”他问思堂，毕竟这空间法术耗力更多的人是对面的思堂而不是他。
　　“唔，我还好。”思堂那边说起话来有些吃力，“东西都收到了？”
　　“嗯，谢了。”
　　说罢两人一同关闭了传送法阵。
　　星璇站起身子的时候眼前忽然一黑，有点踉跄地向前一晃。王蓬絮一直在他身边等着，见他如此，本能地稳住了他。“你……你怎么看你头上都是汗。”
　　星璇也只是一时地脱力，他定了定神，牵出一个微笑：“我没事，快吃药吧。”
　　“嗯，好。”王蓬絮照着魁妖给的方子开始配药。当然也没有忘记给那只魁妖也配上一帖，那魁妖实在聒噪的可以，在耳边不停地念来念去，饶是王蓬絮这样的好脾气也受不住。
　　要不容易那魁妖服下解药缩小了身子，圆滚滚地溜离了众人的视线。南宫煌可不敢保证它再说下去自己会不会忍不住动手打人。
　　在地脉里耽搁了太多时间，总算是可以离开了，温慧还是没忍住抱怨了一句：“耽误这么久，那个思堂可真笨，不就是"隔空取物"吗？这么小的怪物轻易能做到的事情，那家伙好像很费劲的样子--”
　　“小姐，请你闭嘴。”星璇语气阴冷。
　　温慧眼中的星璇虽然天生带着股难以接近的气质，但相处下来其实他也是个挺温柔的男人。这忽然降温的语气着实让她一时间难以适应，呆怔地傻在原地没反应过来。
　　“地脉周围环绕着强大的结界，任何东西要突破屏蔽进来都是不可能的。只有当地脉出现异常的时候，运用五灵轮可以打开出入口，而思堂这样的空间法术高手也可以冲破屏障，但是需要消耗大量灵力才能勉强办到。整个里蜀山能有此功力的不过他一人而已。”
　　南宫煌率先理解了星璇的意思：“那你说有办法回去，是准备靠思堂帮你？思堂用空间法术去人间，又把药传送过来，最后再接你回里蜀山……这不是太耗损灵力了？”
　　星璇皱眉：“……还好。”
　　“对不起对不起。”王蓬絮见星璇有动怒的迹象，连忙出声打圆场，“说到底都是絮儿不好，连累大家了，对不起，对不起……”
　　星璇看了她一眼，终是压下情绪，哑声道：“算了，都过去了……”他指了指魁妖先前堵住的通口，“前面就是出口，你们去吧。”
　　“你呢？不一起吗？”南宫煌问。
　　“我这身体是已经死亡的身体，靠药物控制，不能离开里蜀山去人间，否则会全身腐烂而死。”
　　王蓬絮脸色惨白：“啊？！那你怎么回去？”
　　“此乃阴性里地脉，和里蜀山息息相通，再说思堂是空间法术高手，他会帮我的，你们快走吧。”说罢，他特地看了王蓬絮一眼，“不用担心。”
　　“我——”王蓬絮欲言又止，眼神飘忽不知该往哪里看。
　　“好吧，那你保重，顺便也帮我跟思堂说声谢谢，我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南宫煌倒也爽快，见星璇如此笃定他也不再多问，和温慧两人并肩就走向了地脉通口。
　　王蓬絮跟在其后。
　　她往前走了两步，忽然又停了下来。
　　转过身子，最后又看了星璇一眼，朝他作了一礼。
　　“谢谢你——”她怯怯地望着他的眼睛，“你多保重……”
　　“我会的。”星璇微笑道，“你快跟上他们吧。”
　　王蓬絮没有含糊地点头应下，三步两步也跟着走进了地脉出口的传送法阵。望着她渐离渐远的背影，直到完全消失在视线之中，星璇才终于体力不支地重重倒了下去——
　　“首领，你这是何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