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炽乙乙

3、缘分天注定

　　林大人老了，那一顿打耗费了他不少力气。看见打也打过了，骂也骂过了，林贝之还是老样子，文不成武不就。便没有心力再去管他，隐隐中竟有随他去，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的意思。一心将东西交给大儿子林凌之，自个好颐养天年。
　　玉郡主也是这个意思，用她的话说，一大家子能人，钱权都不缺，贝儿就做个普通人，开开心心过活也就是了，凡事不必强求。
　　林贝之因祸得福。
　　挨了那顿打，痊愈后，变自由了。
　　不用再背治国方略，不用被逼下笔成文出口成章，不用天天点卯应到……可以随着他的风流性子，留恋花丛，百无禁忌。
　　这天，他骑了匹关西的血红大马，一身白绸，英气勃发地去找马公子打算一同嬉戏花荫。
　　马家公子，名有财，是河源县大酒商马富国的独生儿子。他名字恶俗，长得却是一表人才，遗传了江南母亲的阴柔，全身的线条都是柔柔的，尤其是一双桃花眼，眼波流转间，能让人溺毙其中。
　　林贝之常打趣道：如果马有财是个女人，定然将他娶回家中，日夜地疼爱。
　　马有财也不介意，还和林贝之做些假凤虚凰的勾当。
　　林贝之被打，马有财去看过几次，见林贝之惨状，不禁收起平日调笑之口吻，道学地劝说起林贝之来，无非是孝顺父母，努力仕途之滥调。
　　林贝之不以为然，对马有财的话左耳进，右耳出，每次见他来，无不搂搂亲亲，调笑几句，图个快乐。
　　无赖到最后，马有财也懒得劝他，反而和他疯在一起，拿出女儿姿态来待林贝之，娱人娱己。
　　如此玩伴，让林贝之怎能不惦念着？
　　可惜，他今天去晚了，马有财已经去邀月楼找如月姑娘了。
　　听到如月的名字，林贝之便记起那晚那位清丽脱俗的小琴师，想到就能见面，心下一高兴，就快马加鞭，赶到邀月楼。
　　林贝之是这里的常客，门童一听他问如月姑娘，便说如月姑娘在临江阁和……话没说完，林贝之就闯了进去，径直向临江阁奔去。
　　临江阁，顾名思义，依江而建，半间房子均是窗户，视野开阔，微风徐来，心旷神怡。马有财和林贝之很喜欢这个阁子，每来邀月楼必然来此，临窗而饮，击节而歌。
　　索性给马有财一个惊醒，林贝之浅笑着，偷偷从临江阁一侧的窗户潜入。
　　阁内除去伺酒随从，只两人，一男一女，小琴师不在。
　　男的身穿湖色长衫，银束发上有月色绸带飘落，腰间是一藏青五彩宝石玉带，脚蹬一驼色小羊皮官靴，背向而座。一个背影已够潇洒，林贝之不禁暗暗羡慕起马有财来。
　　满头珠翠的如月坐在他对面，正弹唱一曲折柳枝，看见从窗户进来的林贝之不禁惊讶，手中的弹拨也缓了。
　　林贝之笑着向如月摇摇头，摆摆手，示意她继续弹唱，不要声张。
　　如月领会。
　　林贝之蹑手蹑脚走到马有财的后面，伸手捂住他的眼睛。弯腰，笑着凑向他的耳朵，用含着情欲的声调挑逗着：“好你个马有财，才没几天就穿得如此风骚来此偷腥，也不怕我吃醋。”
　　林贝之一边说，一边将马有财的半边耳朵含在嘴里，轻轻吻了起来，尔后，再轻轻一咬，含混地说：“穿得这么漂亮，是不是存心要勾引我？嗯，今晚我要在床上好好地惩罚你。”
　　马有财不似往日那般和林贝之调笑，反而冷冰冰地应了一句：“你想怎么惩罚呢？”
　　不是马有财的声音，林贝之心中一惊，慌忙放开嘴和手。
　　才一放开，马上有两柄剑架在了林贝之的脖子上。
　　屋里竟多了两条人影，一黑一白，五官模糊，身上散发出浓浓杀气。
　　林贝之苦笑：“这位兄台，实在是不好意思，我认错人了。”
　　“马有财”转过头去盯着林贝之，依然是冷冷的口气：“有意思。你以为一句道歉就能算了吗？”
　　除了背影，他实在不能和马有财比，四个字可总结他的模样：木口木脸，其貌不扬。此外，他眼中还有挥之不去的霸气在，视天下如无物的架势，不是林贝之愿意结交的类型。
　　林贝之继续苦笑：“依兄台说，要如何？”
　　林贝之虽然没有林大人如同天人般的样貌，但却继承了他骨子里的风情，不为外在的容貌，他无论嬉笑还是谩骂皆让人心跳为之加速，是谓气质胜皮囊。
　　脸上始终有笑容是林贝之的一个优点，却也是一个缺点，视乎什么人看到他的笑。他的苦笑，在“马有财”眼里是一种挑逗，撩得人心痒痒。
　　林贝之长得人高马大，外表也不妖媚，不是“马有财”喜欢的那一类。对于男人，“马有财”要么喜欢像娃娃般纯情且娇小柔弱的男人，如林贝之看上的小琴师；要么，是艳丽无骨的妖媚男子，像马有财这一型。
　　但看见林贝之如小鹿般无辜清澈的眼睛，“马有财”不由得心中一动，今天就换换口味吧。
　　他凑到林贝之耳边说：“今天晚上替我暖床。”
　　林贝之脸色一变，很少有人会如此赤裸裸地把主意打到他头上。
　　他念头一转，气极反笑，淡淡地说：“好啊。站了这么久，口渴了，兄台不先请我喝一杯么？”说完，无视架在脖子上的两柄剑，向前，拉过凳子，在“马有财”旁边坐下。
　　“马有财”还以为他要扭拧一番才会答应，没想到如此干脆，就挥手让黑白影子撤剑，命人倒酒给林贝之。
　　一撤剑，林贝之立马欺身贴近“马有财”，一手封了他胸前大穴，一手抱起他往窗外跃去。
　　林贝之从小学武，虽然不像大哥那样成为武学大家，却也有两手绝招：轻功和点穴。这两门功夫，可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看着林贝之有异动，黑白二人马上身影转动，追了上去。
　　以林贝之的轻功，哪惧他们。
　　他带着“马有财”顺利地跳入江中。他没有恶意，只想小小惩罚一下这个恶心的男人，让他喝上一肚子江水。
　　黑白二人见他们跃入江中，束手无策，他们皆不通水性。
　　林贝之则开心地看着“马有财”在水中无法挣扎，江水突突突地往他嘴里灌的情形。
　　“马有财”被林贝之抱着，近距离看着他开心的笑容，宛如盛放在天山上的无尘的雪莲花，一时间竟忘却痛苦，痴痴地看着眼前人。
　　林贝之没发现“马有财”眼神的转变，他看到的是“马有财”的脸在变化。
　　“马有财”的脸在江水的冲刷下开始变色，然后是一层层地剥落，露出的是一张与眼中霸气相配合的脸。不能用英俊来形容，剑眉星目仍嫌柔美，这四字给林贝之还差不多，他就是说不出的感觉，满脸的男性魅力。
　　林贝之看到他的脸，不由得一愣，原来他易容了。
　　他看见林贝之表情的变化，知道是自己脸上的药物已被洗掉。趁着林贝之惊讶时手一松，他原本被强迫张开的嘴合了起来，向林贝之笑了笑。
　　他笑起来是另一番模样，像寂静无人的草原里，一颗明星在天上散发的独一无二的光芒。这种炽热的光芒在滔滔江水中并未减退，而是随着水波，一波波震在林贝之的心头。
　　这一刹那，仿佛是天雷勾动了地火。一时间，两人傻傻地对望，眼中神光交汇，忘记置身何地。直到“马有财”又呛水进肺，林贝之才如梦初醒，抱着他浮出水面。
　　头刚浮出来，两柄剑又架在了脖子上，林贝之只得又开始苦笑，论轻功，自己一流，论武功，他顶多三流。
　　此时，他听到了真马有财的声音：“小贝，小贝，你没事吧？你们这两条死僵尸，快把剑拿开，他哥不会放过你们的！”
　　临江阁来了人，真正的马有财也来了，如月叫来的，她还通知了林凌之，她怕林贝之出事。
　　林贝之任由别人将怀中的假马有财抢走。此时的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倒不好像刚才在水中那般放肆地盯着人家看。目光是望向真马有财，余光才撇向假马有财。
　　“你个马有财，跑哪去了？害我好找。”林贝之骂道。
　　马有财无辜：“小贝，是你色心起，来这指名要找如月姑娘，心里何曾有我？我真是命苦啊。”
　　“你个马猴，还叫起撞天冤来了？要不是你，我何须落得如此狼狈？还不快过来伺候着？”林贝之笑道。
　　“呀，你这个没良心的白眼狼。一过来就使唤人。看待会你哥来了怎么收拾你。”马有财答道。
　　两人竟旁若无人地打情骂俏起来。
　　假马有财看在眼里，心里大大的不悦。刚刚在水中，他已决定要把林贝之收入囊中，岂容他和别人如此亲密。被剑架在脖子上还有心情和人调笑！他扳着脸，散发出冷冷的霸气，目不转睛地盯着马有财。
　　如月虽不知假马有财的来头，见他本相和如此气势，料想也不是好惹的人物，便打圆场了：“两位公子的衣裳都湿了，何不先更衣，以免着凉？”
　　林贝之瞅见了假马有财的黑脸，暗叹一声此人还是笑时看起来像人，但表面上未露半分心思，只谢过如月，背着手，骄傲地站着。
　　假马有财盯着林贝之，心思是转了又转。
　　闻说河源县有个风流种子，是县官大人的三公子，叫林贝之，人长得英俊潇洒。传闻不虚，确实让人难以忘记，他那耳边轻轻一吻，已让自己心跳加速，那一笑，更是使人倾心。要收服他，让他心悦诚服地跟着自己，不能用寻常手段，要从长计议。
　　定了主意，假马有财哈哈大笑，说：“如月姑娘言之有理。”他手一挥，命人撤剑。又对林贝之说：“在下姓黄，名坤。今天和你是不打不相识。我请你喝了一杯酒，你请黄某喝了一江水，这件事就算扯平。不知你意下如何？”
　　林贝之见他文绉绉地说话，心里已有的好感又增加了几分：“好。在下林贝之。”
　　黄坤说：“相请不如偶遇。今天黄某做东，大家不醉不归。”
　　林贝之固然想多了解一下黄坤，但刚才说已经通知了林凌之，换言之，家中诸人均得知今天的闹剧。他对父亲还是畏惧，不敢多留恋，宁可回去。便婉拒了黄坤。
　　林凌之一出现，就跟着林凌之回去了。
　　林贝之人虽然回去了，心却留在了临江阁。
　　他平生第一次想一个人到半夜，尽管是想一个男人。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未能成眠，满脑子都是黄坤那炽热得能烧毁一切的笑容。天将明时，他想着黄坤的脸，云雨了一番，方才睡去。
　　玉郡主中年得子，对林贝之宝贝得紧，极少用世俗教条去框住他；林大人除了要他专心经书外，别的也无所求，因此，竟也没有人告诉林贝之一个基本的道德理念：这个世界是不允许一个男人喜欢上另一个男人的，哪怕是卑贱的男宠，虽有一席之地，却仍是不为世所容，是人下人，贱民中的贱民。
　　林贝之以为，爱就是爱了，爱狗或是爱猫都是爱。男人也好，女人也好，都是人，爱谁不行？放心大胆地去爱，一切只要开心就好。人生苦短，何必自寻烦恼？
　　黄坤却没想那么多，他也念着林贝之，整夜想着怎样才能得到他。
　　两个人，相遇的时候已落花有意，流水有情，差的只是一个机会，一个能捅破那层纸的机会。
　　黄坤想的就是怎样去制造这样一个水到渠成的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