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之新选录》黄浦

43、第三十九章

　　伊东先前很是听闻了关于土方岁三这个鬼副长的一系列言论，而此刻近距离地面对了面，他更是觉着这人的身上很是有一股子煞气。
　　土方背逆着光，那一张脸上就更是显得阴晴不定的，他好像是刻意地堵在了伊东跟前，没有开口，也不打算让路，就那么直直地杵在当地，黑着一双眼睛去看伊东。
　　伊东看他不开口，而自己被尊为「老师」地称呼惯了，此刻也就不急着开口。双方就这么无声无息、僵在了原地干瞪眼。
　　然而伊东这回却是失了算，他没有料到土方这人其实是不大讲什么人情世故的，要不开口，那他是可以长久地如此缄默下去的。土方望着伊东，单是黝黑着一双眼睛久久地注视着，而伊东那心里却是七上八下地打起了鼓。他终于还是无法继续沉吟着呆立下去，上前一步，脸上擎起了招牌式的标准微笑，伊东向土方轻悠轻悠地呼出一口气息：
　　「土方先生？」
　　土方脸上依旧是没有个笑模样，只是作为回应地点了点头，伊东不禁怀疑这人是有面瘫病的。
　　「土方先生。这是有什么事情吗？」
　　土方这回终于是不再紧盯着伊东瞧，他眨了一下干涩的眼皮，不带感情地开了口：「我来看看。」
　　伊东心中是万分不能理解土方这一言一行，心道这个人怎么看都是很奇怪的。他觉着谈话已经无法再继续下去了，但面上仍是十分和善地扩大了那个微微笑容，他想要结束这一场并不愉快的偶遇了：「那我——」
　　「伊东先生，」土方出其不意地打断了伊东的告辞，「池田屋事变，可惜先生不在啊。」
　　「什么？」伊东这次可真的是让土方搅糊涂了，他想这人不但行为举止堪称怪异，连讲起话来都这么无头无尾地让人费解，他此刻也忘了继续擎住那保持完好的微笑，就只是满脸疑惑地看着土方。
　　「我说池田屋事变，要是有先生在，那定然是会大获全胜。」
　　「唷，土方你这话，可是从何说起……」伊东回望向土方咄咄逼人的眼睛，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渗汗。
　　「我的意思是，以先生的才智谋略，若那时能够指挥新选组突袭池田屋，我们定然也不至损失那么多兄弟，更可以活捉了桂小五郎。我是替新选组感到可惜，没能早早恭请到先生这枚智囊星……」
　　伊东这回是听明白了，而听明白后顺着土方的话，他也的确是想到了不久前那场令新选组声名鹊起的池田屋事变。想到池田屋事变，伊东则是顺势地往下又再次意识到新选组那令他感到头痛的立场……然后伊东就不能再继续思想下去了。他抬起头来重新看了土方，一张脸上含含糊糊的，也不发表什么态度，就只是讪讪地笑着：「这可不敢当，不敢当……」

　　土方看他这个犹犹豫豫的神态，心里果然就有了数。而后便非常不礼貌地、当着伊东的面低低冷笑了一声，土方的心里有了思想。伊东甲子太郎这个人，果然是不出所料的。
　　「先生过谦了。」土方讲完一句话，然后不等伊东再次调整好脸上的笑模样，就已经顾自径直离开。
　　伊东脸上恢复了笑吟吟的神色，他万分不计较地转过身去，意味深长地望了土方背影，忽然感觉着，土方岁三，这是个很麻烦的男人。

　　就在伊东远远望着土方的时候，山南也在回廊尽头的另一端，透过镜片长久地注视着伊东。他是有些落寞而孤独的，心里隐隐约约，泛起了丝酸楚的情绪。
　　冲田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山南身旁，他循着山南目光，一路瞧去了那目光的尽头——伊东甲子太郎。他知道这是个近来颇受欢迎和推崇的男人，大家赞伊东和蔼，赞他温柔，更崇敬他的博学与睿智。然而在冲田心目中，他不觉着这人有什么奇妙，在他的认知里，新选组的「先生」，那是独一无二的。

　　「先生，」冲田抬手抚上山南肩头，撒娇似地摩挲：「你不要难过。我不喜欢他。」
　　山南侧过脸来，微微地蹙起眉毛望了冲田。就见冲田那眉目像画一样好看地笑弯成了一条月牙：「我喜欢你。」
　　山南看着冲田，眼中恍恍惚惚地柔成了一汪泉水。他抬手揽过冲田肩膀，回身搂着冲田远离了去：「不看了，总司。我们走。」

　　土方一路顺着回廊进入到屋内，他在案桌前敛起衣襟盘腿坐下，单手俯撑在额头上，细细地思考起来。
　　他觉着伊东这个人，是很有些问题的，进而意识到，新选组不能够如此坐以待毙地等待伊东来给组内扒层皮换层血。土方伸手从桌上取来了笔砚，而后摊平纸张，开始工工整整地往上写字。
　　他想近藤的新选组，应该好好整顿一下了。

　　经过一整晚的挑灯夜战，土方在第二日清晨，黑着两只眼圈将一份「局中法度」呈到了近藤面前。

　　「局中法度？」近藤手持着写满墨迹的薄纸，一条一条地看下去，边侧头询问土方，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队伍自然也要有队伍的纪律。」土方一手扣住桌面，歪了头去看门外。顺着他的目光，门板正好被缓缓拉开了来，伊东探进半个身子，而后进入屋来，回身拉上了房门。
　　「山崎说，你找我？」他关好门后轻拂了一下袖子，走到桌前敛襟坐下，从侧面看着土方。
　　「伊东先生，」土方用眼睛示意了近藤手中的纸张，「局长看完，你也看看吧。」
　　伊东不明所以地望了土方，见他那眼睛漆黑幽深的不甚美观，便暗暗敛了目光，不去看他，只专心致志盯了近藤手上的文案细细瞧去。
　　近藤上上下下通读了数遍，不发一言，而后将纸张递给伊东，他似是而非地面向土方：「会不会……太严苛了一些？」
　　土方捧着手中茶碗细细咂么，放下茶盖在氤氲热气中望了伊东：「参谋先生，你看如何？」

　　伊东在那笔墨字迹中一字一句地瞅了个仔细，先是轻微地扬起一条柳眉，而后又来来回回把那为数不多的几行字审了个通通透透。他抬起头，若有所思地望向土方，脑中还在反复品味琢磨那个中意思：
　　「可以。」他沉吟着吐出一口幽兰气息，像是要融化掉谁似的，「依我看着，这法度上写的名目，很是规矩。」
　　「哦，」土方吸溜溜咽下一口茶水，浸润了喉咙：「那参谋的意思，是顶赞同？」
　　伊东笑了，笑得云里雾里，「是呢，我顶赞同的。」
　　「好……」土方接过法度，铺平在案桌上：「兵无纪是为散沙。既然是纪律，就要定得死一些。约人律己，虽干部而不可枉法。」
　　「这是自然……」伊东双手交叉支于案面，偏于瘦削的下颌抵在了十指交叉的手背面上，他眼睛迷迷蒙蒙地弯成了一道月牙：「土方先生，果然是治军有方。」
　　近藤欲言又止地想说句什么，然而听了土方和伊东这来来往往宛若迷魂阵的交谈，又看了二人各有迥异的神色，他心里忽然地活动起来，心道这法度，难道另有意思？
　　近藤决定静观其变，他信土方定然自有一番道理。

　　「既然二位都力推这法度，」近藤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他觉着有点儿眼晕，「那我们就算一致通过。找人将这书文誊了，各队统统发下去，自今日起，就开始正式实行！」
　　土方随着近藤起身已然先一步离席，此时他单臂扶住近藤，看对方很有那站立不稳摇摇欲坠的意思，便低低地放轻了声音：「交给我吧。我来办。」

　　天还没亮时，这三位首领就秘密地开了会，及至此时天空蒙蒙地现了稀微晨光，这会议就是已经结束。伊东毕恭毕敬地告辞了近藤，转身敛着步子途经长长的廊道返回了屋子。土方不言不语地目送伊东，伊东那长长头发遮盖了大半个身子，掩住了那本是练武之人的结实肩背，使得他看起来总是偏于柔柔弱弱。土方若有所思地望着伊东背影，直到伊东进了自己屋子合闭了房门，他才回身转而走下石阶，在院落中找来了山崎。
　　山崎在土方授意下，将那一篇文字誊写数张，逐一发放去组内各支番队。于是很快地，新选组军纪「局中法度」，一日之间就从干部到组员，传遍了所有队士。

　　【元治元年（1864年）11月】，新选组「局中法度」制成。
　　法度规定：
　　一、不可违背武士道
　　二、不可擅自脱离组织
　　三、不可私下筹款受贿
　　四、不可擅自诉讼调停
　　五、不可无故私斗
　　凡违反上述规定者，一律切腹谢罪。

　　法度甫一发布，队内便是议论四起、怨声载道，新选组从队长到兵士，都是些自由惯了的江湖浪客，有仗便打，没仗放羊，哪里受过这种约束。此时便是一齐地想要闹点儿意见。
　　三五成群地拥去土方屋外，他们要找副长讨个说法。
　　然而副长却是很明显地无心与众人理论，他只是不容分说地闭了房门，留下一句话：「有违反者，一律切腹！」
　　队士一听这话，再看土方那怒目凝眉的架势，当即傻了眼，及至此刻，他们才隐约地领悟道：原来副长是认了真的！
　　这「局中法度」，就在一片阴云密布的笼罩下，正式实行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