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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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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吴兆棠跪在林家大门前,身边青石板铺成的台阶上端端正正的放着一只半旧手提皮箱。
此时外头正是三伏天气,头顶上那一轮白晃晃的太阳朝大地撒下的阳光极为毒辣,只消在皮肤上轻轻擦一下就能教人身子泛红。
当然,吴兆棠跪在林家门前的时间,定是不止一会儿的。
事实上,他已足足在林家门前跪了两个时辰。两条腿早就麻木到没了知觉,身上的汗水也流得狠,将一身新做的素色长衫浸的就如同刚洗过一般。
吴兆棠今年算起来还只有十三岁,身材消瘦,个头不高,可自小就白白净净的,还偏偏生了副精致俊俏的好相貌。如今挺直了腰跪在地上时,那手提皮箱比他尚且还高了半头,看起来颇有些滑稽可笑。
只是吴兆棠嘴角没有一丝笑意。他紧紧绷着张秀气的小脸,下唇上尽是发白的牙印。
他实在是已经快到忍耐的极限了,可一双眼睛却死死盯着大门。
面前两扇朱红雕漆的大门紧闭着,外头的人听不见里面有任何声响。
即便娘亲临死前嘱咐过自己,吴兆棠还是会忍不住想,这只怕就是一座空的院子,里头根本没人。
心中这般腹诽,吴兆棠私底下稍微挪了挪身子,让屁股坐在自己的脚后跟上,以减轻两条腿的压力。
他已经在这儿跪了足足两个时辰,腿都麻到快断了,院门也没有任何要打开的意思。
母亲那日所说,院门不开,他便不能起来,失了分寸。林家那位老爷,向来是最讨厌小辈进退无度,有失分寸的。
因而即便他再难受,也要做出副端正样子在这里跪着。
又过了一个时辰,吴兆棠是个小孩,如今饥肠辘辘,又热又困,到底是忍不住了。
他伸出汗津津的手去撑着地面,想让自己稍微轻松点。至于肚子……如今可还没功夫管这些。
汗水流进眼睛里,有些细微的刺痛。
大门里头终于传出了响动。吴兆棠立即抬起头望向那儿,只见门慢慢开了条细缝,从里头走出个与他年纪相仿的白净男孩,手里提着个精致小巧的紫砂茶壶。
他是谁?来做什么?吴兆棠心里偷偷涌上点好奇,面上倒是收了其他多余的表情,唯独留下些温顺恭谨。
那少年也径直往他这边来,弯下腰冲吴兆棠笑得一脸和气。
“表弟,你在这里待了许久,想来也觉得不甚舒坦。我替你备了壶凉茶,喝些可好?”
吴兆棠一时颇觉着有几分局促不安。原来真的是找自己的,只是这声“表弟”……
怎么听着怎么别扭。
少年见吴兆棠满身都是汗水,只顾着瞪了双眼睛发呆,对自己理也不理,登时心下闪过一丝不快,却不欲发作,只凑近了些温言道:“阿棠表弟这是怎么了?”
吴兆棠慌张的应了几声,脑子里匆匆忙忙的开始回想娘曾经同他说过的话。
娘交代过,整个林家能称呼他为“表弟”的,只有林家那个宝贝独子,大名汇文。其实说起来,他是早就听说过了,这位在族里头都出名的表兄那份大名。
自他吴兆棠幼时起就在他面前念叨林汇文的长辈,可是不少。林汇文长吴兆棠不过岁把年纪,然自幼机敏,聪慧过人。读书做事悟性亦都是极好的,性子更兼温敦稳重,谦和有礼,讨得族中长辈一片欢心。
在童稚时期的吴兆棠心中,对林汇文是有几分近乎于崇拜的情感的。他总想着以后若是有机会见表哥,该要如何如何方才能令表哥提起兴趣后瞧他几眼。如今这般突然就见着了,慌张之后竟是再无甚反应。
只是如今细细打量了林汇文身上崭新的衬衫西式长裤,还有那双锃光瓦亮的皮鞋,再瞧瞧自己那身被汗水沁得透湿的长衫,那双沾满了尘土的破布鞋,吴兆棠没说什么,心中却也难免的有些羡慕。
吴兆棠默念:娘亲说,要进退有度才对。因而他并未起身,低头冲林汇文施了一礼,恭敬道:“方才晒得有些糊涂,表哥莫怪。”
林汇文面上笑容深了几分,柔声道:“不碍事。”,当下伸手做势欲扶吴兆棠起来。
吴兆棠哪敢让他来搀扶自己,以手用力撑地,想自行站起。可他跪的时间不短,且不说两腿麻木无力,单单是陡然站起后的眼前发黑和晕眩感就让他打了个踉跄,几乎要重新在这台阶上跪了下去。
多亏林汇文眼明手快上前一把扶住,吴兆棠才免了多演绎场笑话。
他喘着气,心下有些不好意思,竭力忍住头晕恶心,感激道:“多谢表哥。”
林汇文方才下意识的扶了吴兆棠一把,如今颇觉吃力,但他是个最讲究面子的人,让吴兆棠站开的这种话却是说不出口的,只得笑道:“表弟,你这便是与我见外了。”
顿了顿,又客气道:“不如我扶你进去罢?”
吴兆棠惊的连连摆手,赔笑道:“我本就是来投奔表舅的,怎可这般娇气。”
林汇文一笑,心道这人还算识趣,也不再坚持,待吴兆棠呼吸稳了些后转身推开了林家大门:“阿棠表弟,你跟我来。”
吴兆棠敛声屏气跟在他后头,规矩迈步,心里头唯恐自己会做出什么事儿让这位表哥不高兴。
他如今这,也算是寄人篱下了。
林家是在整个青城方圆近百里都有名的大家族,族人众多。而吴兆棠的母亲就是生于旁系一支,从辈分上来说算林父的表妹,血缘关系却是疏远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后来嫁与了吴兆棠的父亲,吴兆棠也就有了众多名义上的亲戚。
他父亲体弱多病,是介穷书生,除了读书什么也不会,母亲一面照顾父亲一面赚钱养家,最后便拖垮了身子。
说起来,父母双双病倒亡故,也不过是个把月之前的事。如今想想,却觉得格外遥远似的。
不过心口那儿有个地方,一直传来些细微的刺痛,怎么也好不了罢了。
不是什么大事。
母亲临终前交代吴兆棠来投靠林老爷,说是林老爷他这人好面子,一定会看在人情的份上收留吴兆棠。
不过他母亲没想到,林老爷不仅好面子,排场也这样大,让吴兆棠在林家门口跪了足足三个时辰才肯罢休。
日后吴兆棠进了门,日子怕是不会好过。
再说回吴兆棠一路随着林汇文走在迷宫般的林府中,只走了约莫百余步,肚子竟是不争气的响了起来。
林汇文停下来皱眉道:“什么声音?”
吴兆棠羞得满面通红,连连摆手道:“没什么声音,表哥想来是听错了。”话音未落,他的肚子又是一阵咕咕的响,吴兆棠迎着林汇文有几分玩味的眼神,立时便恨不得在这儿消失。
林汇文看出了他的窘迫,随即上前安慰般拍了拍他的肩,轻笑道:“不过是肚子饿了,这有什么丢人的。原也是我大意,竟只顾着给你带水。”说着就从裤袋里掏出颗包装精美的糖果递给吴兆棠:“我身上只带了这个。”
吴兆棠接过那颗糖,面上微微有些发红,点头道:“多谢表哥。”
林汇文也不说话,只朝吴兆棠那儿扔了个安抚的眼神。
二人一前一后又走了段时辰,停在了个青砖砌成的小院子前,林汇文指着其中一间偏房对吴兆棠道:“阿爹说,你的房间就在这儿。”
吴兆棠连连点头。在他眼里,如今还能有个单独的房间,已经是足够令他高兴的事儿了。随后林汇文又拿出把钥匙给他,向他说了些林府里的规矩。吴兆棠听的认真,心中也不由得感谢起这个表哥来。
“阿爹跟我说,你今天也累了,干脆明天再去同他请安。表弟,你今晚上,好好睡一觉罢。”
吴兆棠应了,辞别林汇文,他提着那个皮箱进了屋。屋子不大,里头家俱也简单,只有张铺好的床和一套桌椅,不过打扫的甚是干净。
皮箱里的那些衣物零碎,也不知该放在哪里。
吴兆棠想着烦躁,索性在床上睡了一觉。傍晚时分有几个下人敲开了他的门,送了份饭菜,还有个储物柜过来,只说是大公子吩咐的。
吴兆棠听了这话越发觉得感激,一时间却也想不出什么报答的法子。
他只能客客气气的送走了那几个下人,想着改明儿向表哥道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