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夜薰》汐不念冬雪

16、第十六章

　　不，不要朝我看！我祈祷着，可他还是向着我，一步一步走过来，然后将一个小小的，圆圆的东西塞进我的手心，我倒抽一口凉气，“这是玲珑姑娘让小的送给七姑娘的礼物，苏锦红的蔻丹，玲珑姑娘道是与您有缘，让您有空常去她那儿坐坐无妨。”说着转身就走了，这一道来得干净利落，临到门前还转头瞧上一瞧，拾金不昧的咧嘴一笑，露出白亮的牙齿。
　　堂上再次炸开了锅，这是怎么回事，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样的问话一个接一个的挤进我的耳朵，我感觉自己像一个生饺子，被突然的毫无预兆的丢进了一锅滚滚沸水中，都快煮破了肚皮，充满讽刺的风凉话，不怀好意的指责，痛心疾首的质问，炸得我脑袋直发麻，耳畔嗡嗡响个不停，我瞧见纪邺过被三奶奶抓住手臂狠狠摇晃说教，也快崩溃了，他竟不住朝我使眼色。
　　我心乱如麻，也不懂他什么意思，只觉得有一种隐隐的，丝丝的抽痛，自肚脐周围游走，渐渐的，有些站不住步子，直不起腰身。
　　“小若！！”纪邺过突然挣脱三奶奶，不顾一切的冲过来，抱住我，我莫名其妙的看着他。
　　“小若！你怎么样，身子不适了吗？头犯晕了吗？”他一边朝我暗使眼色，一边一副很悲痛的样子，我会了意思，忙很配合的扶住脑袋：“是啊，头好痛，受不了啦，站不起来啦……要死啦……”
　　“小若，你忍着点儿，六哥这就带你去找大夫，你要挺住……”
　　“呜呜呜呜，恐怕不行了，太迟了……”
　　“傻妹妹，你千万别放弃，六哥不准你说傻话……”
　　……
　　没想到这一出闹剧，居然没人阻止，就在一行人被我们吓傻的那会儿，我瞧见父亲在座位上轻轻摇头，起身来：“随他们去吧。”他只说了这淡淡几个字，而后走下台阶，绕过我们都不回望一眼，堂上的主心骨都离开了，追究起来也没得一个说法，这事情的意义也就变得淡而无味了，老太君大奶奶相继也跨出了门槛，和父亲神情一个样，像是死了心，又或是懒得理，三奶奶才要拢身过来，纪邺过手快的抱起我，一溜烟的也出了去。
　　纪邺过一直带着我走到北院的水榭廊子上，才将我放下身，往后一瞧，没一个人影追上来，他长长舒了一口气，转头瞧我捂着肚子，把我轻轻一拍，说：“还装啊，都没人啊，不用再装了。”
　　“不……”我的眉头打成一个结，“是真的有些痛……”
　　突然从身后的树影灯影中，走出一个人影，我们两个都吓了一跳，尤其是我，看见纪邺铭那张黑沉沉阴测测的脸时，心脏一下子就停跳了一拍。
　　“二哥……”纪邺过也显得有些紧张，在这个家里，他天不怕地不怕，甚至是父亲他有时候都不怎么放在眼里，可唯独对纪邺铭，他很邪门的对他非常敬畏。
　　纪邺铭张了纪邺过一眼，冷冷的说：“如今你也不小了，该很清楚自己在干些什么事儿，为兄并不会干涉你，但你去的是风月之所，为什么还要带上小若？她一个女孩子，跟你一起去那样的地方，万一出了什么事要怎么办？”
　　……
　　纪邺过被说得不吭气，一个字都不敢顶嘴，立在那儿乖乖挨训，我躲在纪邺过的身后，悄悄的转身，悄悄的猫着步子，一步，两步，渐渐的，越来越远…
　　“纪桓若！！”一声带着浓浓怒意的喊声，教我一下子定格在那儿，纪邺铭几步上来，拽住我的手腕，没有一丁点打算放开的意思，我很惊恐，唯有向纪邺过求救，纪邺过才动了一下唇，没来及开口，不料三奶奶这时也循着纪邺铭追了上来，抓住纪邺过的衣襟开始絮絮叨叨，纪邺过向我投了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于是一边一个，我们两被各自拖走……
　　南书房的门砰的一下打开，纪邺铭毫不客气的将我甩身进去，就连巧蝶也好似被他这股凌厉之气给震摄，足足愣了片刻才上前拉住他劝道：“铭儿，小若年纪还小，慢慢教，别动手……”
　　“是啊，是啊，我肚子痛，今天就算了吧，有什么事情改日再谈。”我扶着案几，有气无力的瞪着他，纪邺铭气的脸都变色了，一点说不通，转身就从抽屉里拿出一根细长的竹鞭子。
　　“娘！你别总是惯着她！！”他连巧蝶都吼：“她就是被宠坏了，才敢这么无法无天，大逆不道！！”
　　“我怎么大逆不道了？”我又怕又不服：“为什么你们男人可以去那里风流快活，我只是去看一看就变成大逆不道了？”
　　“还敢顶嘴！？”两道浓黑的剑眉往上一扬，手里的鞭子啪的一声落下，第一鞭刷在案几边沿上，第二鞭就落在了我的身上，我被他打得嗷嗷直叫，满屋子打转，他真狠心，非要逮着我不放，一鞭一鞭的往我屁股上走，一点都不客气。
　　“停啊……停……”我跑不动了，肚子痛的要命，像是被人插上了一刀子，站不住了，摇摇欲坠的倒在了地上，纪邺铭瞧着，顿了顿手，但立刻就说：“又来这一招是吧，告诉你，今儿没用！不打你，你是不长记性的！”
　　“哇……娘啊……快来救我，哥要打死我啦……”
　　……
　　我叽里呱啦的乱叫，一边在地上爬，一边还挨着纪邺铭的鞭子，巧蝶终于看不过眼，跑过来护住我，对纪邺铭皱眉说：“铭儿！你看若儿都痛成这个样子了，就算了吧……”
　　到底是母亲，纪邺铭不好拂逆了她的意思，气咻咻的将竹鞭子一扔，走过来不客气的抓住我细小的胳膊，眉结未解，口气不好的说：“起来啊，还躺在那儿，才打了你几鞭子，就成这样了？”
　　“不要你扶！”我硬气的甩开他的手，屁股上还火辣辣的痛着，下意识的往后摸了摸，眼睛忽然瞪得比铜铃还大，那只摸了屁股的手像是中了风似的颤抖不停：“血啊……流血啦……纪邺铭你好狠心，我被你打成伤残啦……”
　　我被巧蝶抱着肩膀起身，半真半假的抽抽嗒嗒，眼泪真被我给糊弄了出来，暗瞟纪邺铭一眼，冒出一丝泄恨的得意：哼，让你打我，现在慌了吧。
　　“我没下重手啊……”纪邺铭十分疑惑：“怎么会流血的？”
　　“好了好了。”巧蝶过去拍了拍纪邺铭，竟微微笑着，说：“这也不关你的事儿，你先出去等会儿，这儿交给我来处理。
　　“娘，这到底是……”纪邺铭被推搡着也不肯离开，皱着眉头非要问个清楚，巧蝶没了法子，叹了叹，凑在他耳边一阵耳语。
　　他好似一愣，俊脸上泛起了一层淡淡的惊异，又静静的转头来看了看我，跟着什么不再说，调身就出了去。立刻巧蝶招呼了一行丫头婆子为我更衣熬汤准备巾布条，又细细叮嘱我来葵水后的一些注意事宜，不能吃生冷，不能好动等等，末了，她温婉笑弯的眉眼里，两三分认真，对我说：“若儿长成大姑娘啦，往后，可不能再跟铭儿一起同睡，虽是兄妹，毕竟男女有别……懂了吗？”
　　我看着巧蝶的笑脸，心里忽然涌出很多的情绪，比如羞愤，没想到我这葵水，竟是叫他给打来了！再比如……兴奋？就像胸口一直空洞的某处，终于等到被塞成了实心的，踏踏实实的感觉，有资有本的感觉，也许往后，他不会再用看待小孩儿的眼神看着我了吧？也许往后，他会正视我少女的羞涩与娇美？这些年我一直等一直等……我会等到吗，又或者，他仍然对我视而不见，教我看着他转身的背影默默不能言，再独自伤心难过？一颗心，忽而雀跃愉快，忽而又忧伤的慢下了拍子。
　　纪邺铭重新进门时，我已干干净净舒舒服服的躺在了软榻的锦被子里，听见巧蝶轻细的声音说：“今晚她到底不便回自己的厢房，只能留在你的书房宿一晚。”
　　隔着重重纱帐，我看见他轻轻点了头，我很想通过那张模糊的轮廓猜测出他面上的神情，还在生气？或是觉得很尴尬？突然他低低的说：“你们先出去吧，我有话要跟她说。”
　　“好，但别太晚，她需要早些休息。”
　　送了巧蝶出了门，整个南书房就只剩下我和他了，他也没有立刻过来，而是立在帐子前，不知在想什么，使我一颗心噗噗的乱跳，一会儿，帐子挑开，终于再次看见他的脸，心脏猛跳起一拍，而后竟像是停了，与他对目凝望。他看着我，用那样复杂的眼神，像是怜悯，像是感怀，像是无奈……
　　纪邺铭就着床沿坐了下来，朝着我伸出一只手，害怕挨打，我下意识的偏头躲避，那掌心，却极为轻柔的落在我的黑发上，我心里一惊，这种感觉，就像一片羽毛悄然落下刮过心口，温柔而刺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