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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青鸾舞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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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躺在街上?”
“这是何人啊?”
嘈嘈切切的喧闹声把愫洛拉回现实。她慢慢睁开眼,朦胧的视野也渐渐清晰起来。
她手撑地站起来,摇摇头使自己清醒些。
“哟,这衣裳……”
放眼望去,密密麻麻的坊市街道,川流不息的人群……各色服装的商人,还有偶尔呼啸而过的马车……这一幕幕熟悉的画面勾起她最久远的记忆,而那快要消失的记忆又一次清楚地被激活。
拉回视线,只见里一圈外一圈的人都用奇怪的眼光看着她。我,这是回到大汉了吗?愫洛心里忍不住欣喜。
她急切地向众人问道:“这里是长安吗?”愫洛尽量用记得的古话询问。
众人的回答慢了一拍:“是啊……”接着又轻声细语起来。
杨愫洛眉头微皱,听得懂,但好像又不一样。她仔细观察周围的人,发现大多身着圆领袍服,女子一个个身着襦裙。再一看自己身上的曲裾,霎时觉得很不合群。
郗哥哥呢?她立即环顾四周,发现只有众人和自己。怎么办?我一个人怎么找到家人……而且,这是什么时间?
“借问,今年是什么年月?”她向众人行了个礼。
大家像看怪人一样看着她,其中一个小女孩用稚气的童声回答道:“今年是咸亨五年呀……到了十五,就可以看花灯了。”
“咸亨五年?”她有些疑惑地重复。难道过了时间?不记得有这个年份啊……她拍拍身上的尘土,又仔细瞧瞧周围的景色。
久违清新的空气,低矮并不算高的围墙,围墙内竟是密布错落有致的房屋。道路两旁种着行道树,而围墙外,路两边纵横着较宽较深的沟渠。路铺的是青色的条石,街上也没有喧嚣的街店。
长安?长安……
愫洛迈开步子,边看边想。难道是离开太久了吗?九岁离开的长安,又在匈奴呆了三年,今年自己是十九,过了整整十年……
可是记忆中的百姓并非如此穿着……她漫无目的地走着,只觉得天气异常冷。十五就可以看花灯了,难道刚过完正月初一吗?她冷得有些哆嗦,靠在一棵树下避风。
愫洛七弯八拐来到了一个巷子的角落,竟然发现这里有秋千。秋千是用绿藤缠着麻绳制成的,底座则是绿藤编制的网。
她笑着拍拍大树,被她这么一震,树上的花瓣全部抖落下来,在空中肆意飘零群舞,然后撒的满地都是。她拾起藤网上的一朵花,拈花于指尖,不禁想:“这原本属于中国的樱花,千百年之后却在日本落地生根,成为他人之物。”物是人非事事休,又有谁会知道以后的事呢?
转眼间,她已侧身坐在秋千上,可脚刚一离开地,身子便失去重心般狠狠摔在地面上,屁股与大地来了个热吻。愫洛忍着痛想要起来,但实在是……她靠在大树旁揉着屁股,再一次去细看秋千。一根长竹竿,架在樱花树叉间,两头各连着一个秋千。所以只靠单方用力,是不能荡起来的。必须有两个人同时坐在座上,这样不仅是前后晃荡,上下也能自由升降。
这也太捉弄人了吧……或许,是我太笨了……愫洛懊恼地轻轻踢了下秋千,秋千便开始不听话地乱晃。
突然,绳索停止了摇晃,渐渐平静下来……
“它并没有错,为什么要责怪于它呢?”
一声儒雅却暗藏笑意的声音传入愫洛的耳膜。她一惊,抬头寻视。
只闻一阵风过,漫天的樱花瓣如礼花般绽开,旋转,飘落……最后一片花瓣落下后,终于看清来者的面容。
只见他松开对面的绳索,待秋千安静地如从前一样时,慢慢扬起了脸。
相识的一瞬间,对方明显神色微变,仿佛相识般欲言又止。
月白的长袍外披一件轻盈的黑色长衫,银色的发冠透露出一丝冰凉,黑如暗夜的眼眸欲诉无尽的隐言。
“我好像认识你……”愫洛不禁说道。
对面的男子像是很艰难地移开视线,却什么话也没有说。
“为什么,我有点难过呢……”沉思片刻,愫洛抬头道,“你……”
“诶?人呢?”
不知何时,他已经消失在路径中。
天渐渐黑了下来,路上竟一个人也不见。而围墙里的小城市却热闹非凡。市中坊,坊中市,这种格局怎么也不像东汉的长安。
不远处传来阵阵鼓声,由远及近,像是警告黑夜的来临。这是……夜禁吗?
愫洛突然自信地笑了。对了,既然不好问白天的百姓,为什么不问问晚上的好朋友呢?她微笑着抬起双手,交叠,起势,有模有样地念叨咒语。只过片刻,便闻一声凄厉的叫喊回荡在夜里。
“是哪个胆大的家伙!”几步外倏然升起一缕白烟,慢慢汇聚成人形。不一会儿,周围同样出现各色的魂灵。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连穿的衣服也不尽相同。每个灵的脸上都是哀怨和不甘的表情。
“就是你这小娃!”其中一个貌若龙钟之态的男子怒目笑道:“谁借了你胆子竟敢独自夜里闲逛,还不自量力利用鼓声震我们?”
愫洛赔笑道:“对不起啊,我不是存心打扰你们的。只是我有些问题实在是无处询问。”
“算了……”只见一个双眼流血的女子怀抱一个鬼婴道:“她既然能有这法力,恐怕我们也对付不了她……不如快快回答了早些回去……”说着还歪了下头,发出骨裂的声音。
男子面色铁青,面露愠色:“有什么赶快问。”
愫洛点点头道:“你们能告诉我现在是什么年份吗?还有,你们有没有听说过,这里住着刘进之一家,就是皇上的九皇叔,并阳王。”
一群灵顿时炸开了锅,用尖细的声音互相交耳。一个丫鬟模样的女子挤出人群,边哭边解释道,“暴君已亡久矣,我们只知道隋已灭,唐定都在此。时间太久了,哪去记什么年份呀!也没听说过什么并阳王。”
“什么?隋已灭?”愫洛张大嘴巴,问道,“你是说现在是唐朝?大唐长安?”不知道有没有见过鬼被人摇肩膀,这个丫头估计是古今第一鬼。
她被摇得晕头转向,带着眼泪哭泣道:“我们是被暴君下令赐死的商贾一家。后来只知道唐灭了隋,现在估计是过了半百年了。我真的没有骗你,姐姐……”
愫洛像是被打入十八层地狱般欲哭无泪。唐朝……和东汉差了有千年啊……我不是应该被送到汉朝吗?怎么会无缘无故到唐朝了。
“你们走哇……走……全部给我走!”愫洛眼泪就不争气地下来了。明明说好的,郗妈妈为什么要骗我……难道中间出了差错,还是这群灵在骗自己?
暗夜里,一队马车从朱雀大街中央缓缓驶过。前后是身穿护甲的侍卫急速前进,中间有马队护送一辆金舆玉轮的马车。
马像是经过训练般踏地无声,只剩侍卫腰间的佩刀与铠甲相撞所发出的“锽铛”声。马车外的人面若冰霜,压抑着慑人的气息。
愫洛坐在街上,不顾形象地抽泣着。现在来到了更陌生的世界,而且连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郗哥哥也不知道在哪里……
“我还怎么活啊!!!”杨愫洛突然仰天大吼一声。
这一声吼吓跑了树上正栖息的鸟群不说,几十米外的马队听到这声吼竟像听到统一命令般,所有人都停了下来。马儿发出惊恐的长嘶,侍卫们个个握住腰间的佩刀,环顾四周,表情严肃。
马车里突然传出一声笑意,年轻儒雅。
贴身侍卫立即跪下道:“容属下先行查看。”
“好。”
话音刚落,他立即飞奔过去。
愫洛看见群鸟冲向云霄,奔向明月,不禁捂住了嘴。这可是夜禁啊,被人发现可是要被抓走的。果不其然,她听到附近传来渐进的脚步声,交织着刀剑的金属撞击声,吓得急忙找地方躲。
旁边的渠道正好有半人宽,半人深。她不顾三七二十一猛地翻下身,不料被埋进未融的冰雪中。
等侍卫来到刚才愫洛哭喊的地方,却不见一人,心想定是逃走,而且轻功非凡。正当要回去禀报时,却见马队已尾随而至。
“属下无能,未见可疑之人。”他再次跪下。
车内之人并无答语,侍卫也不敢起来。愫洛见无动静,偷偷将头探出雪堆。一双明亮的眼睛露出雪的覆盖,静静地打量着。
忽然,马车的窗被打开一部分,一只手在月夜下显得纤长素白。一抹淡笑隐现在车内,虽然看不全,却万分清晰。
愫洛有些忘了正月雪夜的寒冷,只觉得什么似曾相识。
车内一双如深渊般幽黑的眼眸,又似群星般闪烁的天空,在黑暗中竟是如此明亮。那双眼睛轻轻一瞥,像是看到什么,瞬间定格住。
愫洛一动不动地看着那双眼睛,有些画面开始在脑海里回荡。
雪地里,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骑着骏马驰骋草原。旁边是一排弓箭手蓄势待发。男孩骑马的速度一定要够快,方向也一定要够准。弓箭手不管骑马的是谁,到了时间便放手射箭。他做得很好,躲过每一箭,箭都射落在马蹄前的雪堆里。
一个小小凸起的雪堆包下,一个小小的未满十岁的女孩忍住寒冷和恐惧,颤抖地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男孩。
也许会被马踩死吧……她想。
也许会被箭射死吧……她想。
如果逃走会被发现,同样会死吧……她想。
她不敢闭上眼,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越来越近的男孩。
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出现在她的视野里。马上的男孩像是发现什么,有些诧异,随后又望向不远处正举手打算射箭的士兵,突然眉间一紧,竟从马上翻了下来。疾飞的马儿甩下了男孩,他像是被抛出的衣服般滚落到雪地上,几个翻身竟翻到女孩的雪堆前。
女孩睁大眼睛,不敢相信他会落马。而且下一刻,与她对视的就是那双深渊般幽黑明亮的眼睛。她欲喊出声,男孩却按住她的嘴。
突然“倏”的一声,无声的箭射入男孩后背,小男孩眉心一皱,随后仍然微笑看向女孩。女孩直视他的眼,小小的心里留下了一片烙印。
那样一双眼睛,便永远刻在了她的心上。
“……”跪在地上的侍卫不敢抬头,只好又补充道,“属下定会抓住此人。”
车内人收起目光,含笑道:“你又怎知刚才大呼之人是在街上,而非坊内?”
“因为属下发现了这样东西……还有热度,估计刚逃走。”
一枚形似月牙的挂件在黑夜里熠熠生辉。冰蓝的透明质地,小巧精致的线条勾勒出完美的形态。一条青绿的丝线穿过挂件打了个优美的结。
愫洛暗叫一声不妙,低头一看,果然发现脖间的挂坠已经不见。而此时,挂坠正在那个侍卫手上。
这可是允给我的……愫洛心里凉了一截……
车内突然没了声息般没有半点声响。良久,只闻里面传来男子漠然的命令:“即刻入宫。”
“是。”所有侍卫行礼回应。然后所有人马断续向原来的方向匀速前进。马队扬长而去,剩下原地尘土飞扬。
愫洛趴在雪堆里,手抓着原来挂坠存在的位置,心里空落落的。她应该冲出来要回来不是吗?
这个雪地里救了自己的男孩,与他共同在匈奴成长了三年。可是如今,自己与他相隔何止百年。唐时早已没了匈奴,那场动乱也隐没在百年前的尘土里。他当时有没有幸运地活下来,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样被人收养。
愫洛生长的环境一直在变,不但没有磨砺她,反而令她一直没有长大。遇到危险事就怯懦,遇到无法解决的问题只能大哭。也许,真的有一天,像娘说的,真正绝望过才会真正长大。
可是现在,真的好绝望啊……什么都失去了,可能连现代也回不去了。允给的信物也没有了……她真的好绝望。
就这样默默流着泪,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竟在雪堆里冻得昏睡过去。
一缕清晨的光线照亮了朱雀大街,唤醒了整个长安城。
开禁的钟鼓声次第响了起来,坊市的门也发出吱呀的声音。人声、家禽声、洗刷声也告知一天的开始。
“娘子,娘子!”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女孩撑着一把象牙白的纸伞慌张地跑着,“不要跑这么快,眉儿跟不上了!”她气喘吁吁跟上前面跑得飞快的小姐,一脸紧张。
一抹米黄的织锦襦裙,外披绿地镶滚宽边半臂。前面正狂奔的女子突然转过身,大声道:“眉儿,快点!”半挽的发髻衬托她的清新,眉宇的欣喜分外鲜明。
丫头嘟嘟嘴:“知道了啦……”她小声嘟囔,“不知道的还以为去见情郎。”
“你说什么呢?”女子双手叉腰,佯装生气大步向丫头走去。
“好啦好啦,眉儿说错话还不行吗?”丫头躲过她的挠痒痒,两人打打闹闹向前奔去。
“啊!”
“眉儿!”
一个不小心,眉儿栽进了排水道的沟渠里。
眉儿皱着眉头在雪里扑腾,没想到越挣扎越陷入雪中,不一会儿被埋没了踪影。
看见眉丫头身躯被雪堆埋没,靖冉又悔又急,不顾一切趴在地上,想要攀爬下去。突然,从雪堆里伸出一只泛白的手,无力地想要拨开雪。靖冉一见,心中一喜,立即抓住手臂,一边吃力往上托,一边道:“眉儿使把劲,你不能有事啊!”触及手腕肘,她被刺骨的冰凉惊了一惊。
愫洛只感觉周围的世界在搅动,把她从迷糊中生生叫醒。于是她不自觉想要推开周围空洞洞的一切。好不容易腾出个手,却立马被一股不算大但十分野蛮的力道拉扯。
她惊吓得被某人从雪堆里拉了出来,刚睁开眼,只闻对方用更害怕的调调叫道:“啊!眉儿!你怎么变了样了?”
愫洛有些迷迷糊糊,刚想开口问怎么回事,忽然“啪”的一声,后面的雪堆里窜出一个人,拍打着身上的积雪,委屈嘟囔道:“今年长安的雪怎么积得如此厚,都快把眉儿淹死了!”
“啊!娘子,你怎么能趴在街上?!”她整理好衣裳,一见自家小姐正半身趴在道上,半身踏在沟里,不由大惊失色,“被别人看见,这可如何是好啊!”说着,飞也似地跨上沟沿,爬了上去,把小姐扶了起来。
靖冉像听话的孩子般被眉儿扶起,可是所有的目光却一直聚集在一个方向,没有转移。眉儿奇怪地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一身着绿衫的女子正面色惨白地半身露出雪堆外。同时此人也正用疑惑的神情回望她们,眼神中透露出几分疲惫和虚弱之气。
突然,靖冉脑袋边像是闪过一道光,她立即喊道:“眉儿,快救人!”
听到这句话的同时,愫洛终于又昏厥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