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鬼》景薇

3、第三章

　　见方绮面色不好，侍者贴心的把他扶到小沙发上，那边举手向医务区打电话。
　　“不必了，我只是随便走走。”方绮摆手作罢，侍者却没有放弃的意思，一副恭敬的面貌从始至终：“如果可以的话，请让在下帮您联系您的导从，如此也好随时为您提供更为贴心的服务。”
　　导从大约指的就是Fernando了，太过黏腻的态度叫方绮没由得一阵不耐。在这些高档居所，无微不至的关怀和地道入微的服务固然是众所追求，但方绮偏偏是那种撒野惯了的人，把适当的空间与隐私看的尤为重要。当初在戚家暂居，他就因此和戚予风没少闹矛盾，更何况今时今地。

　　见方绮不答，便以为他默许，侍者转身去打内线电话。方绮眯了眯眼，抬腿跑掉。

　　绕过镀金的螺旋楼梯，想那一个个中规中矩的侍者断断放不□□面大肆追逐，方绮的脚步也慢了下来。侧耳半晌，确定的确后面没有跟屁虫，这才踢踢踏踏的思考去路。出了“星空游廊”，外间每层的设计如出一辙，连休息区的沙发方向都和上层一模一样，若非确实从楼梯下来，方绮简直要怀疑自己还在原地踏步。

　　不过他的心思大多不在此，晃晃悠悠的点开电梯，满脑子都是以前跟戚予风相处的画面。回忆的滋味越是甜美，对接下来要面对的事实就越是恐惧。附身以来，他开始强迫自己不去关注外界有关那人的消息，杜绝电视报纸和网络，他很清楚自己在恐惧什么，而那种恐惧正来自于可能的失望。

　　而如今，他拥有了血肉之躯，站在这家与那人千丝万缕的酒店，思念亦随之而来。
　　方绮从不是个软弱逃避的人，但为戚予风，已是逃避了太久太久。

　　走进电梯，方绮终于深吸一口气，电梯按钮处有光滑的触屏版，摁下五楼的电子休闲区。电梯很快到达，走出时方绮甚至可以感觉的到自己双足的颤抖。小时候背书时记得“近乡情更怯”，翻来覆去几句话闷在脑海，又拉扯出密密麻麻的踌躇和担忧，一时间心乱如麻，恨不得一头撞死在电梯门上。

　　可惜电梯不领情的合起，恍惚中有件西装挂在电梯厢的角落，从方绮眼前一闪而逝。
　　闹什么……居然在电梯里挂衣服，那群服务生也有偷懒的活。

　　不待方绮吐槽更多，大批的侍者从大厅一拥而上，把他连拖带拉送进休闲区。这里的侍者居然是清一色的美女，统一的丝袜短裙，浓浓的香水味叫方绮喷嚏连连。电子休闲区更像个巨大的豪华影院，黑漆漆的室内分列着一排一排的软沙发躺椅，方绮被安置在靠里的一架单人沙发上，触手可及的地方有液晶显示屏和各种遥控器，美女侍者亲昵的凑到他耳边，询问是否需要按摩服务。

　　“不，我只想上网。”头疼的推掉美女们热情的目光，方绮终于得空够到电脑，也许是被这样夸张的服务感染，之前心头那浓浓的焦虑居然淡去不少。

　　戚予风……

　　默默念下这个名字，方绮咬牙点下搜索。眨眼功夫，网页迅速的打出一列新闻，“戚氏集团天价收购……”“戚予风否认与重华案相关”……“新闻评议戚氏与上菲合作的不确定性”……太过冰冷的字眼抵消了大半激动的心情，方绮默默下滑鼠标，虽然搜索的是人名，但有大半的新闻却是和公司财团相关，吝啬的连张戚予风的正面图片都不肯给。两年前的戚予风明明还在家族的羽翼下养尊处优，一事不知，如今看来还是应了那身份，逃脱不了涉身商界的命运。

　　是不是该去娱乐网站搜索？方绮犹豫了下，又在”戚予风“后面添加”订婚“，页面重新搜索，蹦出三条新闻，且三条新闻都是相同内容，不过被不同的小道网站提供——豪门再现：戚予风被爆与齐家千金订婚。

　　放在最初，这条新闻不出意外惹起轩然大波，单是方绮就会不依不饶。可惜两年了，方绮冷冷扫过新闻时间，这条新闻已是两年前的旧货，当时他还活着，所以记忆犹新，为齐雅和戚予风订婚一事闹出的事情可不少，连他一介小人物也被狗仔队的相机捧到了聚光灯下：豪门少子的同性恋人，是用联姻掩盖滥情，还是戚氏集团的内部丑闻……一个个，多吸引人的噱头，方绮觉得当年戚夫人对自己的厌恶实在顺理成章，而那时戚予风所表现出的坚持也……方绮摸摸心口，发现自己在笑。

　　不应该怀疑他的吧……他明明是那么温柔的一个人。

　　再往下刷，就是风牛马不相及的花边新闻，方绮泄气的靠回沙发，不知道该庆幸还是伤感，一切仿佛还停留在两年前，当年闹的沸沸扬扬的事情也随着时间而淡出人们的视线，就连网络上也不过寥寥几笔提及……方绮猛的直起身，不对，有哪里不太对。

　　咬咬牙，方绮在搜索栏打出”同性恋人“，又搜索自己的名字，两次短暂的停顿后，页面皆一片空白。没有！搜索戚予风的同性恋人竟然什么信息都没有，甚至连方绮这个人的资料也是空白！虽然清楚戚家会动用力量压下媒体的负面评论，但是这样干净利索的消除，倒更像是抹杀掉一个人的存在，连着所有存在过的痕迹一起……

　　方绮缓缓站起身，屏幕的荧光映的他的脸不似活人：他需要见戚予风……他需要立刻见到戚予风！

　　就在此时，脚下的大地忽然晃动，紧跟着几声尖促的惊叫响起。待方绮回过神，整个休闲区完全陷入浓厚的黑暗，伸手不见五指，客人的惊呼在周围此起彼伏。方绮猛的打了一个寒战，又是那种感觉，电流般细微的贯穿全身，就如之前一样。

　　有什么东西过去了？

　　很快啪的几声，备用电源打开，侍者们收起惊慌，紧张有序的安排客人们的疏散。“请大家不要惊慌，只是范围很小的地震，不会造成任何损失，请大家有秩序退出，我们会带您前往安全区……”

　　方绮暗叹倒霉，来度假酒店居然也能遇到地震。他不害怕这些，慢悠悠等到最后才走，起身时不忘拨开脚下的电源电线，以免黑灯瞎火摔个狗啃泥。躺椅侧面一片空荡，方绮依稀记得，这些电脑都是内设电池，准时更换，那为何会随着地震而集体黑屏？

　　“先生，”举着手电筒的侍者竟不知何时近身，主动道：“您是最后一位了，请快快离开吧。”

　　随着人流簇拥到露台区，酒店的警报早已解除，有不少客人纷纷离开继续自己的放松，方绮捧着送来的热饮，满脑子还是方才网上的新闻。因为在室内，大部分客人都穿着宽松的浴袍，白花花一片，叫人眼花缭乱。

　　忽然，一抹窈窕的身影闯入视线，方绮抬起头，本能的盯住那处。
　　“贺姐……”

　　前方正侧头打电话的长发女子迟疑的回过头，迷茫又激动的环视四周，半晌把视线落在方绮，也就是富家弟子夏云易身上。“小弟弟，刚才是你在叫我吗？”

　　心脏传来噗通噗通的脉动，方绮强压心底激动，但回魂后重见故人的喜悦还是叫他紧张不已：“是……是的，我记得你，你是电视台那个主持人姐姐，叫唐贺馨对不对？”

　　淡淡的失望从唐贺馨眼底划过，很快摆出标准的明星做派，友好的笑笑。“是啦是啦，没想到居然被小弟弟认出来了，真了不起，是和父母一起来度假的吗？”

　　还是一样喜欢比自己小的男人，还是一样对别人以大姐自称，唐贺馨仍旧是那个唐贺馨，会在当年方绮去电视台应聘时骄傲的甩出长发，说“小帅哥，跟姐姐混有的赚哦”的唐贺馨。当年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在遇到戚予风之前，方绮更早的遇到了这个女人。潇洒，帅气，开朗且豁达，稳稳占据电视台第一主持人的宝座，没有人不喜欢这个明艳似火的美女，纵使追求者无数，唐贺馨也从不差别对待，与一帮同僚称兄道弟，颇得人缘。

　　初入电视台的新人，又是做后勤的杂物，最初的方绮没少得到旁人的冷遇和白眼，而唐贺馨给他的永远是友好的微笑，暗地里的照顾，甚至午夜一份贴心的加餐。如果说戚予风留给他的是一段刻骨铭心的感情，那么唐贺馨的照顾无异于一股暖流，烘热一段寂寞的人生。

　　然而这样的唐贺馨，却叫方绮深深的伤害了。戚予风第一次来电视台做客的时候，负责主持的便是唐贺馨，方绮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也许从那时起，情根就已深种。当他费尽心机抓住戚予风的视线，当他跟戚予风牵手走入戚家大门，那个女子只会顶着红肿的双眼从厕所离去，微笑说：“小绮啊，要代替姐姐好好跟戚先生在一起哦。”

　　对不起。
　　方绮欠你的，是一句无法回头的道歉。

　　见少年久久不答，唐贺馨以为他在紧张无措，便鼓励似的与他坐在一起。方绮有些慌乱的直起身，用少年特有的天真说：“我很喜欢姐姐的节目，每期必追的，后来生病住院，有好久都没能看到电视了，姐姐最近又出了什么新栏目吗？”

　　唐贺馨微笑着摇摇头：“其实姐姐也很久没有出镜过了，以前的几个访谈都交给了其他人。”

　　“连那个[灵闻秘事]也……？为什么要换人，姐姐明明做的那么好。”

　　“不，是我自己不想干了。”唐贺馨目光淡淡飘远，“其实姐姐现在在新闻部，感觉八卦趣闻什么的更有意思，说不定你看的某些报道和采访就是姐姐写的哦。”

　　方绮内心里摇摇头，记忆里的唐贺馨坦荡分明，从不是个喜欢造谣八卦的女人，不过既然唐贺馨有心事，他也不便再问。露台区的人渐渐少了，侍从不停的从两人身边路过，看的出想询问什么但又不好意思打断两人的聊天，美艳的女子和俊秀的少年，怎么看都是一副养眼美景。

　　“对了，我记得姐姐在西港电视台工作，怎么会来高乔市的Vincent酒店度假？要知道西港那里Vincent可是公认最好的。”

　　唐贺馨一时失言，勉强笑笑。

　　方绮奇怪，正要发问，那头就传来震耳欲聋的吼声：“臭——小——子——”

　　这气魄，除了张朝天不做第二人选。露台区仅剩的所有人向门口的张朝天送去注目礼，也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张朝天煞有其事的咳嗽几声，不由分说就把和美女聊天的方绮拽走，棉质的拖鞋硬被他当做人字拖使，八字一迈霸气侧漏。

　　可怜方绮还没来得及跟唐贺馨说句抱歉，就被这位“监护人”两下拽的没影。唐贺馨的目光淡淡落定，淡的几成怅然：“贺姐么……我又在做梦了，明明会喊我贺姐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短暂的失神后，唐贺馨的目光越过露台，酒店下面广阔的园林庭院外，有豪华的轿车陆续驶来。
　　怨毒，由此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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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了怎么了喂喂……”方绮被拖的难受，也不知那张朝天入了什么魔怔，硬是把他拖进房间才放手。地震那会儿小天就被侍者从儿童娱乐场送了回来，这会儿赶紧屁颠屁颠给两人端茶倒水。

　　“你说怎么了——？”张朝天目眦欲裂，浑身上下的怒气不隐自现，方绮揉揉被拉疼的胳膊，并不明所以。“是啊是啊，你跟美女聊天当然不知道怎么了！隔壁出了命案，别人不知道也罢，你还不知道吗！”

　　方绮心里咯噔，两次令他颤栗的气息窜过脑海：“那不是……人为。”

　　张朝天怒不可遏，一把揪着方绮的领子拽起：“我问你，你是什么人！”

　　什么人？他是什么人，方绮，夏云易，游魂，打工仔………方绮咬咬牙，低低的说：“我是……天师。”

　　天师者，当以除魔卫道为己任，匡扶济世，以正净听。那是他的身份，他的宣言，他被父亲带领拜入天师门下时的朗朗誓言，而今，居然全部忘记了。丧命回魂，他的全部世界都被感情所占据渲染，迷茫又挣扎，痛苦又纠结，在情感的傀儡下，甚至遗忘了一切的初衷：我究竟是什么人。

　　恨恨的放下方绮，张朝天眼中冒着恨铁不成钢的愤怒，如果是普通人还罢，偏偏方绮是天师，如果是普通天师还罢，偏偏他是魂体附身的天师，哪怕所有人都没有察觉危机的来临，但方绮不能不察觉。然而他察觉了，却置之不理，一味沉浸在自己的悲春伤秋，导致生人无辜丧命。

　　张小天左瞧右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说的没错，我……就是一个一事无成的混蛋，妄想死而复生的孤魂，”半晌，方绮缓缓站起来，眼睛里多了一汪难以抹灭的清亮：“我是……天师，方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