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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上帝总会固执地带走那些他特别喜欢的人。 ...


  •   二十六岁这一年,顾然常常会这样,深夜打着哈欠,可怎么也睡不着。月亮从窗帘的缝隙里悄悄透进一束光,她看不到月亮,却执拗地相信它一定十分美丽,十几年不变的纯洁光鲜。每当这个时候,耳边也都伴着袁安厚重的鼾声。他睡觉不安稳常常翻身,顾然看着他转向自己,扭了扭脖子又转了回去。
      她有点失落,却又说不清是为了什么,好像一切都不像过去的样子。
      她想,她可还是过去的那个自己?
      这样的月亮总会怂恿着她,让顾然有走到窗前去看看的冲动,可每一次也只是想想而已,她很怕拉开窗帘,放眼看去,月亮竟然还如十年前一般。
      那一年,那两个孩子只有十六岁,在月亮下踱着步,故意装得漫不经心,不知怎么,就引到一些话题,女孩对男孩说起了自己从不愿提起的那个家。
      顾然的爸爸常年在外打工,爷爷奶奶总是欺负她和妈妈,打骂如同家常便饭。她咬着牙说,我不是小孩子了,他们总骂我是赔钱货小丫头片子,可我已经长大了,我不是小白兔,是只厉害的狮子,谁都别想伤害我妈和我。
      “你知道吗”她故作轻松继续说下去:“我会用狠狠的目光瞪他,特别凶的眼神,我想任何人看了都会害怕。有一次他背着妈妈抽我耳光,我就用画图的圆规划伤了他的胳膊,都流血了,呵。”
      “有人说,我爸不会回来了,他在外面有家了,其实我不在乎,我只要我妈好好的,只要我妈好就行了。”说话间,一串泪珠从顾然的脸上划落,为了避免再有泪水溢出,她努力仰起头,看着天上远远的那一轮月。
      她突然意识到身边的听众,她笑笑,我跟你说这些干吗呢,其实,我从来不愿意说的。
      “不,顾然”男孩握住她的手,说:“我简直没办法相信,你和我一样大,你怎么会怎么会经受这么多的事。你真的很坚强很棒,跟你比我就是个小孩子,都不知道自己能帮到你什么。但是我一定会努力,和你一起保护你妈妈,保护你。”
      几秒的错愕,顾然看着眼前这个男生,她们一直是这样称呼同学,男生女生,可这会儿,顾然心里竟想到另一个词,男人。她不知该说些什么,但她的确说了什么。
      她说了一句,杨瑞,我可以抱抱你吗。
      “啊这”男孩子又恢复了害羞的本性。
      顾然没有等他的回答,只是慢慢接近他,然后轻轻地拥抱了他。
      那或许不算是个拥抱吧,那以后的十年里,顾然拥抱过朋友、同事、姐妹还有爱人,每一次都比这更亲近。十六岁那年,她只是把手轻轻搭在他的肩上,他们的身体还有几厘米的距离,可她却听到了杨瑞的心跳,在那个宁静的夜晚尤其明显,连树上沉睡的虫子也可能会被这慌乱紧张的心跳声吵醒。
      那是他们之间第一次拥抱,也是一生里唯一一次拥抱。
      后来顾然常常会想,这样内向的自己怎么会对杨瑞敞开心扉。从懂事起,贫穷与自卑这两样东西便紧随着顾然。她那么渺小,对任何事都无能为力,在家里她不能保护妈妈和自己,在学校她又是那么微不足道。没有人在意谁是顾然,没有人在意顾然的心里在想什么。
      她总是把自己放得很低,安静本分地做个好孩子。乖乖上学,乖乖回家,遇见人多的地方都远远的躲开,从不给家里惹一点麻烦。
      顾然上的是所贵族学校,可学校里却鱼龙混杂,这些青春叛逆的少女在家与在外扮演着截然不同的角色。比如她们班上的华华和袁艺,凭着在校外结交了一些“道上混的”朋友,在班里格外嚣张。顾然是典型的好学生,成绩好脾气好,从不跟任何人起争执。开始时华华和袁艺威胁顾然帮忙抄作业、做值日,顾然当然不敢拒绝但也不想和她们过多来往。于是每天写完作业直接放到她们桌上,每次她们值日都主动承包。顾然的教室离校门很近,划的卫生区在校门口的通道上,值日生需要在那里打扫。后来“华艺帮”的阵营扩大,班上有很多女孩喜欢和她们亲近,顾然的值日也就变得更多了。
      就是在那时,她遇见了杨瑞。
      “怎么又是你!”杨瑞经过时笑着问顾然,用格外熟悉般朋友的口吻。
      顾然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确定不是自己认识的人,又低下头继续收拾地上的落叶。顾然当然不会和他说话,她是从来不会招惹任何麻烦的人。
      可那之后,每次在校门口相遇,杨瑞都会跟她打招呼。简单地笑一笑,点个头,或是一句“嗨!”。他总不会对顾然视而不见。
      慢慢的,顾然的态度也改善了些,有时候会回他一个浅浅的几乎看不出来的微笑。
      杨瑞的朋友们也都认识了这个每天做值日的女孩,那时《流星花园》正火得一塌糊涂,他们常常会戏弄顾然说“嗨,勤劳的处女!”
      顾然根本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流星花园》这种剧她也根本接触不到,但看他们的样子应该没有恶意,也就一笑了之。
      有意无意间,杨瑞越来越多地出现在顾然的视线里。在球场打篮球灵活矫健的杨瑞;在教室捣乱被罚站的杨瑞;和一大帮朋友在一起说说笑笑的杨瑞;还有和华华、袁艺站在一起的杨瑞。
      顾然气,他怎么可以和那样的女生在一起说笑呢;顾然叹,他怎么能和那样的人也能说说笑笑呢。
      生活像是有了些变化,渐渐班里的人都不用顾然帮忙值日了,他们和和气气地跟顾然道谢,然后自己去做打扫。主动和她说话的人越来越多,她不再那么孤立了。顾然说不清是自己变了,还是大家都变了。
      一天下午课间,袁艺经过顾然身边,嘴角一努,将一张字条塞进她怀里,说:“拿着,杨瑞给的。”
      顾然一听,像是偷了东西般心虚,急忙将纸条揉进口袋里。上课了,她四下警惕地看看,确定大家的视线都不会扫到她,这才将纸条轻轻拿了出来,小心地展开,上面是一句话“放学后篮球场见。”
      顾然用力把纸条团起来,扔进桌洞里。她愤愤地想,你杨瑞也把我当成是那种女孩子了吗,她知道学校里有很多女同学和男生在一起勾勾搭搭,他们管那叫交往、在一起或是相恋?反正在顾然心里那就是勾勾搭搭。
      顾然才不会去赴约,她不是那种随随便便跟男孩子交往的女生,另一个原因是她必须第一时间回家,不让妈妈担心。同以往一样,放了学她整理好书包走出校门。
      我不去他会不会不高兴,顾然想着,他该不会一直在那等着吧。顾然摇摇头,自己真傻,哪会呢,他看不见人自然会走的。
      顾然在路上走走停停,看看天色似乎都不太好了,他不会还在那吧?
      最终,顾然还是回过头,向学校跑去。她想着,我只说一句话,让他不要一直等在那,然后跑回家,时间也不会太晚。
      顾然气喘吁吁地跑回学校,远远就看见了撑在单杠上晃来晃去的杨瑞。
      顾然走过去,在他面前停下脚步,想要说的话却突然说不出来了。杨瑞一撒手,从单杠嗵的一声落了地,对她一笑,露出两颗调皮的虎牙。他笑得真好看,顾然想,这样无忧无虑的笑容真好看,自己似乎从来没有这样笑过。
      “你来啦。”杨瑞高兴地说,丝毫没为等这么久而有一点不悦。
      顾然低下头,不敢再去看他的笑容,眼睛盯着地面,说“我来是想告诉你我得按时回家,不能赴你的约。”
      说完,顾然转身就走。
      “等一下。”杨瑞叫住她,追了过来,说:“我不耽误你回家,我就是想把这个送给你”说着,把一个包装精致的袋子递到顾然手上。
      太阳已经落山,顾然看不太清是什么东西,摸起来毛茸茸的,像个布娃娃。可不管是什么,她都不能收,她刚要把东西推回去,就听杨瑞说了一句“生日快乐!”
      顾然一愣,原来今天是自己的生日。她听到他说生日快乐,又抬起头看了看杨瑞。这还是她第一次收到别人的生日礼物,每年生日也只有妈妈会对她说生日快乐。
      她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巡查校园的保安发现了。
      “那两个学生,哪个班的,干什么呢!”保安对着他们,远远地嚷起来。
      顾然被他这么一喊吓得六神无主,说了句“我得走了”忙不迭地跑开了。跑出校门好远才发现,杨瑞送的礼物还抱在自己怀里。她深吸一口气,时间已经很晚了,只好先带回家。
      第二天一早,顾然起床就感觉到天气又变冷了一些。她陪妈妈一起吃过早饭,准备出门上学。
      “然然。”妈妈叫住她说:“天凉了,戴上围巾吧。”
      说着拿出一条粉色的新围巾给她系好,顾然想问问妈妈是什么时候给自己买的新围巾,可一看时间快要迟到了便说了句“谢谢妈妈”跑出门去了。
      杨瑞有点奇怪,这一天看到顾然都是一脸的羞涩,虽然他们之间有了一次单独的约会,可他们并没有什么交流啊。顾然想不明白为什么,就刻意躲着杨瑞。杨瑞几乎每个课间都跑到顾然的教室前招摇,没几天的时间就在她们班交了很多朋友。
      避免碰上杨瑞异样的眼光,顾然下课也不出去了,只坐在座位上。
      她从来没这样出过风头,以往的不起眼都被这条新围巾打破了。班里的女生都称赞她漂亮,还有个女孩说自己在商场看到过这条围巾但是标价有点贵,妈妈不肯给她买。
      是么,顾然应承着,心里却想自己这条和她说的绝对不是同一条,妈妈哪会有那么多钱给她买呢。
      课间可以躲得过,但是放学却逃不了。顾然看了看一直跟在身后的杨瑞,拜托他说:“你不要跟着我了,让别人看见多不好。”
      “嘿嘿。”杨瑞傻笑,却不说话。
      顾然无奈地继续往前走,她听见后面的脚步声,杨瑞还在后面。她看了看四周的行人,这样不行,万一被哪个邻居熟人看见,还不知道惹出什么麻烦来。
      她引着杨瑞,朝一条人少的小路上拐了进去,那并不是回家的路,她只想找个不引人注意的地方把话说清楚。
      “你干吗一直跟着我?”顾然故作蛮横地问。
      “嘿嘿。”杨瑞还是笑,他说;“这条围巾你戴着真好看。”
      顾然恍然大悟,想起昨天那个毛茸茸的袋子,顺起围巾,说:“这,这是你送的?”
      “你喜欢吗?”杨瑞还是笑。
      顾然将围巾一把拽了下来,心里懊恼急了,怪自己怎么就没问妈妈一句。
      她想把围巾递过去,低着头,说:“你把它收回去吧。”
      杨瑞不解地说:“为什么,你戴过就”
      “我知道。”顾然打断他说:“非常不好意思,我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围了一天,其实,我也很想买条新的或是把钱还给你,但是,但是我没有钱。”顾然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个字几乎含在嘴里根本没发出声响来。
      “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杨瑞说:“我是说你戴过就是你的了,而且这是女生围的,你还给我我也用不上啊。嘿嘿。”
      顾然握着围巾的手在空中悬了半天,最后还是杨瑞推了一下,让她把东西拿回去。两只手碰到一块,顾然心突地一下,慌忙把围巾拿了回来。
      “可是,”顾然还是有所顾虑:“我不能无缘无故收你的礼物。”
      “怎么会是无缘无故呢,昨天不是你生日吗,我不是你的朋友吗?”
      顾然还是摇摇头,朋友,以前的普通学校有,现在这个贵族圈里,她想也不敢想。生日礼物她也收过,一张贺卡一串风铃她可以欣然接受,但这个让她不安。
      “这样吧。”杨瑞说:“等我过生日的时候你也送我一样礼物,可以吗?”
      顾然想了想,点了点头,这是唯一她能接受的办法了。
      “但是,你不要再跟着我了,让别人看见不好。”顾然说。
      杨瑞皱了皱眉,说:“那晚自习以后我送你回家行吗?那时候就没人注意到了。”
      顾然想拒绝,可嘴巴却说出一句:“好吧。”
      整个晚自习顾然都心神不宁,好像是害怕又有点期待。夜凉如水,走出教室门的她不禁打了个冷颤。天很黑,来往的人也很多,她看了一圈也没找到杨瑞。
      她松了口气,心却有点沉,不知道是喜是愁。
      走着走着,突然温暖起来,一件外套搭在她肩上。她回过头去,杨瑞却已经转到他旁边。
      “我以为你不来了呢。”顾然说,黑夜中她的脸上露出一丝欣喜。
      “你不是怕别人看见吗,我故意等他们走远了才过来的,其实我一直在你身后。”
      顾然笑笑,跟他慢慢地走着,两个人都很安静,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一辆车经过,在他们身后按了好几声喇叭。他们两个人各自闪到一边把路让开,车开了过去,两人一看竟隔了条马路站到了两边,都笑了起来。
      “那个开车的可真霸道,又不是过不去。”顾然说。
      杨瑞听了,咯咯一笑,说:“你知道我刚才想什么吗?”
      “什么啊”
      “我还以为那是你爸爸的车,看见你和我在一起,故意按那么响,哈哈。”杨瑞笑个不停。
      顾然却突然沉默了。
      杨瑞看气氛不对,赶紧道歉:“你生气了?我不是有意的,就是跟你开玩笑。”
      “我好几年没看到我爸了。”顾然淡淡地说:“我家也没有这么好的车。”
      “也不是什么好车啊,马六而已。”杨瑞到底是没心机,脱口而出。
      “管它什么车呢,反正我都不认识,我们家也没有。”顾然没好气地说,她心里隐藏的自卑又涌了出来。
      “我是靠成绩免了学费才能进这所学校的。”顾然说:“凭我们家的条件,根本交不起这么高的学费。我爸常年不在家,过年也只有一通电话而已。我们家靠妈妈养活,白天上班,晚上还要去饭店打工。事实上,我家非常穷。”
      这些话,在平时顾然是断不会跟任何人提起的,不知道为什么,那天晚上她把所有的苦水都吐给了杨瑞。也许是月光太过清冷了,什么都显得那么孤零零,可是杨瑞却像是披着一缕阳光行走的人,无忧无虑,让人那么想靠近。
      顾然不知道,为什么对着杨瑞,她就可以说出自己心里的话,为什么对着杨瑞,她的心那么踏实。她想靠近他,想拥抱他,这在她看来是那么不可思议的想法。可这想法绝不是一时冲动,好像杨瑞早就走进了她并不宽敞的心里。
      那个夜晚之后,他们之间多了一些小情感,他们也加入到了学校叛逆的早恋阵营之中,但他们一直小心翼翼,不敢被任何人发现,只因为这种事一旦发现就要请家长,而顾然最怕的就是妈妈伤心。
      他们唯一的“约会”就是晚上,自修之后那一段路,杨瑞每天会护送她回家。晚上灯光暗,谁也看不清谁也不会去关注路人,这时他们会偷偷地牵一牵手,享受一下恋人之间的小甜蜜。
      每晚在顾然家巷子口,他们都会有一个短暂的惜别,互相嘱咐一些话,而杨瑞总会在这时候交给顾然一些东西,多数时候是一些从家里带的点心零食,有时也会是一两支漂亮的笔或是顾然念叨过的书。
      杨瑞总给顾然带吃的,原因很简单,因为顾然实在太瘦太单薄了,其实也是因为顾然母女相依为命,日子的确穷苦。顾然从不会吃独食,哪怕一块月饼,也要和妈妈分着吃。杨瑞带的总是些好东西,一包牛肉干对十几天不见荤腥的母女来说已是加菜了,母亲总是轻轻尝一下就说不爱吃,都留给宝贝女儿。问起来源,顾然只说是班上有钱的同学分给大家的,每个人都有份。说到底顾然读的是所重点学校,学费很昂贵,这样的借口倒也说得通。
      周末是学生们解放的日子,出去郊游、聚餐、打球,可也是顾然最忙的日子。
      每次杨瑞想带她一起去玩,她都只是推辞“周末妈妈做兼职很辛苦,我得回家给她做饭。”杨瑞也只好放弃。一次杨瑞问她:“你是不是很喜欢做饭?做得好吃吗?”
      顾然嘟着嘴说:“其实不喜欢,做得也不好吃,只是不想妈妈太累。”
      杨瑞嘴角一扬,笑着说:“那我回去学做饭,以后天天做给你吃,好不好。”
      “恩!”顾然点点头,开心地笑了,她心里憧憬着那一幕,长大后的顾然和阳光大男孩杨瑞在一起,有一个不大的家,一个温馨的厨房,每天飘着饭菜香。
      这便是承诺了,没有我喜欢你我爱你,只是两个少年心里共同编织的相同的梦,想要在一起,长长久久。
      幸福若持久,挫折必不甘心。生活就是这样,晴空之后,总有一些风风雨雨。
      快入冬时,杨瑞迎来了自己的生日,也得到一件意外的生日礼物,是他一直想要的一辆无比拉风的摩托车。杨瑞开心了可顾然却担心了,一是为他的安全,另一个是以前一起同行没什么,可现在这摩托车这么显眼,走到哪都会引起注意。
      于是杨瑞骑上摩托车的第一天,便是一路跟着顾然争执,杨瑞想带着顾然转转,去她最喜欢却因为路远不能总去的沙地。可顾然怎么也不肯。两个人一个在路上疾走,一个骑车紧紧跟着,反而引来更多人的注意。最后顾然只好上了车,初冬的天气很冷,他紧紧贴在杨瑞背后,车速很快,她扶着的手也越抓越紧。
      所谓的沙地是处在城郊的一处小沙漠,因为面积较小未被开发重视。春秋时节常有人来这郊游玩耍,到了料峭寒冬,便没人踏足了。虽是冬日,但阳光照得沙地倒有几分暖意。顾然坐在细细的沙土上,看着杨瑞拆生日礼物。
      杨瑞在班里人缘很好,漂亮的钱包、钢笔还有帽子、围巾,各色礼物满满装了一书包,还有人送了他一个篮球。杨瑞对篮球比较感兴趣,其他礼物简单收一收装了起来。
      顾然咬咬嘴唇,将自己的书包拉到身后遮了起来。
      杨瑞把东西放好,坐到她身边,伸出一只手讨要起东西来。
      “拿来。”他笑着说。
      “什么?”顾然小声地问。
      “我的生日礼物啊。”
      顾然往后坐了坐,挺起身,说:“你知道,我家条件不好”
      “我又不要你花钱,随便送我点什么,只要是你给的,都好。”
      顾然还是僵直的坐着,只不说话。
      杨瑞从她身后一把抢过书包来,笑着说:“你不交出来,那我自己搜啦!”
      “哎,你别抢我东西啊!”顾然说着就要抢回来,杨瑞拿起书包站起来,一边跑一边拉开书包往里探。顾然在他身后使劲夺,可还是被他找到了那个包装精致的小盒子。
      包装纸是顾然单独买的,一张包装纸三毛钱,如果要礼品店的人包装要付一块。她在家先拿报纸尝试着包了几次才找到方法。杨瑞轻轻拆开包装,不像之前那些礼物的包装都被他一把撕掉了。顾然看他撕的时候还在想,自己费了好大劲才包好这个礼物,如果也这样被扯坏太可惜了。
      可杨瑞没有,他小心地收好包装纸,折叠起来放进包里,仿佛因着这礼物来自顾然,一切都变得珍贵了。
      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个木制笔筒,插上钥匙摇上几圈,笔筒旁的小熊便会旋转。这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就在刚才拆过的礼物里,有一个几乎一样的笔筒。不同的是,那个小熊旋转时还带着音乐,而顾然送的这个没有音乐。顾然买礼物的时候询问过,带音乐的那个要多加十块钱。她摆弄着手指,不安地站在一旁。
      “谢谢。”他牵起顾然的手,说:“其实你随便送我点什么都行,干吗花钱呢。”
      “没关系,这钱是我帮妈妈打工赚的。”顾然无意在他面前掩饰自己的贫穷,但是她实在无法说出这钱其实是她捡废品换来的。
      那天杨瑞很开心,他说有顾然坐在身后的感觉真好。可是顾然心情糟透了,因为她在回家的路上,看到了正在公园门口看棋的爷爷,而爷爷好像也看到了她。
      杨瑞本来就是个帅气热心的男生,再加上有了拉风的座驾,变得更受欢迎了,总有女孩子借各种理由搭他的车。谁都有嫉妒心,顾然当然不会例外,而且她较常人还更敏感。顾然说杨瑞是得意忘形,花心好色。
      别的还好,一听到这话,杨瑞也气得直跺脚,指着顾然气冲冲的,语无伦次:“你,你怎么可能和她们一样,你怎么能这样想。好,我发誓,从今天起,如果我的车后座上有除了你顾然以外的女人,就让我出门撞死!”
      顾然赶紧堵他的嘴,“呸呸呸,什么不吉利的话都说,算了,是我不对。别气了。”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又一次家庭战争中,爷爷还是挑出了那件事,当着顾妈妈的面,他骂顾然是小贱货,小小年纪就会勾引男人。
      顾妈妈听到这话后,半天没反应,坐在屋里发呆,整整一个时辰没有说话。顾然吓坏了,她跟妈妈保证说:“我和那个男生只是要好的朋友,如果您不开心,我以后就不跟他做朋友,不理他了,行吗”
      顾妈妈说:“你能做到吗?”
      “我能,我能,我能!”顾然一连说了三遍,把心一狠,当晚写了一封分手信,托人交给杨瑞,便不再答理他。
      虽然这在顾然看来并不是真正的离别,她以为杨瑞也会这么想,直到看到杨瑞摩托车后座上笑靥如花的文悦。
      “你曾经说过要保护我,要和我一起长大,说过要给我一个家,你会每天做饭给我吃。这些你都忘了吗?我不是真的要和你分开,我只是不想让妈妈伤心失望。你为什么不能等一等呢,只要我们成了大人,甚至不需要这么久,只要我们考上大学,就可以无所顾虑地在一起了。为什么不能等等呢,不要和别的女孩在一起,不要喜欢别人好不好。”顾然想着杨瑞载着文悦的画面,她决定要给杨瑞写封信,把自己心里的话写下来。她想告诉杨瑞看到他和文悦在一起自己的心里有多难过,她想告诉他自己不是真的要分手,她想要他等她。可落到信纸上,却只变成了一句“文悦很好,祝你们幸福!”
      她托华华把信交给杨瑞,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他。
      华华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地接过信转身走了。
      文悦是顾然的同班同学,之前顾然并不关注她身边的同学们,可自从看到文悦和杨瑞在一起,她就发了疯似的关注起文悦的一切。
      她发现文悦除了考试成绩没她好,样样都比她要强。
      文悦长得漂亮可爱,家境好,她每件衣服都是粉色或白色,打扮得像个白雪公主洋娃娃;不像顾然,一年四季都是一身校服,扔在人群里根本找不出来。一次实验课,顾然和文悦坐邻桌,她无意间看到文悦的手,手指纤细柔弱,听说是从小就学钢琴,弹了很多年;顾然看了看自己的手,这双手自从就做粗活,洗衣做饭做家务,没有她做不来的,而这手最粗糙时还要数冬天,母女俩没钱买煤时就要上山捡树枝。顾然从无怨言,为了让妈妈高兴,每次她都逞能,故意背很多柴,有时压得她的腰疼痛不堪,还是强笑着说不累。
      顾然安慰自己,至少自己还是年级第一名,可是那并不代表她懂的比文悦多。课上老师讲到溶洞,文悦就主动与大家分享自己去溶洞游玩时的见闻;讲到海洋性气候,她也能说说自己去海边渡假时观察到的事情。总之她好像去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东西。想着想着,连顾然自己都觉得文悦和杨瑞是那么般配。
      华华带回一句杨瑞转达的谢谢,顾然不再纠结了。文悦与顾然,让任何一个人选,也不会有人选择她。她和杨瑞的相识根本就是命运开的一个玩笑,现在她只想回到过去,没有杨瑞的日子里。
      可是她发现,根本不可能回得去了。遇见了杨瑞,一切都变了,顾然再也不能够平平静静地过日子了。哪怕他已经离开了,顾然再不是以前的自己了。她的心在燃烧,她所有的不甘、委屈与嫉妒都在折磨着她,她要改变,她要超过文悦,她要做一个配得上杨瑞那样优秀男生的女孩子。
      她开始变得外向,她不再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贫穷又怎样,她要证明自己也可以在这个贵族学生圈里混得风生水起。她开始交朋友,连她自己也不会想到,她交的第一个朋友是华华。
      确切说是华华先接纳她的,一天华华经过她身边,对她使了个眼色,用嘴形说出来一下。
      顾然懵懂地跟出来,华华把一个折叠精美的信笺放在她手上,说:“看看吧。”
      顾然接过来,小心地拆开,看了看内容连忙又折上,说:“这是文悦写给杨瑞的,你怎么拿给我看呢?”
      “哼,我想给谁看就给谁看,谁要他们麻烦我跑腿的。”华华不屑地说:“看明白了吗?”
      “什么?”
      “你说什么,是杨瑞在追文悦,知道了吗?”
      顾然的心“咯噔”一下,咬着嘴唇说:“那又怎么样?”
      “不怎么样,我看你最近较着劲地要跟文悦拼个高下,不累吗?”华华说:“现在你知道了是杨瑞在追文悦,你该明白了吧,你的男朋友变心了,你别白费力气了。”
      华华的语气很冷淡,但是顾然却能听出她是在关心自己。那句“不累吗”深深刺到了顾然,真的很累,最近这一段时间,顾然说不出的辛苦。她的双手摊了下来,无力地说:“那我又能怎么办呢。”
      “你不要怪他。”华华说:“他不是个花心的人,之所以像现在这样也许正因为心里难过,却不知道要怎么办,他不像你这么坚强。”
      “我?坚强?”顾然不解。
      “至少你可以很快调整好自己的状态,即使是不声不响地恋爱又分手,你的成绩你的生活还是没有受到多大的影响。可他不行他真的挺喜欢你的。”
      喜欢又怎么可能轻易放弃,喜欢又怎么会这么快就转移了对象,顾然轻叹了一声没有回应,可脸上却是满满的不相信。
      “你不信?”华华问。
      不等顾然回应,她又继续说:“他从很早就注意到你了,比你三番五次做值日更早。你还记得咱们那次体检吗?那次负责体检带队的就是杨瑞的爸爸,他爸爸是医大的主任,那次他帮忙整理表格无意撞到你。是他告诉我和袁艺的,他说你很不容易,你有腰伤而他爸爸说你这是累出来的。”
      “是因为这样你们才不叫我做值日的吗?”顾然问。
      “我们本来也没想一直叫你替,是你太软弱了,每次都抢着去做争着吃亏。”华华埋怨道。
      顾然不禁苦笑,原来杨瑞早就看透了她。
      “其实他很在乎你,别放弃,我觉得总有一天你们还会在一起的。”说着,华华把手里的信笺撕个粉碎。
      “你这是干什么啊?”
      “你没看到她在信里说要给杨瑞一个机会了吗,杨瑞不是真的喜欢她,要什么机会,难道让他俩再演场闹剧?”华华顺手将碎纸片扔进旁边的下水道里。
      “要是被文悦知道了多不好。”顾然看着华华担忧地说。
      “我早不想当她的邮差了。她还能说出什么来,反正我的名声一向不好,无所谓。”华华说得格外洒脱。
      虽然这样做不好,但顾然真心感激华华,可她又说不出口,只一味盯着她的脸。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华华说:“你可别说谢谢,自己人别扯那些。”
      一句“自己人”,这个朋友便是定了,顾然笑着推了她一下,没说谢谢。
      那之后的半个学期,顾然都只是默默地关注着杨瑞。他和文悦偶尔还是会有联系,但并没有在一起。那时的顾然外表看来也已经是个阳光漂亮的女生了,进进出出都有朋友陪伴,跟班上同学的关系也好了许多,但是她最好的朋友还是华华和袁艺。她没有想到当初自己最瞧不起看不惯的两个人竟成了自己最好的朋友,而且被她们两个带动的顾然也变成了爱说爱笑外向的性格,还学会了跟人开玩笑。
      成路扬就出现在那个时候。
      成路扬是留级生,因为骨折住院休学了一段时间,康复后被调到顾然班上。调班后的成路扬第一要务不是复习或是融入新环境,而是处心积虑想把一见钟情的顾然变成自己的女朋友。
      华华和袁艺是班上最抢眼的大嗓门兼八卦记者,而顾然站在她们身边,衬托得格外文静端庄。成路扬惊叹这样的女孩子竟然没有人追,这不是天生注定留给他的是什么。
      成路扬当然和杨瑞不一样,他不会关心顾然的家里有几个人,心里有什么顾虑,他只知道想要的就一定要想方设法得到。他追求人的方式就是死缠滥打,天天给顾然写情书送礼物。尽管礼物都被顾然原封不动地送回,他写的情书顾然也根本没有打开过一封。
      成路扬当然不甘心,他想不通自己哪里不好了,竟然让顾然这么讨厌。他放学就守在门口,拦住顾然的去路。
      顾然看了看成路扬停在身旁那辆比杨瑞那辆还拉风的摩托车,有些出神。
      “上车,我带你转转去。”成路扬得意地说。
      “不了吧,我得准时回家。”顾然说着就往门口走。
      “拒绝我也找个好点的理由啊,还准时回家,现在哪个高中生还把准时回家放嘴上,难不成你爸妈在家给你订了进门的闹钟?”成路扬挖苦她说。
      顾然摇了摇头,她说不上成路扬哪里让人讨厌,可就是不愿意搭理他。她往门外走,一抬头却看见远处那辆熟悉的摩托车。杨瑞正站在那里等人。
      顾然走过去打招呼:“好久不见,在等文悦?”
      “恩,是的。”杨瑞答应着,冲她笑了笑,一改往日的阳光朝气,纯礼貌性质的微笑。
      成路扬发动摩托跟了过来,一把抢过顾然的书包,用命令的口吻对她说:“快点上车,送你回家了。”
      顾然不知所措,这时杨瑞正巧看到了从教室里走出来的文悦。他对她开心地招招手,叫道:“我在这呢。”
      顾然一赌气,上了成路扬的车,扬长而去。开出没多远,顾然借口要成路扬停车,夺过自己的书包一路跑回家去。
      之后那些天也是如此,只要杨瑞的车停在文悦身边,顾然就会乖乖地让成路扬带着她。但每次都走不远,顾然就下车道别了。
      顾然不知道她与杨瑞间的较劲会如何收场,那场车祸却突然降临。一个醉驾的司机开车将杨瑞的摩托车撞飞,杨瑞勉强勉强拣回一条命,却遍体鳞伤。顾然最后见到他,是他全家决定要迁居美国的前一天。杨瑞的父亲拼尽全力捡回儿子一条命,可后面的恢复国内的医疗水平并不理想,离开前顾然收到消息赶去见他一面。浑身是伤无法下床的杨瑞让顾然心疼不已,分别或许是痛苦,同时打击她的是同去美国的还有文悦一家,因为车祸时,文悦正坐在杨瑞摩托车后座上,也受了伤。
      杨家的人很礼貌地送顾然离开,他们只不过当她是一个普通的同学,不顾忌地在她面前提起那一对可怜的孩子。走出门时,顾然已是满脸的泪,她摊开手掌,手心里是一把钥匙,是刚才杨瑞颤抖着交到她手里的。还有她离开时,杨瑞用极其微弱的声音对他说了些什么,她没有听见,只是看到他的嘴动了动,也许是再见,也许是保重。无所谓是什么了,这一别,便是世事难料,聚散难卜。
      钥匙属于杨瑞租的房子,平时和同学们一起玩的根据地,顾然曾去过一次。六十几平米的小阁楼,顾然毕业后租回它,一租就是五年。
      高中毕业后,顾然选择了本市的一所师范大学。那时候的顾然心无旁鹜,只想要努力让母亲过好日子。独自奋斗的顾然,运气似乎变得好起来。起初是做家教,同时辅导很多的孩子,后来竟然做出名气来,很多家长打电话找她,她便尝试着在自己家里招生,慢慢开起了培训班,后来又发展成了一所培训学校。大学毕业,很多人在叫嚷毕业即失业时,她已经成了一个拥有二百名学生的校长。
      袁安就是在那个时候走到顾然身边的,在顾然眼里,他是二百个学生家长之一,不过就是个帅气年轻的爸爸,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个九岁孩子的爹。
      交往之后,袁安曾嗔怪她起初对自己的无视,他不过是帮忙照顾姐姐的孩子,要知道小宝当着顾然的面叫了多少声舅舅。可这也不能怪顾然,在她的心里始终走不进别人。总有那样一个影子挡在那里,那是谁呢?像个陌生人,因为几年没有音讯,可又是个亲人,每次的聚会都会有人提起。大家都说顾然在等这个人,是吗,她自己也说不清。这个人,是生是死,会不会回来,还是不是和那个女孩在一起,一切都是未知数。
      二十五岁还没有男朋友的顾然可急坏了顾妈,这时的她们已经搬出来独住,顾然用自己的努力为母亲挣了一套不大的房子,却足以让母女二人温馨地生活。辛苦了半辈子的顾妈退了休,顾然的婚姻大事就成了她的第一要务。她整天张罗着给女儿介绍对象,可顾老师总是借口忙,一个也不去见。
      一个午后,也许是躁热的天气影响了顾妈的情绪,她直奔到学校拉着顾然就走,“今天你见也得见,不见也得见,要不你马上关门不干了,要么马上领个男朋友到我面前”。当时正值家长接孩子放学的时间,顾然一把拉过路过的袁安,对顾妈一笑,就是他了,他就是我男朋友。
      顾妈被气得扭头就走了,袁安也愣在那,顾然连忙上前道歉:“不好意思,真对不起。”又摸摸小宝的头,说“老师是跟爸爸开玩笑的。”
      小宝说:“老师,他不是我爸爸,他是我舅舅,而且他没有女朋友噢。”
      顾然一笑,摸着小宝的头,说:“这你都知道,小机灵鬼。”
      “对啊,因为我妈说小舅为了追女朋友,整天抢着来接送我。”
      一句话羞得顾然的脸瞬间红了,一种默契也悄然织就在他们两个之间。
      也许日子太平静,顾然和袁安一直若即若离地交往着,直到那场暴风雨。顾妈去外地参加同学聚会后,城里就开始下大雨,那是小城十几年来最大一场降雨,市区一片汪洋,积水深到可以划船了。
      笨老师顾然在第一个雨夜就受了凉,烧了一整天。她试图起床做饭吃药,可是刚挺起身子站起来,忽又觉得脚下一软倒在了床边。直到了晚上还没有好转,挨了一天饿的她拿起手机,把电话本翻了一遍也没找到可以麻烦的人,看了看袁安的名字,想了想还是放下手机,昏昏沉沉又睡了过去。
      睡梦中闻到一阵饭菜香,睁开眼睛就看见床前放着一碗香喷喷的瘦肉粥还有青瓜小菜。即使是梦吧,先填饱肚子再说,顾然端起碗正要吃,只听见一个声音“哎,小心烫”。抬头一看,竟然是袁安。
      “你怎么会在我家啊?你怎么进来的?”顾然被吓了一跳。
      “是阿姨走之前嘱咐我要照顾好你,把你这里的钥匙留给了我。你可真是的,都烧成这样了也不说,要不是我打电话你一直不接,我不放心过来找你,你就等着饿死烧死吧。”袁安埋怨道。
      顾然一吐舌头,“还是我老妈有先见之明。”
      “是啊是啊,你就不需要感谢我啦。”
      她一边狼吞虎咽地往嘴里送吃的,一边嘟囔出一句:“谢谢,你煮的粥挺好吃,恩,菜也不错。”
      袁安得意地一笑,“那是当然,顾大小姐若是喜欢,我可以天天做给你吃。”
      你若喜欢,我天天做饭给你吃。
      就是这么一句话,顾然突然沉默了,好像有人说过类似的话,可是顾然连一顿他做的饭都没有吃过,他就消失了。
      顾然突然很激动地说:“如果你死了怎么办?你不在了我该怎么办!”
      这句话像是在问袁安,又像是她的自言自语。袁安当成了前者,他将手撑在顾然的肩上,认真地说:“如果我死了,就转世投胎来找你;如果来不及,就找个人替我爱你照顾你,天天做饭给你吃,生病时陪着你,保护你和你妈妈。”
      顾然的眼泪滑落下来,八年了,她遇到过很多男人,听过很多告白很多承诺,只有这几句话真正地走进了她的心。只有眼前这个男人,他是为她而来的,她的手这样温暖,这样安全。他的气息这样熟悉,这一刻她就只想拥抱他,拥抱这个她等待了太久姗姗来迟的伴
      袁安的呼声又响起,带着宿醉的酒气。顾然回过神,她看着安睡的他,还是原来的那个他,结婚一年半了,照顾她一日三餐,上下班接送,孝敬老人爱护妻子,一切如同他当初承诺的一样。
      那到底是什么变了呢?总有一些变故的,比如几天之前房东太太打电话问她是否回去收拾过东西。那个房子她一直租着,之前是自己住,后来放置一些学校的物品,直到前不久房东太太通知她,那个小区要拆迁了,要她尽早安置好。
      接到电话后她去看了看,的确有人去过,房间很多东西都被动过,但是没有丢什么,只是她摆在书桌上的一张相片不见了。一个普通的水晶相框,谁会拿走它呢?顾然站在空荡荡的阁楼里想,身上有彻骨的凉意,她好像感受到了一个人的出现,一个十年未见的故人,只有他,只能是他,可是她又害怕,在她心里,她一直以为这个人只会有的两个可能,一是可能已经死了,另一个可能就是永远不会回来了。
      她以为她忘记了,可是一个不经意的回忆空档,往事就都历历在目,原来他的脸还是那样清晰
      大约过了一个星期,顾然收到一条短信息。
      “你好,别来无恙。下午空中花园,希望能见一面。”
      那一天,顾然几乎试遍了衣橱里所有的衣服,最后终于定下穿一条米色的连衣裙,化了几遍妆都不满意,在洗了第四次脸之后,她用毛巾擦干,拍了点爽肤水,素颜出门了。
      想不到会有这一天,十年后的重逢,顾然忐忑地端详着杨瑞。他好像一点都没变,他总归是长高了成熟了,可看起来还和当年的感觉一样。
      “终于胖点有肉了,不像以前那么弱不禁风了,不过还是那么漂亮。”杨瑞微笑着说,他的笑暖暖的,不是年少时那样无忧无虑,一对可爱的虎牙露出一点头。
      他们聊了很多无关痛痒的事情,聊曾经那些同学朋友这些年的近况。聊起当年的车祸,杨瑞开玩笑说,发誓都要守信的,没想到带了别的女孩真的差点被撞死。
      顾然说,你快别提了。
      杨瑞说起成路扬,问顾然:“你们后来相处得怎么样?”
      顾然看着他说:“相处得很好,他现在是华华的老公,我们经常一起出来吃饭一起玩。”
      “怎么?他和华华结婚了?”
      “他那个虚荣花心的毛病也就华华能治得了。”
      两个人聊了好久,却有一个问题彼此都是欲言又止。直到顾然去洗手间回来,看到杨瑞拿着她的手机。他手足无措地说,一直在响。顾然接过一看,屏幕上清晰显示着的来电人——“老公”。
      挂断了电话,杨瑞轻声问,你结婚了?
      “恩,一年半了你呢?”
      下个月吧。
      “下个月?”
      恩。
      “新娘我认识吗?”
      你认识,是文悦。当年和我一起出国的。
      “没想到你们坚持了这么多年,很好啊。”顾然嫣然一笑。
      我当时伤得虽重后来也都恢复了,她蛮可怜的,身上没伤到,可脸上却留了一道疤。
      “这不会是你们结婚的原因吧?”顾然笑得有些勉强。
      怎么可能呢,你还不知道我吗,呵呵呵。
      “不是就好”顾然看着杨瑞的眼睛,认真地说:“答应我,对自己好点,一定要和自己爱的人结婚。”
      好好,我答应,我发誓,我一定和我最爱的人结婚,不然
      顾然忙打断他:“行了,别发誓了,随你吧。”
      电话又一次响起,是袁安的声音。
      “老婆,我做了你最爱吃的糖醋排骨,你怎么还没回来,在哪呢,要不要我去接你?”
      “不用了,我自己打车回吧。”
      两个人的重逢至此结束,顾然起身跟杨瑞道别:“我先走了,婚期定了别忘了告诉我一声。”
      杨瑞说,你回去吧,我想再坐会。
      顾然点点头,走出了咖啡屋,回头看了看,“空中花园”几个字格外显眼,就像巴比伦空中花园,传说中那个美丽如仙境般的花园,每个人心里都有过这样一个童话中的仙境,无法掌握,只能回味。
      回到家里,袁安仔细端详着顾然,感叹着:“还是我的眼光好哇,你看看,送你这条裙子多漂亮,可惜之前你嫌不够端庄一直不穿。哎,我发现老婆你今天特别漂亮。”
      “少胡说了,我今天都没有化妆。”
      “就是这样才美啊,我老婆是天生丽质,不化妆更美。真的,跟十六岁似的。”
      那天晚上,袁安狠狠地索要,像是新婚初夜一样,紧紧的拥抱,深深的亲吻,嘴里念着,然然,我最亲爱的老婆。
      那天之后,杨瑞没有再联系过顾然,顾然空余时常常会出去逛逛,寻找一份合适的结婚礼物。
      接近一个月的时候,顾然的手机铃声响起,显示是杨瑞的号码。
      顾然接起电话打趣道:“准新郎,是不是催我准备红包啊?”
      “你好”电话那头是一个陌生而沙哑的声音,“遗憾地通知您杨瑞的婚礼取消了,我侄子他昨天去世了。”
      “这不可能!这怎么会呢,怎么可能呢”
      “是车祸,昨天在白云山路,下雨路滑,他的刹车突然失灵了。”
      “撞车了?”
      “在他前面的是XX培训学校的校车,他怕撞上孩子们,就转向冲下悬崖了。”
      顾然永远不想承认,不想说那所培训学校正是她的学校,当时她就站在那辆车的过道上给孩子们讲故事。而杨瑞,就在她的眼前,又一次在她的世界消失了,这一次,她确定他真的永永远远都不会回来了。
      原本的婚礼成了追悼会,顾然早早的起身出门,袁安在门后喊她,等我一会。
      顾然没听清,回过头问“你说什么?”
      袁安隔着玻璃对她说:“等我一下,我陪你一起去。”玻璃隔音效果很好,顾然没有听见一点声音,但是那唇形,她看懂了。
      那唇形顾然愣住了。十年前,杨瑞虚弱得发不出声音,他最后对她说的那句话,不是再见也不是保重,而是,等我。
      十年前的顾然没有读懂那句话,没有约定的岁月里,她一直在等待,等了整整八年,最后她以为等来了,那个替代杨瑞的人,和他一样的笑容,和他一样的柔情,和他一样让她心动的坚毅眼神。
      等我,顾然终究负了他,看着杨瑞的遗相,她难过得透不过气,五脏六腑纠结在一起,她冲进洗手间,咳嗽干呕了半天。袁安把面色苍白的她送进医院,一个小时后,医生看着验血结果,对袁安说,恭喜你,你要做爸爸了。
      二十六岁这一年,顾然常常会这样,夜里不能入眠,往事一幕幕映在眼前,总有一个故人的影子挥之不去。杨瑞的墓碑上刻着这样一句话believe me,believe in love,摘自他日记的扉页。看着睡在身边的袁安,最近他越来越多的应酬,总是酒醉才回家,他们之间是不是真有什么在改变。
      袁安又一次翻过身,嘴巴一闭一合,说起梦话来“老婆,晚饭想吃什么?”顾然忍不住笑出来,你个傻瓜。
      顾然笑着笑着,流出了眼泪,她给袁安盖好被子。
      她走到窗前,望着天上一轮明月,默默地对杨瑞说,下辈子吧,让我们好好地相遇,让我清清白白专心地等你。也请你相信我,相信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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