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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寂寞开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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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我是在江义诚最狼狈的时候遇见他的。
那天我咬着一颗蓝莓味的棒棒糖仰着脸坐在一棵大榕树下,在起风的时候,透过树叶摇摆的间隙望向那一小片若隐若现的春季里的蓝天。而那天的江义诚,穿着一件被汗水浸湿了一大半的胸前印有马里奥图案的白色t恤衫,一条沾了些许泥沙的藏蓝色运动型中裤,扶着一辆爆了后胎的山地自行车来到我的面前。
他说:“姑娘,能不能把你手机借我一下?”
他不是称我为“同学”,也不是称我为“美女”,而是叫我“姑娘”。
我很想展现出乐于助人的风度,但是不巧,那日天不时地不利人不和,我没有带手机。我从地上站起来,当着他的面很不雅地拍了拍屁股上沾着的尘土,然后伸出手腕,露出白色的电子表,对他说,“如果你要看时间的话,这个借你看。如果你要打电话的话……”,我耸了耸肩,接着说,“爱莫能助。”
他大概没有想到我身上没有带手机,听完我的回答愣了半秒,然后我看到笑容从他的脸上渐渐地扩散开来,他将自行车靠在榕树的树干上,然后在我刚才坐过的地方坐下,笑道:“看来真的没办法了。先等等。”
我不知道他在这么无助的情况下,哪来的这些好心情,于是就着他身边的位置坐下,“万一没有行人经过呢?”
他学着我刚才的样子仰起头,朝着头顶的那一片枝繁叶茂望去,“先等。享受等待。”
我侧过头看他专注的神态,突然觉得他好傻。漫无目的的等待,换来的不过是一片空白。连同你之前所消耗的、付出的,统统变成空白,变成徒劳。
他突然转过脸来,眉目带笑的看着我,“这么狼狈的样子,姑娘你要看多久?”
他的黑色短发显得有些凌乱,白皙的脸上被太阳晒出的红色还没有完全褪去,其实也算不上狼狈。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那确实是他人生中最狼狈的时候。江义诚在人前永远是那种处变不惊、沉着冷静并有着强大而令人钦佩的气场的人,唯独在初遇我的那次,他说,看来真的没有办法了。
“既然看这么久,是不是要交费?”我聪明机智地岔开话题。
他笑开了,指着一个月前我在榕树树干上贴的姓名贴:“你叫安乐,对不对?我叫江义诚。如你所见,我在参加山地自行车大赛的过程中后胎爆了两次,所以出现在这里。你呢?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我当然不会告诉江义诚,我是因为自己暗恋许久的男神程木旻恋爱了但对象不是我这种小事,才跑来向大榕树寻找安慰。
“大榕树是我朋友,我来看朋友。”我伸手指了指身后的大榕树。
“这样啊,”他点了点头,顿了一会儿说,“你的朋友还真特别。”
我抬手看了下时间,下午三点整。五点半我要回市里参加一个周末补习班,在那里我会遇见男神程木旻。
“那就当你的语气带有褒义色彩咯。”我笑了笑,然后再一次从地上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准备离开。
江义诚看我准备离开,十分礼貌的站了起来:“你要去哪里?”
“回市里。”我说。
“回市里?这荒郊野岭的,你要徒步?”江义诚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惊异。
我猜想江义诚不知道那条穿过菜地绕过丛林的捷径。从这里步行至附近的公交站台,只要一刻钟。
“搭公交啊。”我知道他不会相信我说的。这里荒无人烟,除了我身后这棵大榕树,实在没有一点生机,又怎么会有公交呢?
可是江义诚却一把将他的自行车扛在肩上,然后眼神坚定的说:“带上我。”
这次轮到我讶异了。他怎么会相信我这个很有可能是信口胡诌的陌生人,而不相信自己眼前所见的呢?
他似乎知道我在惊讶什么:“走吧,安乐。我知道你不会骗人的。”
江义诚这样肯定的语气,他这样的一句温暖的“我知道”,使我产生一种错觉——他像是与我熟识多年的老友。
我不再吭声,一个人在前面领路,而江义诚则在后面跟着。
程木旻也曾经像身后的江义诚这样毫无条件的信任我。可是现在不会了。
他曾经让我帮他买糖果,女生会喜欢的糖果。于是我站在超市的糖果区挑了一个下午,把所有蓝莓味的糖果全部挑了出来,买好,赶在天黑之前送到他家住的小区。
可是第三天,程木旻却把这些糖果原封不动的还了回来,他神情淡漠的说,安乐,你可把我害惨了。不是所有女生都喜欢蓝莓味的。
后来我知道,程木旻就因为那些蓝莓味的糖果,表白失败了。他表白的对象,最讨厌蓝莓口味。
之后的日子程木旻虽然还是像平常一样跟我讲话,但是他再也不向我征求意见了。很多时候,我主动提一些建议,他也都只是一笑而过,他会说:安乐,你知道这不可行的。
可是今天,我才知道,程木旻还是得手了。那个讨厌蓝莓口味的女孩,最终成了他的女朋友。
“这条小路真美,安乐是不是?”江义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似乎在努力找话题来打破这令人尴尬的沉默。
“你爱吃蓝莓味的糖果吗?”我转过头,对上他的眼睛,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还行。”江义诚回答。说完他又迅速地补充了一句:“可以接受。”
我从口袋里掏出十几块蓝莓味的糖果,双手捧着送到他面前,定定地望向他。不知道为什么,我害怕他会拒绝我这样莽撞的行为。
江义诚将一只手从自行车上抽出来,然后撑开他的裤子口袋,他说,“放这里吧,谢谢。”
我将这些糖果小心翼翼的放进他的口袋里,然后又继续向前走。
家里还有一大罐蓝莓味的糖果了。我本来打算吃完这些糖果告诉程木旻我喜欢他的,可是现在,来不及了。
我们很快到达了公交站台。马路上疾驰而过的车辆,就那样真实地出现在眼前了。
江义诚说:“安乐你乐不乐意帮我付一下车费?”
我想他是真的没有带钱,正巧有一辆公交停下来了,我扬了扬手里的公交卡,对他说:“上来吧。”
二
那天从郊外回来,程木旻并没有来上辅导班。听同学说他约会去了。
于是放学以后我回家把糖果罐子抱到小区楼下,把糖果全部分给周围的小朋友了。
我偶尔会在校园里撞见程木旻牵着他的女朋友,但是当我将目光投向他的时候,他往往会视而不见。
这样的日子过得久了,我开始习惯撞见程木旻的时候低着头在他身边匆匆走过。我开始努力收住止不住想要瞟向他的目光。
我们真的成了形同陌路的关系。
我和程木旻,从幼儿园到初中一直都是同学,到了高中分班以后才结束了长达十年的同学关系。而我从初三那年开始暗恋他,到现在已有三年。当我决定将暗恋变成明恋的时候,他却牵了别的女生的手。
我们总是会认识很多人,然后遗忘。可是,程木旻,你知不知道,我也许不能忘记你。
我还是会去上周末的补习班,只是为了看程木旻一眼。
那天傍晚,天空弥漫着橘色的阳光,程木旻伸手拉住了正欲回家的我。
“安乐,我们聊一聊。”程木旻那张精致的脸上并没有其他多余的表情。
我没有办法拒绝程木旻。只要是他提出的要求,我都没有办法拒绝。即使他在学校对我不理不睬、视若无睹,我就是不能在他面前昂起头,给他脸色看。我将自己低进尘埃里,点点头说好。
我们进了一家快餐店。程木旻很有绅士风度的点了我最爱吃的的香辣鸡腿堡和葡式蛋挞。
程木旻坐在我对面,喝了一口冰可乐,然后说:“为什么装作不认识我?”
我低头拨弄着自己我在可乐杯上的手指,低低地否认:“没有啊。”
“是吗?”
我听得出程木旻语气中隐隐的怒气。
我艰难地抬起头,对上程木旻看似平静实际上波涛汹涌的眼睛,咬了咬嘴唇说:“这样,你女朋友也许就不会误会了。”
“误会什么?我们是千年好兄弟不是吗?”程木旻脸上的神色比之前舒缓了许多。
原来是千年好兄弟。
只能是千年好兄弟。
我告诉自己,不应该再有别的心思。
当我暗自决定默默地当程木旻的“千年好兄弟”的时候,他的女朋友从半路杀了出来。
她用涂着粉色指甲油的手指指着我,然后声音颤抖着质问程木旻,“程程,这是怎么回事?”
我注意到,桌子上方有晶莹剔透的水珠一滴一滴地打下来。她哭了。哭得梨花带雨。这妹子是玻璃心啊玻璃心。
“小静,先听我解释。”程木旻紧张得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然后站到她身旁,极力安抚她。“她叫安乐,是我很要好的朋友。”
“少骗人。男女之间根本没有纯友谊。”妹子接过我手中的递来的纸巾还忍不住抽泣。她哭花了妆,却拉着程木旻的手不依不饶。
“小静。”程木旻的声音里有了一点不悦。
我像是一个局外人一样好笑的看着这场闹剧,自顾自地吃起了程木旻给我买的香辣鸡腿堡。程木旻看了看他的娇俏女友,又看了看我,眼神里满是歉意。
“我不管,我要你现在陪我去看电影。”程木旻的女朋友摇了摇他的手臂,玉面上还悬着一滴晶莹的泪珠,半是娇嗔道。
程木旻无奈地手抚上他女友的脸,用大拇指轻柔地拭去她脸上的泪,然后转过脸对我说:“安乐,对不起。我可能要先走一步了。”
我努力咽下口中刚刚咬下的一块汉堡,然后装作风轻云淡的向他摆摆手:“快走快走,少在我这孤家寡人面前秀恩爱。”
程木旻点点头,然后携着他漂亮女友离开了。
程木旻向来是个有原则的人。但是似乎他的原则在他的娇俏女友身上,却是这样的溃不成军。是否爱情就是这样呢?为了那个人,所以的原则都不是原则,都不会成为束缚我们的限制。
窗外天空的橘色越来越深,越来越浓墨重彩,我知道,这是天黑前短暂的绚丽。我握紧手里的可乐纸杯,猛地吸了一口,不小心呛到了。
我开始猛烈地咳嗽,仿佛是要把心中积压的所有的抑郁全部都咳出来,可是即使我咳得眼泪水都出来了,那些不快还是没有完全咳尽。
突然背后有一张大手在我的后背轻轻地帮我顺气,我抬头,看见江义诚正一手端着餐盘站在我身后。
“安乐,又见面了。”江义诚笑意盈盈的看向我:“我可以坐对面吗?”
我伸手抚了抚因为刚才咳嗽而剧烈跳动的小心脏,然后把程木旻的餐盘移开,请他坐下。
我想江义诚是看到了刚才我们这桌惊天地泣鬼神的一幕的,但是他却对刚才的事情只字不提。
吃好饭以后,江义诚去柜台要了份袋子将程木旻的那份打包好,然后递到我手里,“节约光荣。”
这是在提醒我人走茶凉吗?
我正准备把手里的那份袋子丢进垃圾桶,却被江义诚拦下了。
他说:“安乐,现在想不想回家?”
我摇头。我是真的不想。我刚刚决定结束我长达三年的荒芜暗恋,我想我勇气可嘉,我想我会怀念那些因为程木旻的一个眼神而窃喜半天的日子,我想,接下来放弃程木旻的日子肯定很艰难。
江义诚好看的笑容在醉人的夜色中荡漾开来:“最迟几点回家?”
“九点。”
江义诚拉着我推开快餐店的门,一路狂奔,在地下通道的一位老者身旁停下,然后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
我走上前,把打包好的外带放到老人面前,老人千恩万谢,向我投来感激的眼神。
当我们走出地下通道的时候,江义诚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发:“你看,施舍是善行。”
他是不是在暗示我,程木旻是我施舍出去的东西?
我惨然的笑了笑,抬起头,眼里泛着满天的星光:“就当你是对的吧,知心哥哥。”
这时候,高出我一头的江义诚低下头,对上我的眼,嘴角泛起狡黠的笑容:“安乐,要不要去游戏厅放松一下?”
我没有去过游戏厅。除了在恋爱方面出了点问题,我还算是传统意义上的乖乖女,严格遵循中学生守则,绝不跨入“三室两厅一吧”。
但是这个时候,江义诚的提议显然对我充满了吸引力。人在面临绝境的时候往往会更勇敢。而当程木旻在快餐店牵起他漂亮女友的手离开时,我的绝境便开始了。
江义诚是个混迹于游戏厅的好手。他轻车熟路地带我去了闹市区的一家生意红火的游戏厅。跟我想象中的游戏厅有些不一样。我以为来这里的都是些不良少年,而我眼前所见的却是大都是成年人。
“想什么呢?”江义诚在我额前轻轻地敲了一下,“这里是有营业执照的好吧?”
“哦。”我点点头,在江义诚的带领下开始了模拟射击游戏。
这里充满了紧张热烈的气氛,游戏机前的人们神情大多是专注而投入的,不用去想生活中的磕磕绊绊,将全部精力投入到一场游戏中,殊死搏斗,尝尽胜利或失败的果实,也没什么不好。
我想江义诚是游戏界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神一样的存在。他不但游戏玩得好,带徒弟也带得好。比如我。借助着江义诚教授的一些小技巧,我连胜几局,成功地成为大家关注的对象,并获得了围观者的喝彩。
“怎么样?”江义诚递来一杯罐装冰咖啡,然后笑着问刚从游戏厅出来坐在马路边长椅上休息的我。
“长知识了。”我毫不客气地接过江义诚手中的冰咖啡,打开,仰着脖子喝了一大口。不知为什么,面对着这个我才见过两次的大男生,我可以毫无顾忌地做粗鲁而真实的自己,而在程木旻面前却不敢。
他低头看了下手机,然后指了指马路边的公交站台说:“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家。”
江义诚送我到我们家小区门口的时候,正好是八点五十。他背对着大门一侧的路灯,拉长的影子盖过了我的,他说:“安乐,高考好好考。”
他怎么知道?我惊诧地抬起头,盯住他的脸,想要从他的脸上一探究竟。
他一下子猜中我心中所想,嘴角挂着一抹温和的笑容:“我是你们辅导机构的兼职老师,教你们隔壁班。”
我了然地点头,又听到他说:“还有五分钟九点,赶快回家吧。”
三
遵循千年好兄弟的原则,在校园里遇见程木旻,我会主动热情地向他打招呼,但周末辅导班,我再也没去过。当初报班的时候,就是为了能争取到和程木旻培养感情的时间,我想现在没有必要了。
我开始系统地复习高中的全部课程,再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想其他事。但是每个周日下午,我依然会乘公交去看望那棵遗世独立的大榕树,她太寂寞了,我要陪陪她。
春天的时光就像大榕树下的风一样,柔和地、飘忽地过去了。初夏来临,高考也近了。某个初夏的周日午后,我正打算坐在大榕树下看数学错题集,江义诚来了。
“安乐,你好,”他笑得像明媚的阳光,“前阵子忙着参加一个比赛,所以一直没有时间来看你的朋友大榕树。”
我听不明白他要表达什么。
“我们是朋友啊。你帮过我一次,我也帮过你一次。看望朋友的朋友,不是天经地义的事?”
我被他绕得晕了,但是起码抓住了重点——他在没有经过我同意的情况下,擅自成了我的“朋友”。
我正准备驳斥他的观点,但我转过头,看见他含笑微弯的眉梢,便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于是江义诚就这样顺理成章的成了我的朋友。
那天下午,我坐在树下看题,而他则躺在树下听歌睡觉。他其实没有真正睡着,当我抓耳挠腮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他会坐起身,捡起地上的小树枝,在地上画个简图或是列个简单的公式,稍稍提点我一下,调整身份成为我的良师益友。
后来,那样的周日下午一直维持到高考结束。
高考成绩出来以后,我第一个告诉的人不是我爸妈,而是江义诚。江义诚在电话那头轻轻地笑了,他说,安乐,来我们学校。他的语气里没有过多的喜悦或兴奋,好像我的成绩完全在他意料之中。
“不要,”我说,“江老师,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江义诚在电话那头静了静,没有说什么,只是简单的向我道别,然后挂断电话。
他怎么这么开不起玩笑?我当然是要留在这里的,因为大榕树在这里,因为他的学校是我心之所向。我再打过去,他的手机已经关机。
我没有想到的,是我对程木旻的思念在高考结束后开始如洪水般淹没我的世界。我躲闪不及,只能默默承受,在汹涌的水流中挣扎。
那天在街头偶遇程木旻,我带着小小的兴奋惊喜走上前去,客套地问他:“嘿,考得怎么样?”
“我的成绩你知道,”他神情落寞地说,“只能去外地的学校了。”
我不擅长安慰人,手足无措地站在他面前,嘴唇微动,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难过的不是这个,安乐。”他第一次如此认真地唤我名字,我的心帆忽然被风涨满了。
程木旻静默了一会儿,最终开口:“我和她分手了。”
“没事没事,天涯何处无芳草。”奇怪,这会儿我反倒能十分自然流畅地安慰人了。
和程木旻分开后,我按捺不住心下激动的心情,逃也似的搭了公车去郊外的大榕树下,在树下一遍又一遍地写着程木旻名字的首字母——CMM。
一个散发着温暖气息的身躯在我的身后蹲下,然后拿出在字母C的右半边加了一竖,好听的嗓音在我头顶上方响起:“哈哈,qmm,安乐你喜欢的是俏美眉?”
我偏过头,恶狠狠地瞪了江义诚一眼,“他叫程木旻,男神啊男神,知不知道?”
他笑了笑,然后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我最近在做招生,安乐你来我们学校怎样?”
我没好气地看他一眼,想起这么多天来他都没有联系我:“我肯定是要去你们学校的嘛,江老师你这人还真开不起玩笑。”
他说:“我就知道你舍不得为师我。”
看来江义诚的自恋程度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了。“拜托,我是舍不得大榕树好不好?”
江义诚不知道,彼时的我正在谋划着一件惊天辟地的大事。
四
择日不如撞日,当天晚上我就约了程木旻出来在啤酒节上把酒言欢,美其名曰“叙旧”。我率先喝了一杯生啤吃了十来串羊肉串壮胆,然后投石问路:“木旻,你那个谁有没有跟你复合的意向?”
程木旻苦笑着摇了摇头,然后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你喜不喜欢蓝莓口味?”我笑嘻嘻地拿起酒瓶,给他斟满。
“她不喜欢。”程木旻回答得飞快而干脆,一点都不拖泥带水。
原来他对她那样了解。原来他将她看得那样重要。
“我问你,又不是问她!”我一拍桌子,借着微醺的醉意,眼睛直勾勾地看向他。
他也许从来没有见过我凶的样子,受到了惊吓:“我……我还好……”
“你不讨厌蓝莓味,为什么对我的付出一直视而不见?”
原来千言万语在心中憋得久了,竟然只成了这样一句轻轻的、带着些许困惑的反问。
夏天晚间的风夹杂着啤酒节上烧烤摊的热浪扑面而来,我在等程木旻的回答。我想,他那样善良,即使拒绝也应该是小心翼翼的。
“我配不上你。”他大概思索了一阵,斟酌着给我这样一个答案。
他说配不上。而不是以开玩笑的口吻告诉我,他一直拿我当朋友的,实在无法想象我们成为恋人会怎样。
看来他是知道的。这些年来我对他动的花花肠子。是啊,怎么会不知道呢?冬送暖手宝夏送小电扇,将他补习班的作业全部包揽,只要他一句话,我就能放下手边所有重要的事不辞辛苦地帮他解决任何事情,他怎么会看不出来呢?
“既然你早就知道……为什么还要和我保持亲密的兄弟关系?为什么要给我希望?”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此路不通?看我这样一头栽进来你觉得很爽?
“我只是不想少了你这样的朋友。”程木旻垂着眼,低低地说。
“去你妹的朋友!谁乐意当你的朋友?程木旻,我想,我们还是不要再有什么瓜葛比较好!”我越说越激动,拍案而起,邻桌的人们纷纷将目光向我身上投来。
我踉跄着跑出了啤酒节现场,不顾身后的一片哗然和探究的目光。
五
暑假里的同学聚会频繁得让人疲惫。
高考之后,班里的地下恋情全部付出水面。有些不敢表白的,也借着同学聚会紧张活泼的气氛大胆地表白了。这种本来就是郎有情妾有意的好事,自然在这个疯狂的夏天里成了,并且绚丽而夺目。
我的心里总是空落落的,有时看到热恋期的班对儿们出双入对,心中的某处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揪紧了,传来一阵热辣辣的疼痛。
江义诚还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突然变得如此失落,只当是被毕业的离情别绪感染了,觉得我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伪文艺青年。
直到那天……
程木旻的学校提前开学军训,我没有去送他。
我独自来到大榕树下,喃喃自语:“大榕树,今天他开学,是我自己说不要做朋友的,我已经没有任何立场去送他了。可是大榕树,我也有自尊啊,你知道他是怎么拒绝我的吗?他说:‘我配不上你’。他是觉得我配不上他吧,为了保持我那仅有的一点自尊,我不会再和他有联系了。大榕树,现在,我和你一样寂寞了。”
一阵夏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
我努力仰着脸,努力睁圆眼睛望着头顶的那一片随风摆动的树叶,不让眼泪流下来。
这时候,江义诚从树后走出来,炽热的双手捧住我的脸,他看我的眼神里有着某些不屑的东西:“我当什么事把安乐弄得整天魂不守舍的,原来是受了情伤啊。”
我甩开他的手,自己的秘密被人窃听了去,自然有些窘迫和生气,别过头去不看他。
他微微叹了口气,绕到我的面前,看着我的眼睛认真地说:“安乐,寂寞有什么不好呢?只有当你的心不再为某个不值得的人忙碌疲惫时,你才能看到身边的风景。”
六
我只知道江义诚在我的大学里念书,却不知道他是学校里无人不知的风云人物。
军训第三天,江义诚携着一大桶绿豆汤代表养生协会来慰问新生。当他在炎炎烈日下口干舌燥站军姿的我面前经过的时候,我多希望他的脚步能够停一停,分给我一杯绿豆汤啊。
可是他就那样在我面前走过了。气宇轩昂,风度翩翩。
我想,关键时刻面子什么的,都是浮云。
“江学长,”我眼一闭心一横,在教官的眼皮子底下肆无忌惮地开口叫住了江义诚,“请给我们教官一杯绿豆汤。”
江义诚听到我发自内心情感丰富的呼唤,掉转脚步,向我们方阵走来,他率先低了一杯绿豆汤给我们年轻帅气的教官,然后似笑非笑地向我走来,轻轻地叫了一声:“学妹。”
我就这样当众被调戏了。但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为什么我这个被调戏的反而还遭到许多女同学的羡慕嫉妒恨。
当然,我的牺牲是值得的。我不仅为操场上每位教官、新生赢得了一杯绿豆汤,还得到了众教官的交口称赞。所以,接下来军训里,我大概是所有新生中最逍遥快活的一个了。
但是,江义诚和我的“不正当关系”,也在偌大的大学校园里传开了。
江义诚因为在国际的软件设计大赛上获过奖,不管在他们学院还是在整个学校都很有声誉。这就导致我走在校园里,经常会被一些人莫名其妙地拦下来,然后叫我一声“小嫂子”。
尽管这样的误会给我的出行带来诸多不便,但是这些误会却给我带来了一些实质性的好处。比如,不管我加入哪个社团都会受到照顾,不管哪个周末我都能混到晚饭,甚至找兼职都不用交中介费。
而江义诚似乎默许了我借着这样的误会到处招摇撞骗,有时候甚至还带着我和他的朋友们一起吃饭唱歌。
我还是偶尔会想起程木旻,却不会再那样心痛了。
一个学期就这样在愉快的氛围中过去了。江义诚也要回家过寒假了。那天我去郊外看大榕树。恰巧他也在。
他望着我从田间的小路上走来,目光柔和地向我投来,嘴角的笑容慢慢荡开。
他的灰色大衣上已有一些落雪,看来他来这里很久了。
我在他面前站定,抬起脸,望着他笑:“你怎么来这里了?”
“等你。”
他简单地吐出这两个字,使我一时心神恍惚。是的,我开始对江义诚有一种依赖感,而这种依赖感是我羞于承认的。
他伸手指了指枝头少量的白色积雪,认真地看向我:“开花了。”
我想他大概心情很好,会说出如此有诗意的话语,不忍打断他,于是点了点头。
他忽然用炽热的双手捧住我的脸,像程木旻走的那天一样,迷离的目光笼罩着我:“程木旻配不上你,我配得上。”
我的心陡然一动。他刚刚说……他……我?
“做我女朋友,安乐。”
他可能怕我拒绝,又紧张地询问我:“好不好?”
我猛地点头。
好的呀,怎么不好?江义诚,你知不知道,不知道从什么开始,听到你的朋友们称我“小嫂子”,我不再羞恼,反而开始有更多的期待?
“点一下就好。”江义诚看我小鸡啄米般地点头,笑着拥我入怀。
我将头侧靠在江义诚的胸前,看着空中飘着的温柔安静的小雪,突然觉得无比的心安与温暖。
哦,原来寂寞也会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