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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

  •   张翎幽幽转醒间,隐隐听到有人啜泣的声音,暗叹这真是个恶俗的开始。睁开眼,见到的是梳着流云髻,穿着一身素月色绸裙的美人。那美人看他醒了,原本拿着丝绢抹着眼泪,一时错愕起来:”醒……醒了?”
      他随口喔了一声,开始极力搜索记忆,还没想起这个美人是谁,突然看到手影一扬,啪地一声一个火辣辣的耳光已经打了下来。
      “不成器的蠢货!”那美人眼角还带着泪,白玉似的脸上一片红晕,嘴里却恶狠狠地说,”不好好的跟着师傅读书,一心只想着玩,你怎么对得起爹娘!”
      一边说着,一边又扬起手掌,张翎吓得连忙闭上眼睛,就在这时旁边的人影扑过来,一把捧住那美人的手,哀求道:”娘娘仔细伤了手,侯爷还小,娘娘耐心教也就是了,这万一伤了手,别说小侯爷心疼,就是陛下看了也心疼啊。”
      那美人听到旁边的人这么一求,眼圈再次红起来,呜呜哭道:”他心疼什么,他若心疼我,怎么会这么屡教不改。”
      他想起来了!这是他的姐姐,当今的淑妃,张宛儿。张翎捂着被打的脸,见张宛儿哭得伤心,忍不住扯了扯她的衣袖:”姐姐别哭了,我没伤到什么。”
      张宛儿听罢,咬牙道:”你要再这么顽劣,我也只当没你这个弟弟……”
      她还要再说什么,忽听门外一个尖细的声音催促道:”娘娘,天色已经不早了,再不回去,宫门可要关上了。”
      张宛儿闻言,面色一整,淡淡应道:”知道了,准备回宫。”她又看了眼躺在床上的容颜憔悴的弟弟,再想训斥什么也说不出口了,只得叹了一口气,冷声道:”你好自为之吧。”
      张翎见她起身要走,无暇细想,脱口叫道:”姐姐。”
      张宛儿回头,看着弟弟,虽然不舍,但耐不过外面再三催促,只得深深地望了一眼转身走了。
      “小侯爷也别怪娘娘。”等张宛儿离开后,刚刚那个扑过去捧住她手的人,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药走到床边,”现在小侯爷是娘娘所有的指望了,您呀,好歹也争口气吧,现在府里不比从前老爷在的时候,要不是娘娘费尽了心力,现在只怕连饭也吃不上。”
      张翎被扶着喝完碗里的药,苦的直皱眉,又听那侍女说道:”这回也是,娘娘一听说您坠马,求了陛下,匆匆忙忙就出来了,您就少给娘娘惹麻烦了。”
      这侍女叫茉莉,张翎见她说话的时候,表情嫌恶怨愤,知道她一向看不起好逸恶劳,纨绔子弟的自己。可是刚刚醒来,他头疼欲裂,懒得和一个小侍女计较,闭上眼睛昏昏又睡了。隐约感到有人帮他放下床上的帐子,轻轻抚着他手上的头部。
      这事情乱七八糟,他头疼,等他彻底醒了再说。

      而这个时候,在华灯初上的皇后宫中,正觥筹交错,笑语萦绕。
      “姐姐还不知道吧。”刚被皇帝擢升为内史侍郎的李挚捧着酒杯,幸灾乐祸道:”张家那个不成器的家伙,失足落马了,听说伤势颇重,只怕这回要变成一个呆子。”
      皇后还没说话,坐在李挚身边的妹妹李瑶扑哧一笑:”他本来就傻,摔成了呆子,以后还怎么活啊。”
      皇后蹙眉问:”这消息可靠吗?”
      李挚夹了一筷子菜送进嘴里,嘴角占着油冷笑道:”建安侯府传出来的消息,说昏睡了一天一夜都没醒,能不呆吗?”
      皇后哦了一声,怔怔出神。她肤色胜雪,皓齿蛾眉,这愣神之下,却依旧不损她端丽之姿,令身为妹妹的李瑶也不免暗叹,皇帝这么多年来一直宠爱姐姐,也不是无道理的。
      这时,一直不出声的李家长子李慕打断了皇后的沉思:”不管是张翎还是张宛儿,这么多年来也算安分,尤其是张翎,不过就是个公子哥儿,尚不足为虑。”
      皇后冰雪聪明,立刻知道大哥所指,”哥哥是说赵王?”
      李慕点点头,”张宛儿就算能得陛下宠爱,张翎也不过是个三等侯爵,况且他资质一般,这姐弟俩也兴不起什么风浪。倒是赵王,这几年在封地,毫无动静,未免——”
      李慕话还没说完,就被李瑶嗤笑打断:”大哥也太小心了,区区一个赵王,难道我们李家还怕他不成?”
      李慕从小娇惯这个妹妹,此刻被她抢白,也不气恼,只是沉声道:”赵王有王爵在身,有封地,有从属,在朝也有大臣和他家是世交,他韬光养晦这几年,谋划什么我们都不清楚。他的府邸针插不进,水泼不进,就足以证明他不是个简单人物,不可不防。”
      皇后点点头:”哥哥说得是。只要我一日没有太子,我们就一日都放松不得。”
      听到皇后说到太子的事,兄妹三人都脸色一变。李瑶看着姐姐,微微一笑,她虽没有皇后生的明艳动人,却也是个白玉雕琢的千金小姐,此刻的微笑看起来既阴森又狠戾,”姐姐放心,既然姐姐身为皇后都没有太子,后宫那些个娘娘们,就更不可能有儿子了。”
      皇后闻言,并没有松一口气,反而是陷入更深的沉思中。

      在床上沉沉躺了几日的张翎,总算头没有那么疼了,这日见日光极好,就让茉莉在门外的院子里摆了张椅子,懒懒地晒着太阳。
      从茉莉冷言冷语中,他已经大致摸清了自己的处境——应该说是建安侯府的处境。
      当今皇帝除了皇后外,还有四个高阶的妃子,还有昭仪、昭容、修媛、婉容、婉仪、顺容、另外还有三个美人,两个才人,自己的姐姐在虽说是妃子,但前面有贵妃,贤妃,排序第四的德妃也不是吃素的,她父亲现在是尚书省的右仆射,和自己承袭的三等侯不可同日而语,因此隐隐有越过姐姐之势。
      皇帝后宫里有这么多嫔妃,要说最喜欢的,应该还是皇后,其次是柳贵妃,再排下来是于德妃,林昭仪……到了大约第八第九顺位的时候,就是他张翎的姐姐张宛儿了。至于为什么不是特别喜欢,还封为淑妃的原因,茉莉红着眼眶给了解释:”当年娘娘生了皇子,陛下可高兴了,当下就从昭媛晋封到了淑妃,没想到皇子殿下不到百天就、就……后来陛下待娘娘也就淡了。所以小侯爷,您要再不努力,娘娘就真的什么指望也没有了。”
      父母亲都早逝,父亲是战死沙场,母亲是病逝的,虽说是百户侯,但真正到手的钱刚刚够一个侯府的开销,因没有皇帝的赏赐,他又不到入朝为官的年纪没有俸禄和其他进项,所以建安侯不过是个贫寒的世家。张宛儿也因为没有娘家的威势,在宫中过得颇为辛苦,但即使这样也力保张翎过着衣食无忧的日子。
      张翎想,这种事在哪朝哪代都是这样的,后妃和娘家是唇齿相依的关系,没有家世的嫔妃在后宫中只有备受欺凌的份。张宛儿既然能生的皇子,必然能有让皇帝倾心的本事,至于后来为什么失宠,肯定有什么不为外人道的缘由。他也不急于一时去了解,坠马后他的头疼时轻时重,总不能断根,府中的大夫说这是因为他从小不足,需要好好将养。他怀疑是脑中有淤血,只怕头疼会跟他一辈子。
      倒是茉莉觉得,自从小侯爷坠马,就改了那没心没肺,任性好玩的性子,这几日沉静地看书习字,倒真真像个世家公子的模样,虽然不知道能维持几天,但也心下宽慰不少。连教书先生也大为讶异,张翎变得机敏用功。
      “一定是淑妃娘娘诚心感动上天,才让侯爷神识开窍啊。”
      当茉莉这一判断传到张翎的耳中时,他这才意识到,茉莉就是张宛儿脑残级别的死忠粉啊!

      侯府的日子细长如流水,日复一日地过着,时间仿佛停止了却又在转眼间匆匆溜走,从张翎醒来已经过了大半年的时间,书房前面那棵大树的叶子稀稀落落地掉干净了。这大半年里,张宛儿再没找到出宫看望他的机会,皇帝新封了几个低位阶的美人,但始终没有新皇子降生的消息;虽不是丰收年,但封地供上居然比往年多了一些,甚至有了点盈余;作为科举中制举的一年,皇帝钦点的状元也出炉了,一如既往地出在京城的世家子弟中,便是原门下纳言家的长子,王瑜,传闻皇帝很喜欢新科状元,直接让做了中书舍人;另外,还有一个消息,便是边关的安州防线再次被百濮攻陷,劫掠无数,连安州别驾都以身殉国。
      张翎和其他世家子弟并不来往,虽然少了应酬玩乐的时间,但同时,也少了人脉和消息来源。他深居简出,茉莉见他似乎一心扑在学问上,也陪他在府中安静地过日子。这日傍晚,府中管事送来一份鹅黄色绸书,茉莉看到的时候眼睛都亮了,”侯爷,是新年宫宴的请柬。”她兴奋地两颊泛红,”我还以为今年朝廷吃了几次败仗,宫宴不开了呢。”
      张翎见她那副高兴劲,问:”宫宴可以见到姐姐吗?”
      茉莉对这个小侯爷在摔马后经常问些莫名其妙的问题已经见怪不怪了,她拼命点头:”当然能见到,侯爷,您见到娘娘后,千万要叮嘱她,注意身子;告诉她您现在长进了,要她放心;啊,还有,娘娘令我收的莲花新露,埋了好久了,现下也可以取出来煮茶了,还有……”
      到了那天,张翎才知道,新年宫宴,何止能见到张宛儿,京内所有权贵,命妇们都能见个遍。他的位置被安置在角落里,长久以来只见过侯府里那十几个人,突然一下子置身于华丽的宫廷中,看着眼前那些华服往来,相互寒暄的人,他虽然不会感到不自在,但毕竟生涩。他装模作样地小啜了一口酒,发现宫酒香醇甘甜,不由得喜笑颜开,连喝好几杯。他好久没喝过这么好喝的酒了,这时,眼前突然闪过一片白色,他抬头见到一个满脸吃惊的年轻人,”建安侯真是海量啊。”
      张翎不认得他,可也不好问他是谁,讪讪笑着站起来:”见笑了。那个……”
      那人见他的样子,心下顿时明白,立刻自报家门:”下官中书舍人王瑜。”
      张翎闻言,连忙收起那满脸的漫不经心,施礼:”王大人,久闻大名。”他让府里的人找来过这个状元的文章,文辞华丽,内容饱满,切中时弊,可见确实是个人物。
      见他如此,王瑜更是惊讶,他听闻这个承袭爵位的少年侯爷,不过是个懦弱惫懒的世家子弟而已,但今日亲眼一见又似乎不是如此,”侯爷何故一人躲在这里,不和大家一同——”
      张翎打断他的话,微笑道:”我不习惯这样的大场面,让大人见笑了。”
      王瑜还欲再说什么,手突然被人扯住,”这不是王大人吗,哎呀我们还到处找你呢,快来快来,李大人和皇甫大人刚刚正问你去哪里了……”
      “哎,等……”王瑜回头,看到张翎对这失礼的情况视而不见,径自又坐下喝了一杯,然后带着满足的神态,将空了的杯子递给身后的侍酒侍女。怪人,王瑜想,难怪京城里没有人愿意和他来往。
      张翎喝了半天,见皇帝还没来的迹象,他偏头问:”厕所在哪?”
      侍女傻眼:”啊?”
      “呃……如厕,我要更衣……”
      那侍女听完满脸通红,袖口虚虚一指:”大人可以往那个方向。”
      张翎正要再细问,身边如幽灵般走出一个人,轻轻道:”淑妃娘娘正等着侯爷,侯爷要更衣,不如让奴婢服侍您去吧。”
      张翎见是个老宫女,涂着厚厚的脂粉,便点头:”有劳。”
      那老宫女也不多话,站起来就带路。张翎一路跟着,听着身后的喧哗声渐寂,身边的宫灯也越来越黯,不由疑窦丛生:”更衣要去这么远的地方吗?”
      那老宫女听了,也不停下脚步,回头冷冷地问:”奴婢难道还要骗侯爷吗?”
      张翎被她带着绕了好几个回廊,越走越警惕,便在一个宫灯下停下来,无论如何也不肯再向前走一步:”你到底要带我去哪,这应该不是去淑妃的宫殿吧?”
      那老宫女也停下脚步,略一偏头,张翎只见她嘴角含着一个诡异的冷笑,随即肩膀一重,咚地一声,全身便已沉默在冰冷的水中,他大惊想向上游去,奈何喝的酒太多根本使不上力气,仓皇间咕哝咕哝喝了好多水,到底叫没叫救命也不知道。
      这一世原来也这么短啊……
      这是他昏迷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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