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水渟渟》子易

1、出世

　　房内是兵荒马乱、人仰马翻；房外是仆人进进出出、热水不断。
　　“阿弥陀佛，小祖宗，快使劲啊！”一上了年纪的老妇满头是汗。
　　“不要啊！不要！”床上的妇人脸色惨白，额间汗水淋漓。
　　“小姐，您、您可一定一定要挺住啊！不为别的，您就算是为了孩子也要坚持一下啊！”一旁的绿衣丫头泪水涟涟地紧紧攥着妇人的手。
　　“啊！”
　　“好了好了，看见头了啊，夫人快用力！”老妇又笑又叫地抹了把汗，却没有丝毫松懈。
　　“啊——”
　　又是一阵骚乱，赖在母亲肚子中近五个时辰不肯出来的孩子终于出世。
　　“小翠……孩子……如何？是男是女……”三夫人拼住最后一口还能提上来的气，问道。
　　“孩子很好。是、是……是个男孩儿！”绿衣丫头抹抹泪，笑得极其自然，完全不顾那产婆的怪异神色。
　　“那……就好……想来，老爷……也不会重视他……谁让他来的不及时呢……”三夫人说完，忽地两眼一翻，晕死过去。
　　“小姐！小姐啊！”小翠惊恐大叫。

　　“老爷。”
　　书房里的人头也不抬的道：“进来吧。”
　　待屋外的仆人进门后，年近四十的谢家老爷问道：“什么事？”
　　“三夫人生了，是个小少爷，夫人已经厥过去了。房里的陪嫁丫头小翠姑娘让小的带话过来，说是希望老爷能赏个名字。”家仆恭恭敬敬地回话。
　　“哦？她到是争气。唔——名字吗……就叫泉渟吧。好了，你下去。噢对了，告诉管家，让他记得也为三夫人备一份补品。”
　　“是。”家仆侧身退下。
　　从家仆进屋到离开，谢老爷一直没有抬过头。

　　三夫人一觉醒来，便见自己从家中带来的丫头正红着眼眶抱着孩子坐在床边。
　　“小姐，你可醒了！”小翠好不容易止住的泪又有要涌出的趋势。
　　“怎么，我不是好好的吗？”三夫人虚弱地笑笑，“来，帮我起来，我要看看孩子。”
　　小翠吸吸鼻子，就空着的手扶三夫人坐起，又将孩子小心地递给了她。
　　母性的光辉笼罩在三夫人的身上，她拍打着孩子小小的身子，轻轻地笑了。

　　忽然，笑容凝固。
　　“小翠……你实话告诉我，这个孩子，是我的吗？”她声音颤颤的。
　　小翠像是怕惊到她似的轻道：“小姐，这确实是您孩子，只是，是个小小姐。”
　　“什么？你是说，她、她、她，她是女的？！”三夫人顿时大惊失色，她原本不是很相信的，只是抱着侥幸心理，却不想噩梦竟是真的。
　　“是！”小翠咬咬牙，“小姐，我是为了您啊！姑爷他本来就有正房，前两天大夫人还刚刚产下长子，若是您今天没有产下男孩儿，以后在府里的日子会更不好过的。”
　　三夫人不禁苦笑：“更不好过？现在已经是极差的了。我这两年也渐渐死了那争宠的心了，人呐，不就是生老病死吗，还有什么好争的？”
　　“可是小姐，您现在有了小小姐，就不能再这样消沉下去了呀！不管怎么样，您得为小小姐着想啊！”小翠急急地劝着她。
　　三夫人傻了半天，不由得又叹起气来：“是啊，还有孩子……那，产婆那边？”
　　小翠终于露出了许久不曾出现的舒心的笑容：“小姐尽管放心，小翠从不会让您吃亏的。那产婆接了我给的不少金银首饰，说是绝对会尽快离开显城。”
　　三夫人又呆了片刻，缓缓吩咐：“别唤我小姐了——本来从我背离父亲意愿、嫁入谢府时我就不再是‘小姐’了，以后就叫我三夫人吧。我，会本本分分地当好我的‘夫人’。”
　　“小姐……”小翠失声痛哭，“小姐啊，委屈您了！这些年来，您的苦，小翠看得清清楚楚！小姐，您能想开了就好！”
　　“是啊……想开了就好，就好……”三夫人喃喃自语着，眼角滑下几滴晶莹的泪珠。

　　当年自己不顾门第的不适、父母的反对、兄弟的埋怨，抛家远亲地嫁给商贾，一身傲骨，不求一定能琴瑟和鸣，只求一生有个依靠。谁想，所托非人，得到的回报竟是他家中已有正室和一房小妾，且正室刚产下一名女婴。得知实情后，自己不是不怨，满腹才华空流水；也不是没有闹过，但怎能斗过商家出身的大夫人和如花似玉泼辣无比的小妾？
　　现在……罢了，还有什么可盼的呢！孩子，是她此生最大的希望了。
　　想到这儿，她低头，亲了亲怀中可爱的脸颊，“儿啊，以后，你就应该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
　　一段时间的沉默之后，三夫人轻声问道：“小翠，老爷给这孩子起名儿了吗？”
　　“起了，叫泉渟。”
　　“呵呵，果然还是不及大夫人的孩子啊！不过我到是不希望我的孩子像大公子一样有个俗到极点的名字。”三夫人释怀，笑了起来，很迷人。
　　“是啊，大少爷的名字，真的是很俗。大概是老爷喜过头了，连文采什么的一并都不要了呢！”小翠刚说完，惊觉自己好像是说错话了，连忙捂嘴。
　　“没事，我已不再计较了。”三夫人又笑了，淡淡的，是没有任何波澜的笑容。

　　小翠刚拐过院门，就看见大夫人房里的蓝儿娉娉婷婷地迎面走来，好像还端着个小药罐。小翠站在原地愣了愣，那蓝儿都快行至眼前了，她才反应过来。
　　“哟嗬，这三夫人屋里的小翠丫头也忙着端药来啦？老爷正和我们夫人逗我们大少爷玩儿呢！等我回去了，用不用我帮你们家夫人多说几句好话，也让老爷顺便过去看看三夫人？”蓝儿媚眼如丝，娇笑着，特地将那“三”、“我们”、“你们”和“顺便”几个词咬得极重。
　　“不必了，蓝儿姑娘自己把握好机会就行。姑娘这么玲珑剔透的人儿，可千万别像其他那些个被驱逐出府的小贱人一样，一个不小心惹毛了‘自家’夫人，或是‘又’一个不小心勾搭某个过府谈生意的老爷少爷却惨遭失败。到时候被逐出去了，可就连个安身之所都没了呢！”小翠岂是个好惹的，当下不甘示弱地反唇相讥。
　　蓝儿的俏脸顿时涨红，忿忿地瞪小翠一眼，冷哼：“我看你也不见得有多干净，咱们同为陪嫁来的，谁都说不得谁！再说了，你不想像你们主子那样姘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别告诉我你不想，我才不信！”
　　小翠存心想要气死她，既不急也不火，挑了挑眉毛，回敬道：“我可不像某些人，没有几分姿色吧，却专又以色事主。人呐，总是‘做、贼、的、喊、捉、贼’！依我之见，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你什么意思？！你，你竟然敢说我以色事主！”蓝儿大怒，手中药罐上的盖子随着她的火气颤动起来，与罐口相撞，嘟嘟作响。
　　“什么意思都没有，可别冤枉我啊！”
　　小翠笑嘻嘻的，还不忘再加一句：“就算有意思，也不一定是您，您老人家急个什么劲儿？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做贼心虚’？”
　　说完，她心情大好地从气得直发抖的蓝儿身边擦过，只留着兀自羞愤到死的蓝儿站在那里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只是，斗嘴的两人都没注意到，府内的大管家在一旁的树后目睹了整件事情的经过。而这位忠心的管家并不怎么在意她们谁的嘴皮子更厉害，他在意的是谢府老爷的声誉。
　　看来，是有必要劝老爷收敛一些了。管家暗暗想到。或许，自己应该亲自给三夫人端去补药？

　　管家做好了耳朵即将遭到戳害的准备，轻轻敲了敲门。
　　“哪位啊？”
　　“咳嗯咳，是我，谢全。”
　　门吱呀一声开了，出来的是满脸笑容的小翠，她热情地招呼着：“什么风竟能把您给吹来了？快进屋喝口热茶吧，外面可冷呢！”
　　谢全在大夫人处何曾得到过如此高级待遇？当下受宠若惊，忙道：“不必不必，我把补膳放下就走。”
　　这厢小翠并不理会，连拉带拽地把他拖进屋来，还迅速泡了好茶。
　　谢全尚未完全反应过来，手里就已经被塞进了一杯冒着热气的茶水。他一时的没反应，不仅是因为小翠的速度太快，还是因为屋里没有孩子的哭声，这不禁让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地方了。要知道，一进大夫人的外屋，就能听到小孩儿的哭闹声。
　　“小少爷睡下了？”他试探地问道。
　　“没有啊，早就醒了。少爷不很贪睡，多半都是睁着眼，由夫人陪着一处玩耍。很少哭也很少闹，瞧，很听话的是不是？”小翠笑道。
　　“那……怎么没见夫人和小少爷？”
　　小翠放下从管家手里接过的药罐，回道：“在里屋，夫人正对少爷念诗呢！”
　　“诗？”这下子谢全更惊讶了，“小少爷他……能懂吗？”
　　“当然是不懂的了。可奇怪的是少爷只要一听到有人对他说话，就特别安静。夫人说，既然这样，那就不如及早给他念些文章句子，兴许还真能培养出点兴趣，免得长大了目不识丁，让人耻笑了去。”
　　听小翠如此一说，谢全惊讶更甚，直觉这二少爷日后定是个非凡之人。
　　又聊了约两三盏茶的时间，谢全就起身告辞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