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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若有来生,我想生在大漠,看长河落日。生在江南,那里有烟花与荷塘,或者生在塞北,每天放着成群的牛羊。独独,独独不愿再生在皇宫,这里只有满院的风和寂寞。
      对面为我倒上一杯茶的女子如是说。
      我抬头看她,眼神却看向她背后的庭院,那里有满院的荒草和一壁的爬上虎,我仿佛能看到她几乎被埋葬的青春年华。
      “琴师,我昨晚做了一个梦,梦见我生在广寒宫,那里是那么的冰冷,我低头看到人间的繁华,却怎么也靠近不了。”她的声音清冷如水对我慢慢诉说。
      “哦?广寒宫,那你岂不是成了月宫仙子嫦娥?”我笑着打趣道。
      “不。我是一棵月桂。”
      “不要想太多,你不在月宫,你在大尧的皇宫,你也不是月桂而是大尧最尊贵的公主。”我拍着她的手安慰。
      “谢谢你,琴师。”
      她低下头,不知在想什么。
      我摇摇头,看天色近晚,也不再久留,便向她告辞回去。她点头没有挽留。
      踏出大门的门槛,我回头去看这座破败的宫殿,门上方长年失修的匾额被岁月刮去了一个角,匾额上汐月宫三个字黯淡无光。这里人烟罕至,荒凉至极,是被整个大尧遗忘的角落。同样的,也几乎很少有人会知道这里住着一位前朝的废妃和一位身份高贵却无人知晓的公主。
      我在门口望了片刻,看夕阳的余晖散在泛黄的墙头,染成橙黄,染成橘红,才知道时候真的晚了。

      汐月宫离乐坊有些距离,回到乐坊天已经全黑了。待晚上熄灯睡觉时,突然而至一道闪电将漆黑的夜色打亮,接着是一阵惊雷的巨响,很快外面听到了大雨倾落的声音。这样的夜晚伴着狂乱的雨声和雷声,我辗转反侧,心头有许多的不安。我并不知道这些不安来自哪里,但是能感觉它们的的确确真实存在着。
      这夜似乎特别的漫长,我睁着眼睛终于等到了天亮。起身打开窗,天已放晴,下过雨之后的天空一如洗过,干净透亮,连空气也清新的让人心情舒爽,只是一夜未眠让我神情有些疲惫。
      用过早饭后,休息一阵,研究了一会琴谱,宫内的公公过来诏我去皇帝书房抚琴。我应了声,带上琴跟着公公进宫。
      大尧的皇上好乐,也懂乐,为他抚琴是件愉快的事。每当我奏完一首曲子,他总是认真的与我讨论其中的情感与深意,有时甚至会向我请教基本的指法。对于演奏者来说,他实在是为不可多得的听众。但是我并没自作多情到将他比作知音,对于我来说,他始终是高高在上的帝王。
      最近帝王仿佛很有雅致,一连几天都诏我为他抚琴。这天下午,从皇上那退下,突然想起许久不曾去看过汐月宫,便想着转道去那里看看。对前方带路的公公说告辞,自己走回去便好。公公也乐得清闲,点头走人。

      汐月宫地处偏僻,走起来实在有些远。穿过了大半皇宫终于走到汐月宫门口。今天的汐月宫比往日更安静,更加没有人烟。
      大门敞开着,院子里没有人,死一般的静寂,像座空城。厢房的门也开着,我直觉出了什么事,慌忙的跑进房内。
      房内的女子背对着我跪在床前,床上躺着一位苍白的妇人,闭着眼睛,看起来没有生气。
      似乎听到了身后的异动,跪着的女子身子一颤,她能猜到来人是谁,毕竟除了我没有人来过这里。
      背对着我,让我看不清她是什么表情,但是她的声音却是那么无助。
      “你走的那天晚上,下了很大的雨。这屋子常年失修,漏了雨,灌了风,母亲得了风寒,开始只是咳嗽,后来愈加严重。她身体本就有旧疾,生不得病。我去求太医院的人。但是没有银子,根本求不来药,一日熬一日,终于她还是没熬过去。是我。。。。。。是我没用。“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走上前将手轻轻放在她的肩上,她的痛苦也许我不能感同深受,但是我还是希望能安慰到她。
      我低头看她默默抽泣压抑的样子,有些心疼。她本该是拥有全天下最美好事物的女子。
      “如果我再去求求太医,母亲也许就不会死。都是我没用。。。。。。。”
      “人死不能复生,老贵妃不会想看到你这么自责。”
      她的肩膀不停的颤抖,声音从呜咽变成嘶声力竭的大哭,我一直站在她身边。不知过了有多久,她才停住了哭泣,扯着沙哑的声音对我说:“琴师,带我走吧。”
      “你想去哪里?”
      “哪里都好,只要能离开这里。”
      “你想好了?”
      “恩。过去,母亲怕我卷入宫廷纷争,只告诉外人我是个丫鬟,除了你没人知道我是她的女儿。走个丫鬟,不算什么大事。况且,这个皇宫没人会注意到汐月宫,也没有在乎这里。”
      “好,我帮你。”

      我们为老贵妃办了个简单的丧礼。没有僧人,公主便自己念经超度,整日整日的诵经。正值夏日,怕老贵妃的遗体受不住,不足三日匆匆的下葬了,就葬在汐月宫的院子里。
      我将院里的杂草除去,挖出足够深的坑,她用棉被将老贵妃的遗体裹好,随我一起一把土一把土的将她埋好。可怜老贵妃半生富贵,死时却睡不上一副薄棺材。

      安葬之后,她进屋收拾行李,她并没有多少的行李可以收拾,仅仅带走一些老贵妃遗物。我叫她换上一身宫里丫鬟的衣裳,不会显的那样打眼。
      她点点头,进去换了衣服,片刻功夫身着蓝色丫鬟服出来,周身朴素却难掩与生俱来的贵气。
      “随我回乐坊,等到时机到了,我就带你出宫。”
      “谢谢你,琴师。出了这里,你也不用再叫我公主了,这个公主的名称着实有些不太合适。”
      “那我。。。。。。”
      “以后我叫席越,你就叫我阿越。”

      席越与汐月同音,我知道这是她对过往二十年最后的留念。
      我带着她在乐坊安顿好,只对其他人说这是浣衣局受不住苦的可怜丫头,我同那里要了过来,其他人也未起疑心。只是依稀会有些闲言碎语,最离谱的莫过我拐带了一个貌美的丫头。
      我也不作辩解,疯言疯语就随他去。当务之急还是安排好阿越出宫去。阿越名义上是个丫鬟,宫里的丫鬟都是签过卖身契,不到年龄不可出宫。想出宫要么拿到令牌,这个难度太大,我区区一介小琴师是不可能碰到此物的。要么的就是神不知鬼不觉的悄悄溜出去,这说难也不难,只要有足够的银两,宫里多得是给你安排的人。
      打定这个主意,我拿出了全部的积蓄,来到宫中三年有余,月钱丰厚,有时奏的一首好曲,陛下还有打赏。而我自小是孤儿,又尚未娶妻,钱财于我,实在没有用的到的地方。阿越与我是深交,我又是唯一知晓她秘密的人,我不帮她又能帮谁呢?
      多处打听,我找到了宫里大总管手下的小言子,这是个看着就机灵的家伙。我开门见山直接说了来意。告诉他,在宫里有个相好的,家里母亲病的重,想出宫。这小公公不关心什么理由,只说了价钱。见他这么爽快,我就将钱先出了一半当做定金,事成之后再付另一半。他接过钱,眼里闪亮亮,扯着嘴角说:“您就瞧好吧。”

      在等消息的一段时间里,我还是像往常一样的过着。阿越时常会过来,像个真正的丫鬟一样给我打扫琴室,但我不敢承受,虽说她演个丫鬟,哪能真的把她当做丫鬟。于是她来时,我便让她坐着听我抚琴。她对音乐很有天赋,我也教过她一些的乐理。她沉醉其中,聆听时的神情像极了她的哥哥。
      这一日,皇帝陛下来了兴致,要在御花园的嫣然亭赏花,赏花是件雅事,而听曲也是件雅事。他便派了一个小公公诏我去抚琴。我抱上琴就要过去,阿越在后面突然叫住我。
      “你要去给皇上抚琴?”
      “对,我等等就回来。”
      “我随你去。”
      “你?你去做什么?”
      “我想看看他,毕竟他是我的亲人。”
      我自然知道她说的他是谁,看着她眼中的渴求,我硬不起心肠,只好也让她跟上。

      嫣然亭在一个小山坡上,上去要走十几级的台阶。未到山坡,远远的就看到亭中有一人身着玄衣,体态修长。我不敢怠慢,带着阿越急忙的走上台阶。入了亭子先跪安。
      身着玄衣的便是皇上,他转身抬抬眼皮叫我开始抚琴。我忙着将琴摆好,阿越也来搭了把手。
      “她是谁?”
      我明白他是指阿越。我一面心里祈祷不要因为什么兄妹感应起疑心,一面跪下回答。
      “回陛下,是乐坊新来的丫鬟。”
      他不咸不淡的看了眼,我知道他有些不耐烦,急忙开始抚琴。
      这一首我新作的曲子。曲调温柔,适合闲来无事赏花作画时听。他似乎听的入迷,但是我还是能感觉到他朝这边微微打量的眼神。一曲罢了。皇帝陛下似乎有点意见。
      他颦着眉开口:“唔,曲子不错,太过绵软了些。”
      “是,微臣下次注意。”
      接着又是几首曲子,都是些闲适轻松不压抑不悲伤的曲子。阿越就站在我的边上,偶尔为香炉里添点香料,动作轻柔却麻利,看不出任何的异常。待弹完一曲阳春白雪,内侍带着几位大臣求见,估摸着是有要事要谈。皇上似乎对于有人打扰他的雅兴显得很不高兴,无奈官员们催的急,说是国家大事,他火气颇大的摆摆手示意我们退下。我迅速包好琴带着阿越行礼告退。
      回去的路上,阿越一直很沉默,我闲扯了几句,她也不曾理我,也罢,我想她的心中也并不平静。
      这样的沉默一直持续了几天,一直到那天晚上,我拜托的小言子来了消息,说是一切都准备妥当。原来过几日中秋从宫外要运一批的岭南的水果进来,等水果搬完了,可以藏在篮子里运出去。中秋之夜,皇上设宴,宫里来人很多,乘乱出去,不会被发现的。人他都打点好了。小言子做事麻利又聪明,只是着实贪财了点,虽然这点与我来说是他最大的优点。我对他的计划表示满意,并告诉他等阿越顺利出宫就将另一部分钱给他。
      当晚,我就将这个计划告诉了阿越。令我意外的是,她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高兴。
      她抬起头来看着我,说:“琴师,我不出宫了,我要留在这里。”
      我几乎被惊的跳起来,怎么突然就变了注意,难不成女人的心思真这么善变。“为什么!你不是想离开这里吗,这是最好的机会。”
      “不。我不能走。”
      “为什么?”
      “我爱上了一个人。”
      我又瞪大了眼,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谁?”
      “是皇上。”
      “你疯了!他可是你亲哥哥!”
      “但是他不知道!”
      “你。。。。。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见一面你就爱上了?那可是你的亲哥哥啊。我的公主陛下!”
      “因为他是我哥哥,我才要爱他!我要接近他,让他爱上我,给他生孩子,再把真相撕开来给他看,我要让他痛苦!”
      “你的痛苦并不是他造成的,即使报复,你不能把自己赔进去。”
      “凭什么只有他一个人这么幸福!我和母亲的二十年受的苦,我要让他偿还。这是他欠我们的,整个大尧宫都欠我们的!”
      跳跃的烛光映在她脸上。她的表情狰狞的近乎疯狂。
      我突然觉得眼前的女孩很陌生,我看不见以前与我同坐饮茶看落花的那个恬淡的女子。现在的她眼里满是仇恨和挣扎。
      “琴师,母亲死的时候,我就恨透了这里,本来我想走。但是那天我看见那个人,他过的那么好,所有人对他俯首称臣,而他对所有人都满不在乎。我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离开这里。”
      “琴师,你帮帮我,好不好,就帮我最后一次。让我靠近他,我求求你。”
      她抓着我的衣角哭成了泪人,不断的哀求着我。这一次我不知该如何劝慰或着安慰她。
      “阿越,不是我不帮你。这是在害你。你有没有想过若是成功,你是要成千古罪人!我不能看着你这么下去,阿越,明天我就带你出宫。”
      “我不走,我注意已定,我不会走!”
      “阿越!听我的话,出了宫,你能去大漠,能去江南,去你任何想去的地方,你会有比现在更好的生活。”
      她默不作声的看着我,眼里的偏执让我难受。
      “总之,你好好想想,我希望你好,我不能让你往火坑里跳。”
      说完,我转身走出琴房。这是我第一次与她不欢而散,我深知她的执着,但还是想着她也许能改变主意。

      中秋节在万丈礼花中来了。皇上在宫中设宴,宴请朝中大臣与皇亲国戚。宴席戌时开始,自酉时便有不少大臣从各个门中进来。刚刚小言子过来提醒我,亥时车子要从雀尾门出去,叫我早做准备当车行至小石子路就上去藏好,并且不要忘了准备银两。我连声答应。
      皇帝的宴席在亥时之前,宴会时我需抚琴一曲,时间上不足以担心,唯一担忧的是阿越那边。但我已在心里下定决心,不论她是否愿意,在犯下弥天大错前就算是绑也要把她绑上车。
      月亮悄悄的爬上了山,我也越发的紧张。窗外突然闪现了一个人影,我认得那个身影,是阿越。她端着饭菜进来,看见我时神情自若,像是我们从未有过争吵。
      “还没吃饭吧,马上要上去表演,不能饿着。我在厨房拿了饭菜,过来吃吧。”
      我不知该说什么,因为心里紧张,并没多少胃口,但毕竟是阿越亲自端来的,她也许是借此向我妥协,我不好意思拒绝。
      我端起饭碗开始吃着,味道不算多好,但我还是尽力将它吃完。
      吃完后放下筷子,我问她:“那件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她笑着摇摇头,“我说过,我不走。”
      “你怎么。。。。。。”我站起来想大声对她说,只是一站起脚下发虚,竟软的要倒下。
      她扶着我坐下,一边慢慢收拾碗筷一边同我说话:“琴师,对不起,我真的不能走。”她的声音是催眠曲,让我的眼皮也越发沉重。我还想多说什么,困意一阵袭来将我淹没。
      之后便是陷入一片黑暗。

      待我醒来已是第二日清晨,我并不知昨夜发生了什么,记忆只停留在阿越给我那碗饭。我不知阿越为什么给我下了蒙汗药,她又去了哪里,做了什么,是否已顺利的上了马车。门外有稀稀疏疏的响声,我眯着眼看外面,光影里有个模糊的身影向我走来,走进了才认出那是小言子。
      小言子一来就絮絮叨叨的抱怨,“昨晚你相好的压根没来,人家白等了那么久,还是我哈腰给人家道歉了才算完,你相好的怎么回事啊。这样我小言子以后做这档子事的信誉都没了。”
      我头昏昏沉沉,却也听得进小言子所有的话,我知道了昨晚阿越没走,那她现在在哪呢?
      “诶,算了算了,事情没办成,我也不收你另一半的钱了。买卖不成仁义在。诶,对了,听说昨天的事了么?”
      我陷入沉思中,没理他,他也没在意,自顾自的说。
      “我跟你说啊,昨晚啊我听前边当差的说,宴会上不知从哪来的一个女人抱着把琴弹首什么什么梦出尽了风头,听那些人说,那女的一身的白衣,漂亮的天上的仙女似的,宴席上所有男的都直勾勾的看着他。那个兵部的董大人眼睛都要登出来。。。。。。。。”
      我的心一下子就掉下去了。那个女人是阿越不会错。她谈的曲子是我前日新作的梦回,没想到短短几日她竟能完整的将它弹出。而我更没想到的是,她竟会以此来接近皇上。
      她一直都是个聪明人,但是我并不希望她把她的智慧用在报仇上。
      “那女子现在,现在在哪?”
      我连忙的开口询问,语气有些急躁,小言子似乎被我的情绪吓到,楞了下才答道:“这么漂亮的人当然在皇帝的寝宫喽!你是不知道,昨晚好多王爷世子向皇上要人,皇上啊一个没给,当晚就招回寝宫里头,诶,你说这女的什么来头啊。”
      我绝望的呆坐在凳子上,诏回寝宫,意思是没有任何挽回的余地。我不能说服自己相信这个事实。小言子见我呆滞的坐着,也觉得没什么意思,便告辞回去了。
      我不知道我在这里坐了多久,直到窗外的惊雷震醒了我,看见天空黑云翻滚,也许不久之后就会有一场大雨。我害怕即将到来的暴雨更害怕即将发生的一切。
      而我什么也不能阻止。

      自那之后我便再没见过阿越,只是偶尔会在几个宫女嘴里听到她的消息。她们说那日抚琴的美人安置在琉璃宫,那是大尧最精致漂亮的地方,也是前朝萧贵妇住的宫殿。萧贵妃正是阿越的母亲,不知这是阿越故意要求还是巧合,冥冥之中总带有几分宿命的味道。
      皇上依旧喜好音乐,隔三差五便会诏我过去,所幸没有一次遇见她,因为我实在不知要如何同她说话。
      这样的日子过了三月有余。很快便到了冬至,今年天冷的很快,未及下雪,我已穿上了厚厚的棉衣。今日我同往常一样给皇上抚琴,也许是得了美人的缘故,近来他似乎心情很好,眉宇柔和了很多,也会同我说许多的话。话题不局限于乐曲,有些会说些朝廷趣事和朝野秘闻。有时我会觉得他若不是阿越的哥哥,他们会是多么好的一对啊,可惜现实总是不遂人意。
      回去的路上看见两边的梅花开了。我喜欢梅花,我喜欢它们在万物寂静的时候傲然开放的模样。过去两边种的是海棠,海棠虽艳,冬天干枯的枝桠也着实荒芜了些。去年这里竟改种成梅花,也不知是哪方贵人下的令。这里鲜少有人经过,倒是便宜了我。

      几日之后,皇帝册封阿越为美人。听到消息的那日,天正下着雪,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天色灰暗,雪如鹅毛一般纷纷扬扬的落下,落在巍峨的城墙和光秃的枝桠。我一人独坐窗边,泡上一壶滚烫的茶,看窗外大雪纷飞。想起去年的第一场雪,我与阿越在汐月宫对坐饮茶,我抚上一曲孤雪,琴声合着落雪声,更衬得万籁俱寂。可惜这样的时光再也不会有,我同她也许就这样咫尺天涯。感至深处,顿觉酸楚,提手为自己倒上一杯茶,自此以后,在这宫中,我怕是要一人孤独终老。
      “琴师,那位姓琴的琴师在吗?”院里来了个不认识的小太监,听着像是在叫我。我连声应道:“在的,在下就是。”
      小太监见着我似乎相当激动,拉着我就说:“可算找着您了,我们宫里的娘娘想听你弹曲儿呢。”
      “敢问是哪宫的娘娘?”
      “就是今儿个刚册封的琉璃宫的席美人。美人她谁都不要听,就想听您弹曲子。”
      是阿越!我心里一咯噔,又是激动又是紧张,竟楞在那里。
      “哎,琴师,跟我走吧,要不美人要急了。”
      “好好好,就来。”我回屋里抱上琴就跟着他过去。
      这一路都是雪,路滑,走的艰难。我却希望更慢点,我不知道见到阿越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我当然不会单纯的以为阿越叫我只是为了听曲,她兴许是想对我说什么,难道是她改变主意了?
      乐坊到琉璃宫的距离很近,不待我在心里盘算完,那小太监就将我领到门口。“琴师,您等等,我去通报一声。”“恩。”
      很快的,小太监从里边出来将我带进去。进入琉璃阁内,顿时暖和了不少,琉璃宫里取暖设备很是齐全。见我到来,屋内的丫鬟都散去了。我抱着琴轻轻走进,见一女子一身红衣背对着我立于窗边,这个背影我很是熟悉。我低头作揖“微臣参见娘娘。”
      我的眼角的余光察觉红衣转身,一点一点的靠近我。“琴师,对我,你不必如此的生分。”
      我低头沉默不语,其实我早已不怪她当日将我迷晕,只是今日我实在不知如何与贵为美人的她与过去一般的说话。
      “也许你还在怪我,可除此之外我别无选择。”
      “阿越,我。。。。。。。。”
      “琴师,你可知我今日叫你前来所为何事?”
      “我,不知。”
      “因为,我想见你,你依旧是我在这个宫里最亲近的人。”
      我抬头看着阿越,她的眼神如此的恳切。
      “你有皇上。”
      她摇摇头,发髻上华丽精美的步摇随之摆动。
      “你不会知道。琴师。这座琉璃宫这么美,与荒芜的汐月宫天差地别,但是它们都是一样的寂寞。”
      “这一切不都是你想要的么。”
      “是吗?但是为什么我却从来未曾快活过。琴师,我失败了。”
      “什么?”
      “我设计的所有所有计划都失败了。你知道吗,他从未碰过我。”
      我的心中满是疑惑与震惊,其实还夹杂着惊喜。这场畸恋本就不能开始。
      “中秋那日,我便被招入他的寝宫,我以为机会来了。可惜千算万算,算不到他竟唤我一句妹妹。哈哈,好一句妹妹。原来他早就已知我的身份,却还假装被我迷惑,在他面前我就是个彻彻底底的笑话!”她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搭着桌子,扯着诡异的笑容同我说话。
      “我不曾告诉他,从未。”
      “我知道不是你说的,你一直真心的待我。可我宁愿是你说的,这样我也不会沦落至如此不堪。”
      我并不懂得她在说什么,这段我看不见她的时日里,也许发生了太多太多我不知道的事。
      “他说,封我为美人,补我荣华富贵。若是封为公主,势必朝堂中议论纷争。他要我和平安稳的过完这一生。呵,这一切都是借口,借口!好一句补我荣华富贵,好一句安稳一生。他做的这一切不就是想将我带离你的身边!”
      “我?这一切与我有何关系?
      “原来我也不知,后来我问他,是何时知晓我是他妹妹。他告诉我,是那日你带我去嫣然亭中为他抚琴,之前你从未带丫鬟过去。他疑心你与我的关系,派了人去查。不出一日,他就将我的出身底细摸清。中秋夜,我勾引他的那场戏,他将计就计,将我招入后宫。琴师,你明白了吗?他看到的人一直都只有你只有你!”
      仿佛有一道雷劈中了我的天灵盖,我的脑中一片空白,我做梦也不会想到,事情的走向会成如此,真相会是如此。
      “不要再胡闹,我从未听说皇上有断袖的传闻。”
      “没听说不代表没有,我也希望一切都是假的,但他看你抚琴的眼神是真的,对我所有的残忍也是真的。”
      她突然拉住我的衣角神色悲切:“我不懂,不懂他为什么爱的是你,你告诉我为什么啊!”
      我握住她的双臂让她清醒,她眼中泪水滚落。她的绝望让我措不及防,我需要弄明白一些事:“阿越,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爱上了他?”
      “爱上他?爱上他?”她眼神迷惘的看着我,突然重重的推开我声嘶力竭:“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我怎么可能爱上他!他母亲害我母亲入冷宫,我怎么可能爱上他!”
      这件事像打不开的结,解不开的局,我看着面前歇斯底里的女子,突然像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
      走出琉璃阁天已经暗了,下了一天的雪,月光照着雪地一片晶莹的白。雪没及脚踝,我在路上举步维艰。
      我不愿再去想今天发生了什么听到了什么,一切都应该葬于这场雪,它不该让世人知晓。我像是一个窥探了天机的人,怀揣着秘密惶惶不安。

      夜里,我的耳边回荡着阿越的声音,我听见她的哭声听见她在叫我,她不断的靠近我,却又推开我。
      “阿越。”我在噩梦中醒来,心跳如雷。
      “走水啦!走水!”不远处传来尖利的喊声,我的不安越来越重,套上衣服奔出房间。天边有熊熊的火光,赤色的火舌吞没了宫殿,那是琉璃宫的方向!
      我近乎疯狂的跑向琉璃宫,火光越来越盛,靠近宫殿,我被烟雾呛的不能呼吸。“阿越!”向宫内跑去,有皇上的内侍拉住了我,“琴师,那里危险!”
      我不能丢下阿越不管,她是我唯一牵挂的人。我挣扎着挣脱,但抵不过他们的力量。眼睁睁的琉璃宫在被吞噬在火中,看着它崩塌,看着它化为灰烬。
      阿越最终没有出来。我看着天一点点亮起来,心里的光却渐渐暗下来。
      天色大亮,人群也散开了,有一人走近我身旁,那是皇上。我顾不上行礼只想开口质问为什么这样对阿越。而我张嘴却没有发出声,也许我是最没有资格问的人。
      这盘局至死我想我也不能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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