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不败》殿前欢

4、第三章

　　停顿了几天之后，雨又开始下了。
　　檀香还躺在老地方，鼻息越来越微弱。
　　野猫也仍然在他跟前，抢食着破碗里一点馊饭。
　　檀香闭上了眼睛。
　　雨越下越大，滴落屋檐，打落树上不多的残叶。
　　在这些熟悉的声音外，他听到了很轻的脚步声。
　　急雨打在精致的油纸伞面上，伞下那人轻轻拉着裙裾，站到檀香跟前。
　　檀香头顶的雨停了。
　　那人弯下腰，轻轻抚摸着檀香的脸颊。
　　“你受苦了。”那人说话，声音婉转，似乎努力在注入感情。
　　檀香朝她的方向微微转过脸去。
　　两人都静默了一会，野猫也停止了吃食，戒备看着他们。
　　“我让他们进来，带你回去。”女子轻声。
　　“我刺了他三刀，但是他没有死。”檀香双眼微垂。
　　“我已经知道了。”
　　“任务失败的人，是没有资格回去的。规矩不能坏。”
　　女子略顿了一顿。
　　“对我来说，你是不一样的。”过了一会，她终于道。
　　“我已经瞎了，残了。带我回去，没有什么用。枕香堂不留无用之人。”
　　“我说过，你是不一样的。”
　　女子坚持，语气却冷了下来，透着一点不耐烦。
　　“那，把这只猫也带回去吧。”
　　等了半晌，檀香终于轻轻叹了口气，开口说话。

　　七天之后，静卧在床上的檀香，已经勉强有了两分人样。
　　门被人推开了。
　　郁金背着药箱，走到檀香身边，把他人翻转过来，翘起兰花指，一句话也不说，替他的脊骨正位。
　　檀香咬着牙，一声不吭。
　　正位完了，两个人都出了一身汗。郁金拿香帕擦了擦手，坐在檀香身边，继续一句话也不说，专心抠他的手指甲。
　　他这个人一向小气，但是憋不住话，如果能忍住七天都不理你，那就是生了比天还大的气。
　　檀香趴在床上，脸歪向一边，朝他笑了一笑，十分讨好的意思。
　　“香主对你可真好，还亲自去接你回来。”郁金终于忍不住开了口，阴阳怪气地。
　　檀香没搭腔。
　　“她给了我十天时间，让我帮你站起来。现在已经过去七天了。”
　　檀香继续没反应。
　　“你现在能站起来吗？”
　　檀香于是便伸出一只手，搭着郁金的肩膀，过了一会，居然真的站了起来，走了几步，到桌边扶住桌角。
　　郁金跟了过来，不可置信看着他。
　　檀香的背还佝偻着，因为虚浮，满头都是汗。
　　“你是不是有病！”郁金忍不住了，“你被人搞成这样，野狗一样扔在外面，香主有没有去找你？没有！现在她想起你来了，去带你回来，为什么？因为用得上你了！就算是一条狗，你也该长点心是不是？！”
　　“他把我扔在外面，就是等人去找我，确定是谁主使的。”檀香的一只手紧紧握住桌角，努力保持平衡，“香主当然不会上当。”
　　郁金气结，翻出一个白眼球。
　　“我的背……”
　　“你有两个选择。要么一直这么佝偻着，会好受一点。要么你就站直，你的背就会一直这么疼，到了阴雨天，你会非常非常想死。”
　　听了这话，檀香咬牙，慢慢将背立直，目光没有聚焦，也没有悲喜。
　　“为什么你不问，我能不能治好你的眼睛？”郁金看着他，看了有一会，见他并不和自己对焦，声音终于低了下去。
　　檀香维持那个姿势，闻言之后，不管怎样强忍，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他是檀香没错，枕香堂排名第一的杀手，心像铁一样硬。
　　可那个人是慕容凤。
　　在这个世界上，檀香见到的最后一张脸，就是慕容凤。
　　如果你刺了他三刀，他却还让你活着，那他就是确定，这之后的每一刻，你都比死还要难过。
　　无论在哪个角度，他这个人，都叫人终生难忘。

　　那时候，慕容凤重伤未愈，坐在他对面，脸色还很苍白。
　　在他掌心，有一个小碟，里面盛着两根朱红色的牛芒细针。
　　檀香已经被打断了手脚，捏断脊骨，头发则被人拉扯着，对着软榻上的慕容凤。
　　慕容凤伸出他骨节略大的手指，从小碟里拿起细针，给檀香来看。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颜料，到了夏天，就会化开，变成一滩红水。”他道，在摇曳的烛火中，姿态高贵而优雅。
　　檀香的眼皮，这时就被人扒开了，一直扒到最大，露出眼球。
　　“如果把它刺到你的眼睛里，它也会化开。这么细的一根针，化开也只有一点红，应该很美。”慕容凤接着又道，轻声慢语，动作也很轻柔，把针尖刺进檀香的眼球。
　　整个过程，只有短短一刻。
　　檀香的眼前，瞬间变成一片赤红。
　　细针果真在他眼中融化了，在漆黑的眼眸当中，洇成一点层次渐染的红墨。
　　慕容凤弯着腰，捏住檀香的下巴，欣赏自己的创作，欣赏了很久。
　　“这种颜料，在夜里还会发光。”他道，做个手势，让其他人退下，“现在，你真的是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尤物了。”
　　屋门被关上了，烛火也被扑灭。
　　慕容凤过来，刺进檀香的身体，拉着他的头发，要他睁开眼睛，看着自己。
　　在黑暗中，欲/望和檀香眼里那一点红墨一起，散发着妖异的火光。
　　而檀香眼前，连最后一点赤红也慢慢褪去。
　　世界变成黑色，安静而肮脏，包纳一切。
　　他的眼睛瞎了，没有任何人能够治好。
　　就算那个人是郁金。

　　“我的眼睛，你能治好吗？”
　　虽然明知道答案，可过了一会，檀香还是问了。
　　通常来说，他都是个随和的人，愿意给自己和别人台阶。
　　“不能。”郁金恶狠狠，不知是对他，还是对自己。
　　檀香哦了一声，扶着桌角，找到椅子，慢慢坐下来，“我知道了。我会学习当个瞎子。学什么，我都很快。”
　　郁金的气渐渐平了，情绪于是开始低落。
　　“香主有没有说，我要去做什么？”
　　“给香主的儿子，那个败家子当师爷。”
　　檀香又哦了一声，垂下头，什么都没再问。
　　“我喜欢你，你是知道的。”郁金弯下腰，握着檀香的手，眼睛有些湿，“你能不能认真回答我一次，到底为什么，你要对香主这么死心塌地？”
　　檀香沉默了一会，道：“你哭了。”
　　郁金讪讪，用手背擦眼泪，“你怎么会知道。”
　　“你吸鼻子了。我说过，我学什么都很快。”
　　“你的意思，你还是不肯回答我？”
　　“我带回来的猫呢？你给它调养得怎么样？”这一次，檀香的话题转得更加坚决，“三天后，我想带着它一起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