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心劫》柚柚

8、弑

　　第八章弑
　　清晨起来的时候，又是这般的花落飘香。
　　绣眉抬眼望望窗外，哪里的梅花始终不如梅沁苑的好。
　　小环走了进来：“娘娘起身了，今日要梳什么发饰？”
　　绣眉说：“只是去见皇上。不必这么隆重，皇上其实随和得很。”
　　“那是对娘娘才这样。”小环微笑了，“皇上还没对哪一个媳妇这样亲善过，三天两头就传召娘娘，就是以前最得宠的八公主，也没有娘娘这样的福气。”
　　“八公主……”绣眉喃喃念道，一个很陌生的名字，心底却泛起隐隐的痛。
　　“是啊，八公主才刚刚出嫁，皇上就派驸马爷出征了呢。”
　　绣眉抬起下颚，这事倒真的透着蹊跷。皇上调了太子身边的人，是因为什么呢？或者，是太子暗中的一步棋，又有什么阴谋呢？
　　这事与我何干？绣眉轻叹一声，何必为不相干的人费神?
　　窗外花落无声。
　　“小环，派一个人去将桌子上那秘方送给梅妃娘娘。”
　　小环应着，眼睛却瞟了绣眉一眼。
　　绣眉轻轻叹道：“想来，梅妃娘娘是决计不会再想见我的了。她爱梅成痴，才配得起这梅花粥。”

　　皇宫御书房。
　　皇上品了一口香茗，赞道：“绣眉的茶，和绣眉的人一样，清雅得可人。”
　　绣眉轻笑着：“绣眉不是大家的小姐，自小在山野长大，茶粗鄙得很。”
　　皇上瞧着她，久久没有说话，一时出了神。
　　绣眉有些惶恐，低了头。
　　皇上长叹一声，道：“美华还好吧？”
　　美华是谁？绣眉的心一惊，是她吗？
　　“你的气韵还真像她，也像盈月刚进宫的样子。
　　绣眉抬起眼，露出疑惑的表情。
　　皇上笑了：“看来，你谁也不像。你心底通透，却不说。”
　　绣眉的脸一红：“皇上……”
　　皇上看着她，若有所思，久久才道：“只可惜，天下的事总不是你想的那样顺心顺意。”
　　绣眉轻轻蹙眉，皇上这是什么意思呢？
　　“希望绣眉以后，可以一直这么清心。”皇上瞧着她，“不要像皇宫里的其他女人一样；不要自苦。”
　　“绣眉明白。”绣眉轻叹道，皇上看多了宫里的风雨，不想再让梅妃和三姐的故事延续吧！
　　总领的太监进来禀告：“三皇子、九皇子、十一皇子求见。”
　　“宣！”
　　皇上看了看绣眉：“朕画的那幅素心图，就赐予你了，绣眉有空，就常看看吧。”
　　“谢皇上！绣眉告退！”绣眉看见皇上眼中的光，心中茫然。那是她看不懂的光芒，包含了太多的……是怜惜？遗憾？还是……不舍？
　　绣眉走出御书房门口，九皇子他们正好进来。九皇子还是那样卓尔不群，和那日宴会所见相同，站在另两位王子之间，仿佛完美的璞玉。
　　他们擦身而过，彼此没有看对方一眼。
　　可是，绣眉却感到了深深的寒意，凉到她的脊髓里。

　　东宫。兰妃寝室。
　　太子背对着大门，拿着绣眉梳妆桌上的盘龙玉佩把玩。
　　绣眉深吸了一口气，行了礼：“绣眉拜见殿下！”
　　太子回过身，表情的淡漠的，带着一丝漫不经心：“回来了？”然后又转过身，继续着手里的玉佩，“看来父皇还真的疼你，连这个玉佩都赏你了。”
　　“……”
　　“在我面前，你真的是没有话说吗？”
　　“……”
　　“你不是一向面面俱圆的，人缘好得很。怎么不来讨好我呢？”
　　绣眉道：“绣眉没有想要讨好谁。”
　　太子走到她身边，绣着她身上的香：“为什么不涂麝香？你不是不想标新立异吗？东宫的女人都擦这个味道。”
　　“我讨厌麝香。”绣眉说，身旁强烈而熟悉得气味使她发颤。
　　“你讨厌的是我吧？”太子轻声笑道。
　　绣眉的面色有些发青：“殿下，……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
　　太子靠的她更加近了，肆无忌惮地汲取她颈间的芬芳：“有时候，玩弄一个人比杀一个人，更加，好玩。”
　　好玩？
　　太子看着绣眉蹙起的眉，哈哈长笑：“果然还是这样有意思。”说着转身，想要出门。
　　绣眉看见他修长的背影，飘飘然从跨出她的门槛。他走得轻巧，像是要乘风飞去的仙人。他的背影，完美无暇……
　　“殿下……”
　　太子回过头，带着得意的笑容：“绣眉舍不得我？”
　　要不要和他说呢？要不要？
　　“没事了……殿下……请慢走！”
　　太子深深望了绣眉一眼，又扬起笑意。
　　“殿下……”绣眉突然叫了一声，“要小心……有人别有用心！”

　　数日后。
　　东宫。兰妃寝室。
　　绣眉唤了小环进来：“什么事？外面这么吵？”
　　小环的面色已经惨白：“外面……外面……好多好多士兵包围了……凶得很？”
　　什么！
　　“整个东宫都是？”
　　“是！”
　　居然有士兵敢来围攻东宫？是九皇子的人？他应该不会有这么大的胆子！
　　那么，就是……
　　皇上了！
　　“太子在哪里？”
　　“在宫里。”
　　绣眉踱步到了正厅：“你们乖乖在房里，什么也别做。小环，去拿一件兵士的衣服来。”
　　“娘娘！娘娘要去哪里？”
　　“进宫！”
　　“娘娘……”小环喊道，“外边太危险了……”
　　绣眉道：“别多嘴，快去！”
　　又是一场无可避免的灾难！
　　绣眉没有办法阻止。
　　可是……
　　无论是谁流血，绣眉也不想看见……

　　皇宫御书房。
　　皇宫的形势比起东宫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三皇子率领的御林军紧紧守护着御书房。
　　可是，除了御林军之外，其余士兵的人数居然是御林军的十倍。
　　两边混战，血流成河……
　　那个领头的兵士，好生眼熟……
　　绣眉抬眼望去，忙又低了头，趁着混乱，溜进了御书房的门前。
　　御书房里已经乱作一团。
　　除了皇上和已经倒在血泊之中的御前侍卫，与皇上相对而视的站在御书房中间的人，就是——太子了。
　　“父皇，你拟召退位吧！”
　　太子背对着绣眉，绣眉看不清他的眼神，可是，他的这句话冰冷得像一把利剑，穿透了绣眉的心。
　　怎么会这样？难道真的已经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他们毕竟是父子，前些日子还在一张桌子上把酒言欢，其意融融。
　　短短数十日……
　　太子无情，却并非绝情。面对他的父皇，他的话语居然饱含杀气。
　　“朕还是小瞧了你。想不到你的戒心这么重。”皇上轻叹着。
　　太子轻蔑地笑道：“你那日给我兵权，那么爽快，早知道你有心试探我。我自然将计就计，要派文连慊去南蛮。”
　　原来如此。都是诡计。
　　刚才眼熟的那个兵士，恐怕就是他了，他从未去过南蛮，一切只是个幌子，遮人耳目罢了。
　　太子早知道了。
　　“不过，”太子举起了剑，“你这么快就行动，却是出乎我的意料。你早知我有戒备，不宜持久，趁着我的人都在外边，想要给我一个措手不及。”
　　皇上也是一声轻笑：“可惜啊，可惜！”
　　皇上也早知道了。
　　“可惜你老了，心倒是更活了。”太子冷笑着，“最后……居然是败在一个女人手里。”
　　女人？是谁？
　　绣眉的站了起来，面色苍白，不会的。
　　太子的剑已经出鞘：“你明知道她是我的女人，还对她那么亲近。真是好笑！”
　　果然是……
　　为什么要是我？
　　“不要！”绣眉冲了进去，拦在皇上的面前。
　　“你来做什么！出去！”皇上和太子，两个人几乎是同时开口。
　　绣眉转向皇上，拉住他的衣襟：“皇上，既然大势已去，您就拟召吧！殿下他是不会为难您的。是不是？殿下？”
　　抬眼去看太子，眼神里充满着绝望的哀求。
　　太子躲开看她的眼，一言不发。剑依旧举着。
　　皇上轻抚一下绣眉的脸庞：“绣眉，有些事，你不明白。朕即使拟了召，还是保不住自己的命。生死有命，这是天数。死，未尝不是一种安静！”
　　“皇上……”绣眉的泪流了下来。
　　为什么会这样？
　　“让开！”太子的眼眸闪耀出咄咄的杀气。
　　那种眼光让绣眉害怕，那是他杀人时的目光！
　　在凤凰山看见过，在新婚的那个晚上。
　　但是，现在，他眼里的戾气更重，仿佛夜里林间的咆哮的饿狼，心中只有一个字——杀！
　　“不！”绣眉挺直了身子。
　　太子的剑直逼着绣眉，语调透着一种忍耐的极限：“你——当我不敢杀你？”
　　绣眉闭上了眼睛，剑的凉意环绕在身旁，她从来没有这样高估过自己。
　　更何况，现在的太子已然失去理智……
　　她，从来就不是圣人。
　　但是，这一刻，她只有这条路，她要赌一把！
　　绣眉感到杀气向自己逼进，颈上冰冷的寒意，然后是痛楚，身上一阵温热，衣襟沾湿了一大片，是鲜血？
　　要死了吗？
　　绣眉睁开眼睛，自己的身上，侧面，鲜血，鲜红……鲜红……
　　可是，不对！
　　绣眉转过身子！绣眉跪了下来！“皇上！……”
　　皇上躺倒在血泊之中，胸前插着太子的剑。
　　太子的剑术！
　　绣眉太小视了。
　　太子的剑只是从她的颈部穿过，擦断了她的几缕发丝，在她的颈上留下一道血痕，就深深插在她身后——皇上的胸口。
　　她身上沾的，是皇上的鲜血……
　　“绣眉！”皇上拉住她的手，“记住……记住……朕的话……”
　　那样雄才伟略的天子，以那样慈爱的笑容，就这样倒在她的怀里。
　　绣眉怔怔坐着，一动不动……
　　太子退后了一步，脸上渐渐有了血色，缓缓闭上了眼睛。
　　这样的结局……
　　门外有人回报：“回太子，叛军已经被平定。东宫那里也安然无恙。叛军首领三皇子、九皇子、十一皇子都已束手就擒，听候发落。”
　　太子冷冷念道：“刚刚父皇被冲进来的叛军行刺，孩儿保护不力，父皇已然驾崩……”
　　“皇上！”
　　所有的人都跪了下来。皇宫内外一片哀嚎。
　　举国哀痛。
　　绣眉抱着皇上，说不出一句话来。

　　翌日。太子天鏖登基。
　　封先皇后和梅妃皇太后，太子妃吕氏为皇后，湘妃为贵妃，兰绣眉为淑妃，位在四妃之末。
　　柳大人升了左丞相，文将军为左将军，掌管京城所有兵马。
　　叛军首领九皇子等，以弑君罪判了死刑，罪及全家。
　　京城的血，流了三日……

　　皇宫。梅沁苑。梅林。
　　满树的枯枝，再无从前的青枝绿萼……漫天的飞花，掩饰不住的苍凉……
　　花再好，终有凋谢的一天。
　　绣眉始终都明白。只是她没有料到，这花败得这么快，她的心毫无准备。
　　梅林那边，一个黄衣修长的身影向绣眉身边悠然地踱步过来，在这落花之中，平添了一份美好。
　　绣眉别过脸。
　　“怎么，不想见到朕？”黄衣的影子来到绣眉的前面。
　　绣眉没有答话，转过身。
　　“现在连基本的礼数都不懂了？”语调是责备的，声音却是轻柔。
　　“……”
　　“住得还习惯吗？这片梅林，这个梅沁苑。”
　　“……”
　　“你打算今后都不再看见朕了？不再和朕说话了？”语丝里一丝恼怒。
　　“大胆！你们谁敢拦着本宫？”
　　梅林尽头传来了嘈杂的争吵声，皇上不耐烦地向那边望去。
　　太后急急匆匆从梅林那边走来，小环和一个太监紧紧跟着。
　　太监跪了下去：“皇上……奴才拦不住太后娘娘……”
　　太后拉住皇上的衣袖：“鏖儿……鏖儿，我有很多话要问你。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皇上究竟是怎么驾崩的？为什么要我搬进太和殿？那里的奴才居然不让我出门？小茜到哪里去了？……”
　　“母后……”皇上打断了她的话，“朕现在是皇上，母后不要忘了礼数。”
　　太后怔怔地瞧了皇上一眼：“皇上……”
　　皇上没有看她，冷然道：“太后本就是住在太和殿的。殿外风沙大，母后就不要太走动了。”
　　太后呆住了：“皇上……”
　　“皇上，您的龙椅上沾满了鲜血。”绣眉突然开了口，“您坐得稳吗？坐得舒坦吗？”
　　皇上瞧瞧她：“这就是你要和朕说的话？”
　　绣眉道：“九皇子他们也许死有余辜，可是梅妃娘娘，她可是您的娘亲。”
　　“她不是！”皇上愤然道，眼神里露出凶光。
　　太后和绣眉睁大了眼睛。什么？
　　“母后，您不是想知道先皇是如何驾崩的吗？”皇上轻蔑地笑着，“鏖儿告诉您！他，是被人杀死的，一剑穿心！杀他的人，就是——”皇上盯紧了太后的眼睛，“朕！”
　　太后猛然一个踉跄……
　　“是他逼朕的！”皇上的眼神又露出了凶狠的杀气，“他要废了朕，朕不得不这么做。”
　　“不会的！”太后靠近他，“他是你父皇啊，他最疼你了，他怎么会废你呢？”
　　皇上道：“如果他真的是我的父皇，也许他不会废我。可是，他不是，所以他必须废了我。”
　　太后面色惨白：“鏖儿，你说什么？”
　　皇上冷然道：“母后不记得了……十八年前，就在这个梅沁苑……那一夜风雨交加，梅沁苑里传来了喜讯，梅妃娘娘生了，生的，是一位公主！”
　　“不可能……！”太后说不出再多一个字。
　　皇上轻笑道：“是吗？母后杀了那日所有的活口，为何独独留下小茜？”
　　小茜？不会的！她自幼和她一同长大，一同来到这个皇宫里，她就如同她的姐妹。
　　“除了小茜，母后觉得，九皇子和皇上何以知晓？”
　　太后道：“我不知道……皇上，决不会是小茜……小茜呢？”
　　“母后以为我会留着她吗？”
　　小茜！
　　太后喃喃道：“她自小看你长大，你……好忍心……”
　　“朕今日的一切，还不都是母后教给我的？”
　　虎固然威风凛凛，所向无敌，但是难保有一日它不会反咬它的主人一口。娘娘，到了那个时候，那养虎的主人又情何以勘呢？
　　太后终于流下了泪。
　　皇上笑道：“母后，你不想知道你的那个女儿现在在哪里吗？”
　　太后抬起了眼。
　　皇上看向绣眉，绣眉的心一阵紧缩。
　　皇上道：“母后知道，她为何在眉间绣一朵小花？”
　　太后和绣眉木然地看着对方。
　　花落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