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奔到月球》梳骨

1、私奔到月球

　　我们的青春里有那么一些人，出现和消失都是静默的。
　　他们，或者座位在第一排，或者蜷缩在角落，穿着校服，很少开口说话，喜欢一个人静静看天。
　　毕业之后，你甚至记不起班里有过那么一个不起眼的人。
　　他暗恋过某个人，埋藏着敏感纤细的心思，你在他旁边说笑话时，他和其他人一样浅笑，
　　或许，他的一两个能够走进他心底的朋友知道——
　　他笑起来很好看。
　　他身边的气场是悄声的，走到哪里，那里的光景就仿若电影慢镜头，舒缓静谧。
　　人们会用灰色，黯淡，木讷，诸如此类的形容词，诠释他的青春，
　　唯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岁月，不比谁失色。
　　他喜欢过的人，有着好看的侧脸轮廓；
　　他有一只不听话的猫，可是每天下午都在等他回来；
　　他写过许多文字，最终被锁进了抽屉里，谁都不知道某本刊物上印刷有他的文章；
　　他看过无数次夕阳黄昏；
　　他喜欢做一些小小的恶作剧，只对那仅有的几个朋友；
　　他……
　　曾有过，最寂寞最喧嚣的青春。

　　马蹄声哒哒，小楼上有人翘首以盼，是过客，还是归人……

　　我的生命中有那么一个人。
　　很小的时候我就记住他了，碎发，丹凤眼，干净整洁的校服，爱看书，不喜欢篮球。
　　当时我成绩太好，夜郎自大，坐井观天，而他是唯一分数超过我的人。
　　我的竹马，温柔地宠爱我的竹马。
　　可惜毕业之后就不见了他的身影，我辗转在各个聚会上，得不到他一分消息。
　　仅有的半分，来自他的父母，我的邻居。
　　今年四月，我从图书馆里出来时又遇见了他，他和他的两个朋友正穿过图书馆前的空地，看似就要擦肩而过。
　　我忍不住大喊，沈叹！
　　许是声音太大了，他们都被我吓住了，瞪大了眼睛看我。
　　我踩着帆布鞋，抱着两本专业书走到他们面前，笑笑，说，你们好，我是沈叹的高中同学，很久没有见面了，可不可以让我和他叙叙旧？
　　两炮灰嘻嘻哈哈拿胳膊肘撞沈叹的腰，眼神暧昧，问我，小师妹叫什么名字啊？是不是沈叹……
　　沈叹急忙制止了他们的起哄，连推带拖把他们赶走了。
　　神乐，沈叹站在我面前，喊了我一声，呐呐。

　　泪水如同小蟹，狰狞地爬过年轻的脸颊。

　　高二文理分班之后他也这样叫我，神乐。之后呐呐。
　　我们沉默了很久，大树上的淡绿色的知了吵啊吵啊。夕光落在地上，一地橘红色的碎片。
　　单车停放场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我才第一次发觉平日里拥挤逼仄的地方原来那么大，大到心空洞起来，我忍不住发飙：
　　沈小叹，你报理了！你这个傻逼，我报了文了啊！你知不知道我跟家里冷战了多久才磨得他们同意的，你个傻逼为什么不告诉我！
　　沈叹擅长文科，我擅长理科，却为了迁就彼此，阴错阳差。明明都是为了对方好，结果珍贵的心意都变成了无用的东西。
　　我心头委屈，泪水哗啦啦掉了下来，拿手背抹怎么也抹不尽，沈叹手忙脚乱安慰我。
　　乐乐，不要哭，以后我给你补文科，你给我讲理科，好不好……
　　沈叹果然是个傻瓜，越安慰我越委屈，最后他无法，只好把我安置在他单车后座，领我回家。
　　我把脸藏在他的背后，把他的校服后背哭湿了一片。
　　那时候还是个小女生，泪腺发达，一点小事便是天塌，却也因为只是个小女生，才能够拥有这么干净的悲伤。我只是委屈，我们彼此的心意，都落花流水，空付。
　　闺女，世间不如意的事多着呢，老爸不帮你，因为你要懂得为你的选择承担。别掉金豆豆了，都这么大了，等周末老爸带你去溜冰。
　　说好了，不许再提前跑掉。
　　诶诶，好哟，拉钩上吊。

　　一二三牵着手四五六抬起头
　　七八九我们私奔到月球

　　十五岁在高楼上，沈叹对着皎皎明月喊：沈叹喜欢李神乐——
　　我就栽了。
　　他那么害羞的人，叫他说一句喜欢必是要命的事。
　　只是他挑的时间有点不妙，恰好给他妈妈和我妈妈给听着了，于是我们都给黑着脸的母上大人拎回去了，开家庭会议。
　　么么吧啦吧啦拐弯抹角给我强调早恋这件小事不好，不好。
　　巴巴时不时跟着插嘴训话。
　　年纪这么小懂什么叫做爱情，还不是小孩子过家家……就算谈恋爱也不能影响学业，过几年考上大学了随便你……女孩子要自爱，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要拎清楚……
　　大姑娘了有人爱啊，巴巴心如刀割……沈家小子有眼光，我闺女长得多好，没人追才怪……
　　我低着头恩恩胡乱应着，心头乐开了花。
　　好不容易关上门，我跳到床上滚了几趟，捂着被子忍不住大笑，哈哈哈哈，沈叹那个笨蛋！笑着笑着就哭了起来，沈叹那个笨蛋喜欢我！
　　心底患得患失，拈酸吃醋，掐着手掌心面上依然冷淡高傲不在意，我怕我这性子一不留心就失去了他，明知眼前是南墙，我还会撞下去，撞得头破血流都不回头。
　　么么说我小时候是火爆性子，一点就着。
　　小学三年级，我和么么吵架离家出走，收拾了衣服和钱包背个小包去邻居找他，诶，沈叹，我们私奔吧。
　　他放下书，想了想，说，好，你等一下。
　　然后，我等了他半天，看他慢条斯理地进了书房，出来时也背了个包，穿好鞋子，锁上门，最后还给我家门底塞了一封信，才正眼看我，走吧。
　　我们两个走到小区附近的公园去，坐在秋千上，看天，一直坐到黄昏家家的厨房飘香，满肚子火气泄了个干净，换上满眼委屈，他们怎么可以还不来找我回去！
　　沈叹说，天黑了我们回去吧。
　　我说，好。
　　回家的时候么么正在厨房炒菜，连火都顾不得关，一巴掌虎虎生威，轻轻落下，你个臭丫头，走了就别回来啊。
　　那你怎么不来找我，我等了那么久。
　　么么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笑了起来，满嘴牙，她拨了拨头发，惊呼一声，我的红烧肉！跑去厨房了。哼，别以为我不知道，她是躲到厨房里大笑呢。
　　还是爸爸出来解了围，你和沈小叹在小区前那个公园，你妈妈去盯了半天，刚才沈家妈妈换了班，才回来烧饭的。咳咳，沈小叹，你家妈妈来了，你先回去吧。
　　沈家妈妈巴拉一下沈小叹的额头，把他拉走了。
　　这次离家出走让我成了么么的笑料，什么时候说起来都笑得满口牙，哎呀，你小时候……
　　谁没个小时候？！
　　后来，我才知道沈叹留了两封信：我和乐乐在公园，我会照看她，不会让她乱走的，不用担心，等她气消了我带她回去。沈叹。
　　火焰不懂控制，呼啦啦燃烧起来死伤无数，沈叹是我的玻璃罩子，他在，我就变成了没有爪牙的火焰，张牙舞爪却无害。

　　蔚蓝海面上，霞水母不见了，便知暴风雨将来。

　　我是神乐，喜欢沈叹的神乐，沈叹喜欢的神乐。疯疯癫癫，风一阵雨一阵，坐井观天的快乐，每一晚的星星都很多很美。
　　在鬼门关前走那一遭，我想我大概明白为什么那么多小言喜欢用车祸，发生几率确实比凶杀或是强行XXOO要大得多。躺在医院里面，大片大片的时光都昏睡过去了，醒来的时候总有恍若隔世之感，巴巴在，么么在，可是等到我好了，错过了高考，也错过了沈叹。
　　沈叹躲着我，换过手机号码，换了□□号，是不是在愧疚没有等我？我不介意他先我一步去了我们说好的城市，也不介意他躲我，也是我介意他一躲就是那么多日子……两年！他难道就不担心我移情别恋么魂淡！！
　　没有沈叹的日子，我变得柔软一些，沉默一些，心气好像一下子忽然都低了。沈叹，沈叹，沈叹，沈叹……从愤怒到委屈再到平静，再见沈叹，我该问什么呢……沈叹，你好吗？沈叹，你为什么不回去？沈叹，这么多天过去你还没放下吗？
　　“乐乐，”他说，“对不起。”
　　可是我不要对不起啊，沈叹，我多怕有一天我忽然就不爱你了，你怎么办呢？
　　“那时候我明明可以拉住你的，乐乐，是我害了你……”
　　沈叹伸手，拨开我耳边的发，左耳上别着的助听器无所循形，那次车祸留下的后遗症，整个世界的声音都变得很小很小，小到我必须借助这枚助听器才能听到你的声音。再也不能够和你在雨中追逐奔跑，不能和你咬耳朵说悄悄话，你介意吗？
　　“乐乐，我见到血就晕过去了，你就在我身边受伤，可我什么都做不了，我没有办法保护你啊，乐乐，我保护不了你……”
　　“沈叹！”我抄起手中的书，狂打在他身上，“谁他妈要你见鬼的保护，你丫个沙文猪！你就为这个白痴理由离开我！！我都听不见了！！你愧疚就拿你一辈子来宠我啊！！！呜呜~~~~(>_<)~~~~ 笨蛋！沈叹是大笨蛋……”
　　“好。”

　　人生是一场马拉松，走到哪儿就是哪儿，没有必有对过去假设“如果”。听不见后，我很快就平静下来，快到我都觉得不可思议。可是，巴巴在，么么在，婶婶在，叔叔在，沈叹在，我一点都不希望他们伤心，接受命运馈赠的残缺，心才能圆满。
　　原谅时光，记住爱。

作者有话说

　　不说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