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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留声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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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声机
你在做什么?
抽烟。
哦。很闲?
有事?
也没什么……明天,你去不去?
什么?
祭典。
沉默很久后,电话那边径自挂断,忙音刺耳。电话这边习以为常。
楼下的大门被咚咚咚敲响,机器人小姐的讨债声悦耳动听。坂田银时挂掉听筒缩进沙发,又坐起来,像猫一样把自己从阳光下挪开。灰尘如烟没入光芒。
万事屋已经很久没有工作入手,领头的没心情去找。
神乐走后两年,志村新八也决定回家去经营道场。道场本身就有阿妙打理,新八回去不到一年就逐步稳定了步子,大事小事一一接管。日子逐渐就过起来了。
然而当他偶尔回到万事屋看看银时,闲聊过后还是会轻轻叹气。一样的房间一样的地点,少了一个人,当初三个人无忧无虑闯天下般的日子,终究就是过去了。
神乐出嫁的前一天晚上,神乐睡得跟死猪一样,新八和银时失眠了一晚。
不能否认,他们都在持续长大。
银时抬头,看看扫着柜顶的新八,看看新八逐渐结实的肩膀。那是曾经被他护在背后的孩子,如今已经成年,一点点地开始独当一面。
银时愣了挺久才明白这是什么感觉。就像他在神乐的婚礼上喝了烂醉被神乐怒打,或者每天清晨起床时告别被窝的刹那。
他在依恋。
是啊。纵使是他也抗不过时光的诱惑。
喂?
嗯。
……又是你啊。
在干嘛呢?
弹琴。
哦。你还真是闲啊。
你不也是。
祭典,去了吗?
没有。
哦。
怎么了?
没什么。我也没有。
万事屋老板像死猪一样天天窝在家里,要么就是出去买趟漫画,半路一进小钢珠店就耗上一整天。
老本快吃没了。
住在楼下的登势实在看不过去,频繁地催起债来。可惜欠债人什么都明白。每天被机器人轰门已是起床的信号,面对登势的冷眼,银时也只是挠着头笑笑。
诶,我说你,这样下去怎么行?
乌七八糟的灯光下登势又点着了一管烟,埋头吸了一口,眉宇间带着疲惫,隐藏进光影里,越发苍老。
你这孩子也三十好几了……总该好好想想以后的日子了吧?
登势看着白发青年慢腾腾走出去,像在看自己不成器的儿子。
那天晚上银时独自去看烟火,高高腾起的火苗炸裂开来,四散进苍空的怀抱。人们欢呼拥挤,小孩子高举的苹果糖沾脏了他的衣袖。他就这么挤在人群中,费劲地仰着头,这么看啊看啊。直到金黄的火药光芒刺痛的双眼。
然后他低头想揉揉眼睛,手臂挤在人群中拔不出来。光影凌乱。他突然就想起那天,很多年很多年前的那个夏天,他带着两个孩子来看烟火,而高杉就站在他身后,轻轻地向他问好。
他们有多久没见了?那天之前。
他们有多久没见了?那天之后。
人群的汗臭味冲散了烟火的美好,现实的刺痛感带走了回忆的期望。然而当最后一场烟火升空,最精彩的花火如灯点燃了整个夜空,银时黯然地移开视线,却看见了人群外缘那个太久不见的背影。
你那天也没去看吗?听说烟火放得很美。
啊啊。我也没去。
后来有一天,远在宇宙的神乐送的礼物终于寄达。包装盒破破烂烂,新八递过来的时候却像在递珍宝。是两部手机。他们两个大男人坐在屋子里笑得安静,仿佛那个哭着喊着也要手机的姑娘就在身边,此时正声色俱厉地要求他们给她回信。
然而笑着笑着两人又都沉默了。同样的记忆带来同样的结尾,那年那月他们傲然离去相信彼此无需多言,如今也不过只能用无法预知的来电维持遥远的牵挂。
你记得松阳那年种的柿子树吗。
啊。
那个时候你天天来偷吃啊,白痴一样。
那个时候你还不是天天追着我打。
呵……是吗。我都快不记得了。
嗯。我也记不太清。
高杉出现在万事屋门口是在一个毫无征兆的清晨。银时拉开门的那一瞬间有点恍惚,仿佛手底下触碰了时光隧道,松开手就会复还再看不见。
高杉等了很久最后摘掉斗笠,不耐烦地催促一声你在干嘛,不让进那我走了,却推开银时自顾自就走了进去。声音和听筒里的质感很不一样,手指尖的力道是唯一的真实,银时回过神来关上了门,大声问道你这通缉犯来我这里干嘛,却在对上那双眼睛的刹那忘了下言。
想赶我走吗。
……你连鞋都脱了还问这干嘛。
啧。地板真脏。
端着茶四目相对,两个人都没了当年的锐气。
时光蹉跎改变了什么呢?
他们依旧是我行我素地过着日子,带着过去留下的伤疤,也带着过去珍藏的记忆。
时光流水留住了什么呢?
很多话过了时机就再也说不出口了,很多仇记了半生却只剩下固执。
除去了固执,他们一无所有。
高杉说,我家电话欠费了。
银时说,哦。
高杉说,你袖子上有苹果糖的痕迹没有洗掉。
银时说,哦。
高杉说,你这混蛋。
银时说,哦。
高杉不说话了。他看着没洗干净的茶杯里残留的茶叶,感觉还有很多话想说,抬头看见那张脸,却什么也没法说出来了。
后来银时说,喂,你来我家,就是想说这些吗?
高杉笑说,是啊……让你失望了?
一如既往的残酷的笑容,银时如今才有些看透。
然后高杉笑着笑着,剧烈地咳出血来。
天空下着细雨,久旱的江户如淋甘露。银时用衣袖罩住高杉头顶,带着他赶往郊区的医院。
高杉是通缉犯,正规医院不方便医治他。
银时第一次设身处地地意识到这件事,进而意识到通缉犯的糟糕生活。
而高杉又不同于桂。他其实不喜欢独自东躲西藏。高杉喜欢热闹。
他不该抛下他一个人的,当初。
喂,医药费可要自己付。
啰嗦。
少抽点烟吧。以后。
……啰嗦。
坐在床边看着高杉慢慢睡过去,银时觉得自己经历了一场大梦。梦里面有人哭有人笑,而他们只是相伴着看着一切,目光茫然,仿若被遗失在荒野的孩子。
我们是不是,该和好了?
新年那天神乐回来了,带着丈夫。银时和新八差点把那孩子盯出洞来。神乐有点怪罪银时,问怎么不给他打电话,银时坐在一边看着她,缓缓地说了句,不用。
姑娘看着他,就像当初看着这人丢下手机离开的背影。
姑娘说,你还真是不懂女人心阿鲁。
心头却像是得了验证,没有缘由地踏实下来。
新年那天高杉偷偷出了院,银时因此不用交药费赎人。他不知道高杉跑来自己窗前等了多久,不过打开窗后他下意识捂紧了高杉冰凉的手。
新年那天一群人聚在一起又喝了一通闹了一夜,没有人再提银时糟糕的酒品,火锅的热气热腾了每个人的眼。
多年以后他们或许又会相聚,或许永远天地相隔。
或许多说一句就没了。或许少说一句就没了。
这就是缘分。
所以等到多年以后,多年以后的那个时候,他们,大概才能够声音够大地说出来,说出一切的一切背后隐藏的心情。
不过是一句,想见你。
一直一直地……想见到你。
不过如此。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