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佩》顾荧光

1、第 1 章

　　01

　　她坐在床边，看着床上惨白冰冷的人。
　　他与她才认识七个月。
　　七个月前，她在江南小镇的丝绸店与他一见钟情。

　　那一年，正值江南梅雨时节。

　　天灰蒙蒙的透着碧色，昏暗的昼夜不分。
　　大雨倾泻了几天也不见停，雨水不断，顺着屋瓦沿着房檐不停地滴落，整个世界充满了雨滴落地的啪啪声，毫无章法却又异常动听。

　　容雨歌和姐姐冷念柳撑着伞，手牵着手在雨中的江南小镇散着步。
　　“姐姐，江南的雨季真是让人着迷。”
　　容雨歌生来便极爱雨，算命先生说她五行缺水，于是爹娘便以雨为名。
　　她和姐姐从小一起长大，两个人感情极好，对方在想什么需要什么都能第一时间知道，容雨歌是十分爱着姐姐，这次姐姐要离开江南去帝京办事，她不能跟去，实在舍不得，便只能抓紧时间与姐姐到处玩。

　　然后，便在王婆婆的那家丝绸店见到了他。
　　即使是现在他已苍白憔悴，但她仍记得第一次看到他的模样。

　　一头柔顺的青丝用一条蓝色丝带简单的束起，仍是有几缕掉了下来，他便将它夹在耳朵后边。
　　一身蓝衣，男子负手而立，他长得极清秀，甚至有些江南女子比不上的柔美，尤其是那双眼睛，沉静如水却泛着点点星光，仿若一看能把人吸进去，让人无法移开视线。

　　那么美的一个男子，那么温润如玉的气质，那么温柔如水的眼神。
　　她一发不可收拾的爱上了他。

　　而后不久在武林大会上再见面，他故意放水被她打伤，她当上了武林盟主，她便在替他疗伤时将他拐了来做盟主夫君。
　　短短七个月间，他们却已经历了许多。
　　直到那一天。
　　他将冷念柳一掌推下悬崖，她悲痛欲绝，问他为什么这么做，他的沉默让她彻底崩溃。
　　她不顾他重伤未愈的身体，对他狠狠地拍下了一掌。
　　那是摧心掌。
　　中者每月一日会受心脏绞痛之苦，心脉一点一点地消耗致死。
　　她要他死。
　　她要他偿命。

　　正当容雨歌陷入沉思，他的睫毛颤了颤，慢慢地睁开眼，看见了坐在床边的她。
　　他单手撑着想要坐起身，却是手臂一软，就要倒下，容雨歌见状，下意识地伸手去扶。
　　他低垂着眼，轻轻推开她的手，慢慢地从软榻上一点一点坐起，掀开身上的锦被就要下床，却是腿一软险些跌倒，容雨歌吓了一跳，赶紧扶住他。
　　“你又要干嘛！你现在的身体……”说着又觉得自己的语气太过关心，又立刻冷了语调，“还是先躺着吧。”
　　宁子佩虚弱地笑笑，仍是轻轻地推开她，“我还是不要污了容小姐的床比较好。”
　　他的身体滚烫，脸色已是惨白，却仍是一步一步的要向外走去。
　　容雨歌深吸一口气，还是忍不住说道：“外面在下着大雪。”
　　你中了摧心掌。
　　那寒风你受不住的。
　　宁子佩停下脚步，眼前已模糊不清，他知道自己快要看不见了。
　　他微笑，惨白着脸色。
　　“容小姐既然不想见到宁子佩，那么宁子佩还是不要再出现比较好。”
　　容雨歌的心有些痛，眼眶微红，双手有些颤抖。
　　但是她一想到她最爱的冷念柳是被眼前这个男人推下悬崖的，那心底的一丝疼惜就变成了无尽的恨意。
　　那是她从小到大最亲近的人。
　　那是她最尊敬的人。
　　那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她的人。
　　可是他，可是他。
　　却亲手。
　　将她推下悬崖。

　　杀死了她。

　　想到这里，她的恨意翻倍，走到宁子佩面前，握紧拳头，再开口，声音已是冰冷。
　　“那宁公子为何不去死呢。”
　　他的身子一震，胸口一阵揪痛，脸色更加惨白，不禁抓住胸口，呼吸困难。
　　容雨歌心中泛着阵阵苦涩，却仍是残忍地开口。
　　“宁公子这幅身子，活着不也是苟延残喘么，不如死了倒轻松些。”
　　宁子佩一手狠狠揪着心口，眉头紧蹙，眼前瞬间一片漆黑。
　　他却是有些释然的微笑了。
　　看不见了，倒也正好。
　　不用再看见她那充满恨意的眼。
　　不用再看见她那嘲讽厌恶的神情。
　　心脏猛地一紧，他忍不住，喷了口血出来，溅了地上一滩殷红。
　　容雨歌见到那片殷红，下意识地掏出手帕为他擦拭嘴唇，他一愣，脸上露出欣喜的神情，抓着胸口的手微微颤抖。
　　“雨……歌……”
　　被他一唤，容雨歌回过神来，将手帕往地上一扔。
　　“宁公子别误会了，雨歌只是想说，请宁公子将这地上的血迹擦拭干净再走。”
　　宁子佩低着眼眸，勾起唇角，笑得很美。
　　他慢慢蹲下身，伸手在地上摸索了一会，摸到手帕紧紧握在手里，一点一点地擦拭着地上的血迹。
　　他看不见，只能通过手来感知哪里有血。
　　他擦得很仔细，很小心，仿佛他在擦得是情人的脸庞。
　　容雨歌看着他的动作，心下觉得哪里有些奇怪，却又说不出来。
　　他一点一点擦完，伸出满是血迹的手刚想要摸摸地板上是否还有血，突然想到了什么，又翻过手掌，用手背去触碰冰冷的地板。
　　容雨歌看着他的手上全是血，眼里热泪几乎就要落下，她硬是忍着，微仰了头不让泪水掉出。
　　“容小姐……可……擦干净了？”
　　他的声音虚弱不堪，让她刚收回去的泪水又冒了上来。
　　她的声音微微颤抖。
　　“干净了，你走吧。”
　　宁子佩仍是低垂着眼，缓缓地，缓缓地站起身，头脑间有一瞬间的晕眩，他微笑，当做不晕眩，将沾满血的帕子紧握在手中。
　　他没有看她，却对着门外瞒天瞒地的白雪微笑。
　　容雨歌心下一惊。
　　那笑容仿佛他就要随风而去，消失的无影无踪了一般。
　　“容小姐，告辞。”
　　他一步一步，离开了屋子。
　　容雨歌呆立着，突然猛地转身，向门外跑去。
　　她看到宁子佩在不远处，仍是一步一步慢慢地走，他走的很稳，但是她却吓得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因为，他的脚下，是尖锐的长长的阶梯。
　　而他，仍在往前走着。
　　“宁子佩！给我停下！”
　　她飞奔上去抓住他，还好及时的拉住了他。
　　被她的力道一带，他跌进了她的怀里，被她紧紧地抱住。
　　她的身体还有些颤抖，似是还没有从惊吓中缓过神来。
　　“容小姐……怎么……了？”
　　她拉开两人的距离，直视着他的眼。
　　“宁子佩，你看不见了……是不是。”
　　宁子佩睫毛低垂，仍是微笑，没有说话。
　　容雨歌抓住他的手，紧紧地。
　　“你中了毒？”
　　他的手腕被她抓的有些疼，脸色惨白，但嘴角仍是微笑。

　　寒风仍在肆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