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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十四回 君问归期我望君来 贰 ...

  •   陆小凤觉得自己一直漂浮在在梦乡之上,精神恍惚。觉得晨光耀眼,窗外树叶绿的出奇。
      他像是融化在晨光里,浮在空气之中,飘啊飘得飞了起来。他感觉自己闻到了梅花的香味,然后看到了万梅山庄中的花与人。
      这种似梦似醒的状态他已维持了不知道多久,似乎就在这似梦似醒的状态中想通了什么,也什么都没想通。

      这世上若说有什么有什么东西是最与他形影不离的,那就一定是麻烦。他一生中经历过无数麻烦,却从未有那一次的麻烦像这次一样。
      说是虎头蛇尾吧,倒感觉是侮辱了虎头蛇尾这个词。
      这件事,这一系列的事。不仅在细枝末节上没道理,更是连表面上都散发着一股子不对劲的味道。
      不对劲……
      这几天,他思来想去,只觉得陷入了层层的网中,先头的那些事恐怕都不算麻烦,只是一些费力的铺垫。
      他只希望自己想的是错的。

      江南。春暖。
      三月的寒山,万梅山庄还没有梅花。桃花和杜鹃正开放,开在山坡上。
      空气中,除了桃花和杜鹃花的香气之外,仿佛也带着些上了年岁的桃木梅枝的木香。

      解冻的土壤,肥沃的腥气,舒展萌芽的野草香。
      春暖的气息与感觉,在雪一眼里,却远没有他手中紧握的剑与满目血红让人快慰。
      刚解冻的土壤近乎饥渴地吸收着从死人颈间涌出的热血。雪一毫不在意的挥了挥剑,血点刚滴在地上的时候,就好像远处那一点冻梅。
      不远处的雪二也朝雪一辉了剑致意,她杀了四个人,那剑的锋芒便带着流淌的鲜血前后挥动了两次。
      她的武功并不是很好,在雪卫中甚至只比年纪尚小的雪九好上一点,就连雪八的轻功都比她好上很多,但是最近爬上寒山的小催碎实在太多。

      例行公事的交流信息之后,雪二用没有拿剑的那只手捋了捋散落的碎发。
      她远眺天空的杏目中是一种空无一物的悲悯,可她的声音中却还是拙劣的模仿着西门吹雪的那种孤独和冰冷,她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古人诚不欺我。”
      雪一撇了撇嘴,不屑道:“咬文嚼字,卖弄。”
      他们两个很少有对付的时候,雪二已经习惯了这种无论说什么都会有人呛一句的情况,所以,她如往常般的,换了个话题。
      “这些人既然有命上寒山,就要做好没命回去的觉悟。”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脚边的尸体,这样说。
      雪一干净的眉眼都皱出了包子褶,“美人都乃蛇蝎也。”最后,他下了这样的定论。
      雪二突然想逗逗他,于是就问道,“那陆小凤呢?”
      雪一好像被一个大馒头噎住了一样目瞪口呆表情滑稽,吞吞吐吐:“我说女人都乃蛇蝎,这跟陆小凤有什么关系……”他顿了顿,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又在后面加了一句“陆小凤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听了这句“陆小凤不是什么好东西”之后,雪二笑了,尽管她右半张脸上尽是可怖的伤痕,但她笑起来的时候,还是充满了小姑娘的天真与美丽。
      雪一没有再说话。

      “老大,庄主找你!!!”雪八是整个雪卫百十号人里面最大嗓门的一个,男孩子。
      他才十六岁,白嫩嫩的脸上还带着明显的婴儿肥,一双眼睛就像是刚出生的小马驹一样,明亮而温润。他整个人就像是一只在大草原上跳跃的兔子,而他的嗓门就像是一只被抢了配偶的年轻老虎。
      雪八的手即使在奔跑的时候也是一直虚放在腰间的,他用的剑是一把软剑,“老大,我看这几天上山的人没有一个武功好的,这不是就像蟑螂一样吗!他不咬咱他恶心咱!!!”
      雪一对他笑笑,温柔的揉了揉他像是奶猫一样的头发。
      雪八像是一只被安抚的猫一样眯起了眼睛,他朝雪二咧出了白牙齿,“雪二姐。”
      “嗯,乖八。”雪二心知肚明他那点小孩心思。
      雪八的大眼睛里闪着憧憬的亮光,他看着雪二,这样说道:“雪二姐快和我讲讲,那个陆小凤现在怎么样了,真的太不巧了他之前来的时候我出门游历去了,不过我出门在江湖上老能听到他的名号!他四条眉毛是不是真的被庄主刮掉了?我记得小时候见他挺年轻英俊潇洒的,江湖上那些人传言都说他没胡子之后长得可好看了,是不是真的啊???我还听说他武功很厉害,我怎么以前没感觉啊……”
      “你姐我就见了他几面,哪里知道那么多。不过,他的四条眉毛确实只剩下两条了,穿上女装不比江湖上有名的四大美人差。”
      “啊……”雪八的声音中充满了感叹,“不知道庄主最近会不会出门,我还真挺想再见见他的,我上一次见他好像就小九那么大……”雪八摸着头想了想。
      “上次庄主出门我都没抢上‘随行’,这次下次一定要跟着庄主一起出去,还能看到陆小凤,还能吃到外面的好吃的……”小孩子都是喜欢好吃的东西的。
      “我虽然不知道你当年怎么跟陆小凤相处的,不过你现在长大了,再认识认识陆小凤倒是好的。”雪一看向天边,想起了陆小凤的那双眼睛,“恐怕你见了他之后,能治你的人除了庄主福伯之外还能再多一个。”
      “啊?什么呀,老大我也很听你的话啊!”
      “臭小子,净瞎扯。”雪一又揉了揉他的头发,笑容温柔。

      雪八是在一个大雪的傍晚来到这里的,被雪一抱着。
      那时他才三岁,像一只营养不良的幼猫。
      雪一从来没捡过活人回庄里,可能那个傍晚实在是太冷了,他突然就不忍心看一个小孩子死在这样一个孤独的夜晚,死在那样一条肮脏的巷子里。
      可是……
      雪一不受控制的看向西门吹雪,他的眼里带了些微的祈求。因为他也是在一个这样的夜晚,被福伯捡回庄里的。
      “你捡回来的东西,就要你自己负责。”

      西门吹雪比雪花还要白还要寒冷的衣摆,是那个想幼猫一样脆弱的孩子视线里最后的颜色。
      而雪一温暖的怀抱,则是他唯一抬手就能抓住的东西。

      “我去见庄主。”雪一收剑还鞘,“雪二,你弄些什么化尸水之类的把这山上的尸体收拾收拾,免得脏了庄主的眼。”
      “正好。”雪二很开心的应了下来,“我看这山上再不上肥这些野梅花是开不过那些杜鹃迎春了。”
      雪一笑道:“那你也正好把山道弄一弄,我看那汉白玉石阶都不白了。”
      雪二装出一副嗔怒的样子:“我要是都干了,乖八干吗?”
      雪八蹦蹦哒,像一只吃多了胡萝卜的小兔子,“庄主让我护送福伯下山,说是这两年赋税太重,要把地租再降几成。”
      “成,你们都有正事。”雪二屈服了,她挑了挑秀气的眉,“脏活累活都交给我这个弱女子吧。”
      “雪二姐我回来给你带桂花糕和花生酥!等我哦!记得告诉小九也等我哦!”
      雪八的声音远远的飘荡在天空中。

      山道是从寒山下百米往上修的一条石路,依着寒山山势,十分陡峭。栏杆上也尽是细刻的山海经中的种种异兽。
      山上下了初雨,雨中还夹杂着似化的雪。整条汉白玉山道都好像玉,好像冰一样。
      雪二一阶一阶的往下走,脸上都是如泪的雨痕。
      她本应是个很美的姑娘,只可惜一直以来她只能称得上是半个很美的姑娘。
      雨水应该已经把尸水冲拭干净了。
      整座汉白玉山道也如玉般晶莹。
      雪二站在山道中间,整座寒山都在这春雨中蒙上了一层雾气……就好像她的心一样。

      雪一赶到雪庄的时候,西门吹雪还在喝酒。白玉斗中是十年的梅花酿,和去年的一点初雪。
      雪一恭敬的站在厅前,只听得一声冰玉相击的般的:“说。”
      雪一默默的整理了一下思绪,这才开口,“京城的飞鸽,说六扇门的金九龄已被皇帝急召回京,即日抵达。”
      “原因。”
      “据查,西域诸国意欲求和,派了人马携重礼来京,不日前人死礼失。”
      “有趣。”西门吹雪沉吟道,“瀚海国孔雀王子在京城隐秘多久了。”
      “已有小半年。”
      “玉佛在何地。”
      “应还在江南花家。”
      “花家。”西门吹雪沉吟笑问,“花家的老爷子,可是要过寿了。”
      “是,花如令老爷子六十六大寿,花家准备大庆,日前还给庄里送了请帖。”
      “宴请亲朋。”
      “是,以花家的地位人脉,一定是个大场面,到时候欢庆混乱,要是想做点什么可就容易了。瀚海国定会有所行动……”
      “四野动荡不安,朝廷难立。”西门吹雪嘴角勾起了一个少见的笑容,“不论朝廷稳与不稳,武林都将翻起波澜,只要武林一起波澜,便能肃清毒瘤。”
      “至于金九龄,不必留意。”
      雪一静立:“且不说他只能在京城掀起波浪,只要他旁边还有陆小凤,他便只能干闹腾。”
      “不过庄主,此事雪庄是否插手。”
      “不必。”
      “外邦之人若入主中原只因外邦之事,便不必去管。雪庄只管牵好情报网,有事随报。”
      “是。”

      雪一从雪庄走出的同时写好了字条,在院子里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便扑棱棱地飞来了一只雪白的信鸽。
      他把字条卷成小条,塞进了信鸽脚下的信筒里。
      随后,他一扬手,信鸽便又扑棱棱的飞上微雨的天空。

      西门吹雪独自坐在雪厅里喝酒,白玉斗中那一点初雪已经完全化成了水,冲淡了酒香。
      他看着庭前初雨,神色平静。

      他走到回廊,望着从屋檐上滴落成线的雨珠,似乎在每一颗剔透的雨珠中看到了自己,又似乎在那迷蒙的雨雾之中看到了自己。
      近十余年,西门吹雪几乎已经完全没有机会看到自己,因为他的心与眼睛已被一层血所蒙蔽。
      当然,还有一层雪。
      冰比冰水冰,雪更寒于冰水。①
      只是,不知从何时开始。
      这层冰雪之上全都是一个人的身影。
      并且,在这三月,冰雪之上的那个人的身影似乎也随着春暖花开而愈来愈清晰深刻。

      “庄主。”
      雪二站在回廊那头,轻轻开口唤了一声。
      西门吹雪并未回头,他的眼睛还是看着被春雨氤氲的庭院。
      “有事。”
      雪二迟疑了一会,最终还是开口说道,“庄主近期可会出门?如果庄主近期出门的话,我请求随行。”
      “你不是一直都不喜出庄,说外面太纷扰你适应不来。”
      “我,我也不可能一辈子留在庄里,早晚要出去适应外面的世界的。”雪二的眉眼中是雨雾一样的哀愁,“若庄主日后娶了妻,我们雪卫……”
      “乱想。”
      “不该你说的话,不要碎言。”西门吹雪终是回头看她了,那是一双比雪还冷的眼睛,“不该你想的事,也不要乱想。”
      雪二只觉得自己的血液都冷下来,视线都被带着寒气的春雨模糊:“是我……逾越了。”
      西门吹雪喝尽了白玉斗中的淡酒,终是说了这句话:“只要你想,你可以永远留在这,只要我活着,雪庄就永远在万梅山庄。”
      对于他来说,他们就像是并不亲近的家人。
      即使不亲近,却也还是家人。
      雪二低着头不言不语。
      “你若与谁有了心思,便与我说一声,庄里等着办喜事。”西门吹雪看着她,“我看你与雪一时常呛嘴,莫不是一对欢喜冤家。”
      雪二只觉得心里酸涩得不行,却还是得强自欢笑,“雪一?我要是真与雪一有点什么事,乖八那孩子不得作个好歹。”
      西门吹雪似乎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嘴角翘起了一丝,“倒是,那孩子和小狼崽子一样,护食。”
      “庄主,我无事,退下了。”
      “嗯。等过两天,有人来了,我带你们去江南花家祝寿。”西门吹雪背影如雪。
      雪二这边谢着,心里却一沉。
      谁会来?庄主怎么知道他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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