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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三日缘 二 ...

  •   第二章

      胡家庄四面环山,要出山只有东边一条羊肠小路。离县城倒是不远,可是走山路实在太费劲,又加上村里人也没有多大见识外面世界的冲动,顶多是每十天一次的集市时会有青壮年去县里卖点自家打得野味和毛皮什么的。

      所以胡家庄虽然紧邻富裕的县城,却只是个全庄只有一百三十八户人家,总人数三百零六的小村落。

      所以江宛的教书工作说轻松也可,不轻松也可。

      学堂共二十八个孩子,人数不多,所以说轻松。

      可这二十八个孩子却有十个年龄,从五岁到十四岁。反正有人给看孩子了,就全送这里来好了。每个孩子的程度又不同,都挤在一间屋里上课实在有些混乱。所以不轻松。

      再加上上一任的先生老了之后,没人愿意来这里教书,适龄的孩子耽误了几年,现在有的十岁孩子和五岁孩子在一起念,有的十岁孩子又和十四岁孩子一起。大的欺负小的,把书包给藏起来啦,墨汁打翻了啦,抢别人的毛笔午饭啦……小的打不过大的就哭,一时间学堂乱成菜市场。有哭声喊声告状声,有笑声骂声拍桌声,更有远处鸡鸭随声附和,全村小狗伴奏起哄。纵使江宛先生没有脾气也生气啦!

      这不,学堂外面的大槐树底下就站着三个小人影,从高到矮依次排开,分别是六岁,十一岁,十二岁。

      江宛先生站在太阳底下,拿着戒尺看着他们。本来白皙透着嫩粉红的小脸现在是黑色的,就好像那戏文里说的包龙图。

      怎么回事?

      奥,就是脸上有墨水呗。

      为什么脸上有墨水?

      不就是六岁的胡朗人小鬼大,竟然妄图破坏十二岁的胡明写字,于是他“不小心”碰了胡明拿着毛笔的右手。

      胡明生气,拿毛笔蘸了满满的墨汁就朝胡朗身上甩,胡朗一个闪身就躲到了十一岁的胡凯身后。偏巧胡凯穿了新衣服,弄上墨水之后就要和胡明玩儿命。

      接着三个人就滚做了一团难解难分,江宛好不容易才拉开他们,自己脸上身上也惨不忍睹。

      “说,谁先动手的!”难得动气的江宛先生这次气得不轻啊。其实他也是感觉自己太温和,没有先生的架子,以至于孩子们越来越肆无忌惮,所以这次他决定要狠下心,树立自己的威风。

      六岁胡朗先开口,指着胡凯说:“他先打我肚子。”

      胡朗年纪小,白白胖胖的挺可爱,江宛平常也挺喜欢他,就是他总不老实,仗着自己年纪小,这次先把责任推干净。

      十一岁的胡凯眼里都是泪,心疼自己的衣服啊,他一年也没几件新衣服,就这么被毁了,哭着开口:“是胡明甩我墨水,我要打胡明的不是打他。”

      十二岁的胡明一副大哥气质,眼睛都青了也不开口说话,只是“哼”了一声。

      胡朗不干了,冲着胡凯说:“你打的是我!”

      胡凯也不干了,“我没想打你,要是你不惹胡明,胡明也不会把墨水甩我身上。”

      说着两人又要动手,江宛赶紧拉开他俩,把他们分开,排在胡明身边,一边一个。

      又对胡明说:“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胡明死犟着不开口,江宛怀疑是那次村里老人给胡明讲了水浒传的故事,导致胡明一心想要当好汉。

      在胡明的眼里,梁山一百单八将不怕官府的人,各个都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所以要当好汉首先就要不怕强权。现在他面对的强权就是江宛,当然江宛也不算什么厉害角色……

      胡朗低着头,说:“明明是胡明甩胡凯墨水的。”

      胡凯见他死不认账,怒了:“你骗人,胡明是要甩你。”

      胡朗才不承认:“就是你先打我,胡明也打我了,你们两个欺负我一个。”

      听到这里的胡明实在绷不住了,加入口水仗:“我打你算轻的,爷爷我让你知道知道什么叫王法。”

      江宛皱眉,这孩子听故事听多了。

      江宛拿起戒尺敲在树干上,三个人暂时沉默,马上又开始了。之后江宛先生对最大的胡明动之以理,对胡凯胡朗晓之以情,不时来个武力威慑,但都没管用,三个人愈演愈烈。

      眼看着三个人就要重新滚做一团了,江宛也没指望能从他们嘴里听出什么,干脆让他们一个站在树底下,一个站在墙后面,一个站在教室后面罚站。

      他根本狠不下心让三个孩子站在太阳地里,给他们指派个有阴影的地方,让他们自己反省反省。

      先生回去给看热闹的孩子上课了,不一会,屋里传出了朗朗的读书声。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

      就在孩子们背三字经的时候,江宛把还没站一刻钟的三个孩子叫回来了,他实在没办法狠心。

      很快,黄昏在读书声中来临了。斜阳晚照,红金色的余晖洒遍世界,将世间万物笼罩上一层昏黄的光芒。学堂放学了,孩子们回家的路上,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

      然后,胡朗胡凯胡明又滚成一团了。

      他们三个根本就没服气,这也怨江宛,惩罚不够重是不会让他们记住的。

      胡家庄就这么大点地,所有孩子回家都走村里最宽的那条道,这三个人也不例外,他们肯定会相遇。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狭路相逢,指不定谁胜。

      现在不是在学堂里有人管着了,少年们,一决高下吧!

      一团不明物体在土路上滚来滚去,扬起的土漫天飞舞,阳光一照还有一种朦胧的,杀气腾腾的感觉。这就是高手过招才会有的,不可言传只可意会的,坊间称之为“气”的东西。

      每个人都会有专属于自己的“气”,有的人猥琐,有的人正气;有的一看就不是好人,有的那绝对不是坏蛋。而高手身上所带着的“气”,除非是刻意隐藏,人们是会顿生敬意不敢上前的。

      这团不明物体在路上滚了这么长时间都没有被打扰,应该就是因为它的“气”。

      由于胡朗小同学平时的恶迹已经罄竹难书,他遭到了胡凯胡明两个比他大也绝对已经看清这次事件根本原因就是胡朗的两个人的夹击。

      事后,两个狼狈为奸(胡朗如此认为)的以大欺小以多欺少的人站起来拍拍屁股,各回各家了。

      而胡朗,遭受到有生以来第一次没人让着他的打架事件并以失败告终,他的幼小心灵受到了难以弥补的创伤。

      在土路上躺了很长时间后,他的鼻血渐渐的停住了,但是眼泪,却不由自主的流了下来……

      凭什么,他们先动手打我的,一个十一岁,一个十二岁,比六岁的我大那么多,难道他们不应该让着我吗?我是多么柔弱,而且只有六岁的小孩啊。

      这么想着的胡朗小同学,终于哭出了声,在夜晚来临之时,他爬起来沿着这条路跑了起来。

      夜已经深了,住在学堂后面小屋里的江宛先生也准备睡了。他披着自己惯常穿的青色长袍,举着蜡烛向床走去。这时,有人敲门。

      “先生,先生。”是个男人,语气急切。

      江宛赶紧的去开了门,一看,是胡朗他爹。

      胡朗爹等到现在,胡朗都没回家。他去其他几个孩子家里问,都说没见胡朗。他又跑来学堂,胡朗也不在这里。

      一听孩子没回家,江宛先劝了劝胡朗爹,让他不要着急,说不定胡朗是跑谁家玩去了。接着跟胡朗爹挨家挨户的寻找胡朗。

      胡朗失踪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全村,在巨大压力逼迫下,胡明胡凯说出了他俩和胡朗打架的事。

      大人到打架地点一看,胡朗的书包在这里,人却没有。有人猜测,胡朗会不会沿着这条路进山了。

      胡家庄四面环山,而这条路通向的是后山。后山是村里人砍柴打猎去的地方,小孩子们是被告诫不可以去的。就算是大人,在进山时也要小心,还要先拜过狐仙大人才可以。后山也是村人死后安息的地方,只有祭祀时才会有人进入后山的深处。

      因为,后山,是传说中狐仙大人住的地方。

      万一,胡朗真的进了后山;万一,胡朗冲撞了什么东西;万一,胡朗在山里迷了路;万一,胡朗遇上了野兽,万一万一万一,想想就可怕。

      村长立刻将所有的青壮劳力都组织到一起,连同江宛共七十八人,分成八个组,拿着火把灯笼和铁锹斧头什么的进了山。

      村长千叮万嘱不可单独行动,众人要时刻团结在一起,随时点人数。八个组向不同方向寻找,江宛跟着的组别朝着西北方向走了。

      夜晚的后山伸手不见五指,高大的树木黑漆漆的张牙舞爪,山里的温度又比外面低,寒气顺着脖子钻进后背,十分可怕。

      更可怕的不是这个,是脚下。脚下的草丛里可能会有蛇,有蜈蚣,有蟾蜍,有蚂蝗。一个不慎就会被毒虫咬伤。所以众人都带着铁质农具木棍,盐和草药。农具防身,木棍用来探路,盐是用来对付爬到腿上的蚂蝗,草药以防万一。

      江宛来胡家庄没有几个月,还是第一次进后山,应该也是他第一次进山。周围黑魆魆的,他想起老人们的话,就算他不信但是心里也是毛毛的。紧跟在村长身后,心里一直默念“子不语怪力乱神,子不语子不语。”

      村长也有点小害怕,但他是一村之长,必须要镇定。可是背后有个人跟背后灵似的一直贴着他,嘴里还一直念念有词的,村长无比后悔自己因担心人不够而拉上这个小书生的行为。

      就在人们在后山里寻找胡朗时,胡朗在哪里呢?

      胡朗的确顺着路跑进后山了,他一赌气就跑进了这里根本没考虑后果。他进来之后天就黑了,不认识路也看不见路的他不负众望的迷路了。

      他跌跌绊绊的走在山里,又累又饿又怕。也算他运气好,没有遇见什么危险,但这不代表没有危险。暗处,有些绿莹莹的光,像是眼睛!

      小孩这次是真的怕了,一直提心吊胆的,低着头边哭边走。隐隐约约的,他听到了一些声音,像野兽的嚎叫。接着他又看见前方的有几点亮光。

      是鬼火!

      他脚一软,倒在了地上,吓晕了。

      跟在他身后的绿色眼睛动了,离他越来越近,眼看就到了离他不到一丈的距离。

      他前方的亮光也近了,本来分散的几点光现在聚拢了起来,飘飘悠悠的就来了。

      绿色眼睛察觉到那些亮点,“噌”地转身离去,那速度,不是一般的东西。

      光穿过灌木丛,显出了人影,原来是来找胡朗的人啊。胡朗这小孩也真是的,鬼火有黄色的吗。所以吓到胡朗的不是鬼,是他自己啊。

      胡朗被人发现,带回了村里。因为这次的事件,胡小同学除了遭到他爹的一顿暴揍之外,还被嘲笑了一辈子!

      不管怎么样,人是找到了。两外七组人寻找了很长时间,怕有危险,也渐渐的回村了。

      村长率领的人是最晚回去的,天都快亮了。回到村里时,打着哈欠的村长点了一下人数,江宛不见了!

      本来像个背后灵一样跟着村长的江宛先生,怎么就会不见了呢?村长仔细想了想,是不是经过埋葬先人的那片地时候人不见的?

      江宛的确在那时一个没留神,跟丢了村长。人说百无一用是书生,的确有点道理。江宛瘦瘦弱弱的,脚程根本跟不上村里从小干农活和打猎的青壮年,跟丢了之后就再也跟不上了。

      他深一脚浅一脚的,误打误撞到了狐仙庙。

      说是狐仙庙,其实只是一个半人高的小神龛,被造成了小土房的样子,上面有一座狐仙大人的雕像---栩栩如生的狐狸像。狐狸像前面摆放着香炉,里面有燃完的香和香灰,旁边还有拜放贡品留下的痕迹。

      此时见到传说中的狐仙的庙,江宛莫名安心了下来,出于安慰自己的心态,他朝着狐仙双手合十,默念希望胡朗平安,自己平安之类的话。

      狐仙大人此刻正呆在自己的雕像里面,以他的审美观认为,这个雕像没有把他的丰神俊朗表现出万分之一,但这里还是挺舒服的,还有贡品可以享受。不是神仙能受到这种待遇,说出去也能显摆一下。综上所述,狐仙大人还是勉为其难的在这里休息了。

      “胡朗那孩子不知道怎么样了,希望他现在已经平平安安的回到家了。还有,希望狐仙大人能给我指一条出山的路,不然明天没法给孩子们上课了……”

      正磨牙骂着蛇精的狐仙大人突然听到了有人的声音,还挺好听的,懒懒的睁眼一看,一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在他的庙前说着什么。

      那年轻人低着头,乌黑如缎的长发被扎成一束,月光照耀下,发梢闪着微微地光。他穿着一件没有任何装饰的青色长袍,腰带上连最普通的压下摆的坠子都没有。

      这样的青色长袍,好像有个人也是这么穿来的。现在算来,得是一百年前的事了吧。

      那书生抬起头,左脸迎着月光,他有柔和的,弯弯的眉眼。

      狐仙大人的心里“咯噔”了一下,当初自己最爱趁那人熟睡偷偷抚摸他的眉眼,那双眉眼也是柔和的,弯弯的。

      胡逍,是你吗?

      江宛当然不知道狐仙大人此刻就在这里,只是他看见狐狸像的细长眼睛好像闪了下光,是月光映的吧。

      拜完之后,江宛离开了狐仙庙。说也奇怪,他不认识路,选了一个他认为最可能的方向走去,竟然很顺利的走出了山,一路上什么阻碍的东西也没有,仿佛走在平坦的路上。

      回到村里时,东方已经有了一丝光线,正要准备再次进山的众人见到江宛自己回来了,赶紧把他送回学堂。

      天大亮时,江宛想起床准备上课了。脑子想着身体却没办法动一下,浑身毫无力气,只想昏睡。

      村长已经告诉大家,今天先不上课,也派了人去学堂告诉江宛一声。那人跑到学堂,发现了跌下床的江宛。

      请来的郎中捻着胡子说:“夜湿露重,先生身子又单薄,恐是换了风寒。不过不打紧,喝两幅药就行。”

      十天过去了,江宛的风寒不但没好,还愈发的重了。村长怀疑他是那天晚上遇上了什么东西,莫不是让黄仙附了体?

      村里以前也有进山之后害了大病的人,病中还不停的说胡话,有老人看了说是黄仙附了体,最后把那人绑起来抽打,还泼了他一身黑狗血才把黄仙赶走。看江宛的样子,八成就是招惹了黄仙一类的精怪。

      病中的江宛迷迷糊糊的,一直看见一只雪白雪白的小狐狸。那小狐狸不过手掌大小,一身的白色毛皮油光水滑,闪着健康的光泽。就算不懂得皮毛的江宛也知道,这小家伙的毛皮及其稀少。

      小狐狸不怕人,眨着细长的眼睛看江宛。眼波流转之间,像有千言万语要对江宛诉说。它的嘴巴一张一合,可江宛就是听不见它的声音,着急的江宛朝小狐狸凑过去,它却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不一会儿,小狐狸又在江宛身后出现了。还是要和他说话,可江宛一凑近就又不见踪影。来回数次,或者数百次,连江宛自己都要放弃听小狐狸说话的时候,他却碰到了小狐狸,还把它抱了起来。

      它眼中还是蕴含着无数的话语,开不了口,眼泪流了下来。江宛急忙去给他擦,小狐狸伸出舌头,舔了江宛的手指一下。一瞬间,酥酥麻麻的感觉传遍了江宛全身。

      之后他的脑袋也不沉了,身体也有劲了,耳中有些嘈杂的声音传来。

      “醒了醒了,先生醒了。”

      “快去叫村长来,说先生醒了。”

      “胡道长果然有真才实学,小小道法就让那些黄皮子无处藏身。”

      “过奖过奖。”

      “道长不必谦虚……”

      许多人的声音一起传到他的脑子里,顺着风打个卷儿就又飞走了,根本没有考虑那些话说的是什么,只是看着眼中的一个人。

      一袭白衣如雪,一头白发如霜,面容如春日之花,身姿似傲雪之梅。

      这个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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