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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花与赞美诗] ...

  •   [花与赞美诗]
      1
      洛阳花开满长街,花市灯如昼。
      檐头铁马“叮咚”作响,挑着担子的卖货郎高声吆喝,玉鞍枣红马上身姿高挑的少年哑声喧笑。这是洛阳一年一度的花灯节,虽说已是夜晚,但游客如织,仍不肯离去。
      重重花绡深锁处,便是洛阳市的花酒街。朱红色的小阁楼上,姑娘们的花手帕就晾在外头。在东都的花街,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来这里吃花酒的公子哥们,看中了哪个手帕,就得把手帕的主人领去喝花酒。若是挑了姑娘又反悔,坏了这里的规矩,花酒街将永不接待。
      这更像是一场新奇的猎艳。一样的价钱,运气好便是倾城佳人,运气不好的就只能抽到半老徐娘一类的黄花老女。
      陆离方要掀开帘子,却听红枣马儿长嘶一声,轿子内一阵颠簸。待没了动静,他撩帘一瞧,马儿早已暴毙在地,轿夫也不知所踪。他不由觉得离奇,要知这红枣马一直是家中良驹,虽说比不上千里马,但日行数百余里总也不在话下,轿夫更是陆府中多年的老仆,忠心耿耿,怎么会突然不见?
      此时已近夜半,万籁俱寂,并无半点人声。随侍在一旁的书童岁数小,胆子也小,见了眼前的景象,早已是惊骇万分,吓得面色微白。
      “公子••••••我见那里有家酒楼,我们去宿一晚吧。”书童的声音犹然在止不住地颤抖。
      陆离蹙了蹙眉,距离目的地尚有百里,为今之计也只好如此了。抬头一看,却见是洛阳闻名的花酒街,不由苦笑:自己曾经是最鄙夷那些日日花前醉酒的公子哥,如今居然也沦落到花街柳巷来了。
      虽说这里是夜市,毕竟已经到了后半夜,放眼望去,沿街的灯火都熄了。只剩下角落里一家店,青旗招展。陆离踱步过去,身后还跟着抖抖瑟瑟的书童。红彤彤的琉璃宫灯,烫金的牌匾上,写着四个篆体字——绿楣茶馆。
      看到是茶馆,陆离放心许多,想来应该不会有什么花枝招展的姑娘。想到这里,他迈过了茶馆的门槛。

      “欢迎贵客,欢迎贵客。”怪异的声音,非男也非女。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只绿羽红喙的鹦鹉,一边挠着脖颈,一边拿圆溜溜的眼睛打量着陆离。
      一把清凌凌的女声响起,“公子被吓着了吧,这是我豢养的鹦鹉,与人相处久了,这玩意也沾了灵性。”
      不知何时,眼前站了一位绿衣女子,浅笑间眉眼盈盈,给人以莫名的亲切感。她展开纤细手掌,那鸟儿便飞了过来,攀着她的手掌,旁若无人地梳理羽毛。
      “妾身名唤绿楣,是茶馆的掌柜。公子是来借宿的吧?”绿楣开口,絮絮道,“有两位住客,就是两幅帕子,两位公子自行选取便好。”
      顺着她纤指遥遥一指,陆离看见对面墙上挂着几十余枚精巧方帕,形色各异。陆离知道这是这一代的俗气,只好随手一指,“就那面吧。”
      小书童说道:“我就要公子旁边的那面帕子吧。”
      “啪,啪,啪”。
      回廊里的灯烛忽然都灭了,浓郁的香气袭面而来。
      黑暗里,绿楣长舒一口气,问立在手上的绿羽鹦鹉,“菴闾,你说我这样做,可是错了?”
      鹦鹉打了个喷嚏,不屑地看了绿楣一眼,“你这猪头猪脑的女人,也实在是做不得什么上台面的事。”
      “啪,啪,啪”。又是三声,灯全亮了。
      只是,那年轻英俊的公子与幼弱的书童消失不见了。
      2
      嘻嘻。嘻嘻。
      有少女的笑声,悠悠荡荡,回音不断,如同鬼魅一般的讥诮笑声。
      陆离打了个冷战,从黑暗中惊醒。
      嘻嘻。嘻嘻。
      冰凉的触感缠绕上他的脖颈,如蛇一般灵巧,把他的脖子当成了栖木,缓缓地缠绕,最后越来越紧。感觉就像是要窒息,然而陆离毕竟是将领出身,武力不俗,用力一挣,总算是挣开了束缚。
      他这才来得及打量方才缚住自己的人。狭小的斗室内没有灯,一抔月光从窗口洒进来,借着微光,陆离看清了对方的长相:蛇一般狭长的身躯在地上扭动着,人头蛇身••••••在本应该是蛇头的位置,架着一个人头一张脸却几乎扭曲了,眼睛恶狠狠地蹬着陆离,原本俏丽的脸庞显得狰狞可怕。
      “去死吧!”
      蛇身少女猛然袭上来,这一次,陆离感到自己的力气全部被抽离了身体。湿润的凉意从小腿蔓延上来,少女恶毒地笑着,“陆离,你害死我们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今日?”
      平日触手温凉的护心玉,是陆家代代相传的宝物,此刻躺在陆离的心口,温度灼热,恍如被炙烤过一般。
      “陆离,要不要尝尝,我曾经经历过的痛苦?”
      少女尖刻的声音,似是一柄利刃,划过陆离的耳膜。

      又是一个花灯夜,洛阳的牡丹花市。牡丹竞放,游人如织。
      空气中暗香轻浮,灯火璀璨长街,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处,便是洛阳鼎盛时分。
      少女以非人的速度飞驰着,漫头青丝未梳理成鬟。她的身姿敏捷如兽,与陆离擦肩而过的片刻,她似乎根本没有察觉到他的存在。而他却分明看到,她的面孔与蛇女别无二致。
      是梦吗••••••
      不过少顷,陆离看见一个手持白拂的道士沿着少女逃跑的轨迹追赶过来。道士看起来还十分年轻,姿容如同谪仙,但即便是陆离这个行外人也能看出,此人道行不浅。
      想来,那位少女是难逃厄运了。
      我不能被他发现••••••好不容易来一次东都,花市花朵富集,灵力强大。只要能在洛阳花市多呆一段时间,妖力就能够滋养强大的••••••
      陆离发现,少女的心声,自己都可以听见。原来,她是一只花妖啊。因为修行的缘故,恰逢东都洛阳牡丹盛开,想来沾沾灵气。可这孩子却被名冠东都的御灵师盯上了,她不过是修行百年的花妖,对方是灵力强大的御灵师,如何抵得过。想到这里,陆离不禁心生怜悯。
      “你受伤了吗?”在丛花之中,少年瞧见灵力微弱的少女,目光温和如水。他说,“你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我叫•••••••”
      那一刻,长街的灯火忽如流星陨落,只剩他笑容鲜明。
      “陆离。”
      少年转过头,陆离看见少年的脸,与自己一模一样。唯独他的眼眸,少了一丝戾气,多了一分温润。
      “呐。那位御灵师是我师父呢。”少年从随身的褡裢里取出一块洁白无瑕的玉璧,递给少女,“这是不妖璧,你带在身边的话,别人就无法察觉到你了。”
      他浅浅地笑,眉目舒展,“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洛苑。”
      “洛苑,下次花满洛阳城的时节,我们还会再相见的。”
      少年很快就随着御灵师离开了,他如同是栖息在苇草上的黄莺,在短暂的停留之后,是长久的走失。
       而她,却一直在洛阳等待着。东都地处中原,四季轮舞,却好像都有北风吹过。在期待中,她的心陷入更深的落寞。这样无望的等待,只是为了那个相似的微笑。曾穿行在时光中的微笑。
      陆离听见,少女软糯无力的心声——
      他已经忘记我了。
      3
      春,夏,秋,冬。整整七次,七年之后的孟春。洛阳的溪涧边开满了桃花,那些铺天盖地的粉红色飘落在这个世界。落红如雨,妖艳而多姿。赤足涉溪的少女,一身粗布麻衣,宛若山中的人类少女,清纯可爱。
      洛苑抬眼,却让那个熟悉的身影闯了进来。
      七年之前,曾经给她许诺的少年。
      她的心雀跃不止,山间的桃花开得越发热烈,她几乎是飞奔过去,又轻飘飘落到少年怀里,像一只猫咪。少年的眼里有一瞬而逝的欣喜,却怎么也掩盖不住的,眼底暗藏的困惑不安。
      “洛苑。”少年一声唤。陆离身为局外人,看他们的故事,却也觉得莫名心酸,他如何不知,前世的他,纵然只是一声呼唤,于她而言,也已经胜过万千分辨。
      少女抬起头,日色温柔,宛如碎金铺洒林间。
      她在心里想:如果是与他在一起,即使是衰老而死,大概也不枉此生了吧?
      只可惜,千变万化的妖,心却始终不曾变过,但只能忍受生老病死这样的宿命的人类,心却可以变化万千。

      这次回来,少年似乎没有要走的打算。尽管,七年之后,他已经不再是青衫少年,独她犹然少女眼神明澈,心思无二。
      他放任少女的陪伴,任她为他笑为他哭,为他产生本不该有的喜怒哀乐。
      她能感知到他的情绪,他有心事。尽管她从来不曾过问他的事,却能察觉到他一日比一日紧蹙的眉头。
      直到有一日,少女终于在御灵师居住的小竹屋瞧见了少年。
      还有他怀里,眉目如画的孱弱女子。少年看向她的表情,心痛,无奈,还有••••••深深的眷念。
      御灵师的声音格外刺耳,“你还要犹豫不决到什么时候?那只花妖的命是你给的,如今为了锦瑟的病,必须取下焦骨牡丹的花蕊做药引。”
      此刻,陆离与少女的心境相通,悲伤如晨起的雾气,掩盖了所有的情绪。
      陆离听见少女小声说:只是一场笑话啊。
      少女的脚踩在落叶覆满的地面上,窸窣的声音引起了御灵师的注意。
      “自己倒挺乖巧,送上门了。”一如往常,御灵师的冷酷无情,从来就没有变过,“你该记得,七年之前,你本就该灰飞烟灭了。”
      洛苑却只是愣愣的,愣愣的,没有半点挣扎。她知道自己是焦骨牡丹,世间少有的牡丹花,这也正是当年御灵师要追杀她的原因。焦骨牡丹的花蕊,可治绝症,只是花蕊亦是花之元魂,没有了它,花妖只能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这些他如何不知,只是,他明明知道,却始终一言不发。

      4
      “皮肉剥离的痛苦,筋骨抽离肌肤的疼痛,血液一点点被熬干的苦楚,都无法彻底毁坏我。唯独爱人的背叛,轻而易举,足以毁掉我对生存的所有渴望。
      我想死,却无法死去。不妖璧挽留住了我的灵魂,却无法挽救我逐渐碎裂的心。
      自此之后,我化作一缕孤魂野魄,在尘世间游荡百年。我的心,一如满头白发一般清冷。我已在奈何桥上苦等百年。只冷眼瞧着,一盏盏汤被孟婆递与路人。看着他们,带着不甘与悔恨,饮下孟婆的汤盏,走过奈何桥。
      我却不愿离开。
      他们不知道我本名洛苑,也不知道我前生本是一朵焦骨牡丹。他们唤我桥姬,道我可怜,为了自己一点执念,竟然连轮回也入不得。
      鬼帝杜子仁问我:桥姬,可还有恨?
      我摇头。
      他又问我:既然无恨,为何不肯离去?
      我沉默良久,终究还是不语。
      我想,我可能在等一个人,等一个回答。”
      陆离仿佛被温暖的光包裹住,凉意不再,而洛苑也不再是那个蛇身怪物,犹然是麻布衣衫的少女,笑容美好。
      一场梦悠悠醒转。陆离再度醒来,又是在绿楣茶馆的回廊,书童在角落一隅酣睡。身着绿色锦衣的女子,肩上立着只绿羽红喙的鹦鹉,她冲着陆离盈盈一笑,姿态温柔。
      “公子,方才你挑的那面方帕,名唤洛苑,可还满意吗?”
      “刚才那些••••••”陆离忍不住问,“是真的吗?”
      “如梦亦如幻。”绿楣轻俏一笑,“应作如是观。”
      一丝白光漏了进来,不知不觉,竟已是天亮了。陆离唤醒了青衣书童,二人拾掇一番,又付过房费,这才离开茶馆。出门一看,枣红马儿还是虎虎生风的气势,一旁的车夫在打着瞌睡。这会子又突然醒了,恰好见到陆离与书童。
      “将军,你们昨晚倒是怎么了?老奴眼睁睁看着你们在那处空地呆了一晚上,一动不动,可把老奴给吓坏了。”
      “空地?”陆离心生狐疑,回头一看,哪里还有什么茶馆,只是一片无草无树的空地罢了。昨夜的事情,究竟是真,还是痴梦一场?

      几千米的高空中,绿楣正在与一绿衣少年对弈。她有些苦恼,“菴闾又要赢了,委屈我这几千年来与你博棋,竟总是输。”
      绿衣少年乜斜她一眼,“你这猪脑女人,怎么可能赢得过我。”
      “菴闾。”绿楣停下执棋的纤手,若有所思地问道,“拿自己最后一缕香魄,等待千年后的重逢,你说,这可划算?”
      “只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菴闾猛地敲了一下绿楣的头,“蠢人挨着蠢人。”
      “是吗?”
      菴闾闭上了眼眸,良久,忽又缓缓睁开道:“缘分只存在在那个特定的日子,过了那一天•••••••”
      “缘分也就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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