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鼠日记》寂笔

8、初见凯蒂

　　那一天, 我和汤姆照样在老屋里头追闹. 他正要报前一天我害他砸了老邦威太太心爱的瓷碟子, 被老邦威太太踢屁股的仇. 他追我追得死紧. 我跑得心几乎跳出喉咙眼儿, 只有这种疲劳的兴奋的时候才能让我暂时忘记我心底根生的忧伤.

　　我兴奋得要命, 使劲拼命地跑. 他把我丢在老邦威太太放假花的玻璃缸里, 看我来回挣扎跑不出去, 这个坏家伙, 戏弄我的把戏越来越多. 我一边儿不停地跑, 一边儿恨恨地看着他惬意的笑脸儿想.

　　这时门铃响了, 老邦威太太走出来. 汤姆吓了一跳, 连忙将我捞出来, 把假花儿丢回缸里去, 忙忙将我藏在客厅柜子抽屉里.

　　我在抽屉里闷了好久, 好久, 听见有老邦威太太和人说话, 然后是关门声. 可很久很久, 汤姆也没有回来找我.

　　我奇怪地爬高身体, 自抽屉缝隙里望去. 客厅沙发里坐着一只打了蝴蝶结的小母猫, 美丽而可爱. 啊, 是史密斯太太家的宠物凯蒂. 我心里升起浓浓的不祥之感.

　　然后我看见汤姆腼腆地, 故做文雅地慢慢走去凯蒂面前. 我听见哗啦一声, 他将鱼缸里老邦威太太新买来的金鱼捞出来送到凯蒂面前. 那是他想了多少天, 也没敢碰的金鱼啊. 我看见凯蒂摇了摇头, 他将金鱼丢回水里, 金鱼破水, 哗啦一响. 重重的, 涩涩的哗啦一声, 仿佛是自我身体深深处响起. 我胸口一闷,忽然明白了, 原来那是我心碎的声音……

　　我的眼前有些模糊, 看他殷勤地又不怕死地想将老邦威太太的黄莺送给凯蒂品尝. 凯蒂还是不断地摇头.

　　这小妞垂首摇头的样子真媚, 我当时想, 原来这就是女孩儿该有的样子啊.

　　汤姆不知道凯蒂, 我却是知道的. 凯蒂主人家和老邦威住隔壁. 我们做老鼠的, 难免两处乱窜, 也是见过凯蒂的. 虽然我们当然不会去招惹她, 但却绝对不是怕她. 凯蒂和汤姆这种养来为了抓老鼠的猫是不一样的, 凯蒂是史密斯太太小孙女的宠物, 每天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陪老太太的孙女玩儿, 纯纯粹粹的宠物, 是不可以抓老鼠的. 抓了我们脏了爪子, 主人会不高兴. 而凯蒂叫人养傻了, 娇惯得好像根本不知道老鼠是什么东西, 并且没有主人带着, 从来不出门. 她也不会捕食, 更不吃生鱼生物, 只吃送到面前来的小罐头装的猫粮. 我麻木地想, 傻子, 她不稀罕你的.

　　我颓然地坐下来, 坐在微有点儿霉味儿的抽屉里. 汤姆是不会来找我了, 我想我完了.

　　然后抽屉却“哗” 一声被拉开了, 我抬头, 张大嘴看着汤姆放大的侧脸. 我心里尖叫: “汤姆! 汤姆!” 好想扑上去抱住他! 可我什么也没来得急做, 已经被他粗鲁地一把抄起来, 送到凯蒂面前去.

　　我在他掌心里扭头, 吸一口气, 看着鱼缸里的鱼, 鸟笼里的鸟. 他们也看着我, 看着又仿佛没有看见, 他们空洞的眼神如上帝在天堂的探视, 仁慈地嘲弄着.

　　这一刻, 我浑身冰冰的凉. 汤姆, 原来是这样啊……
　　我悲哀地看着他, 汤姆, 你现在心里在想什么? 他却只全神看着凯蒂.

　　我闭上了眼睛, 我知道凯蒂不会拿我怎么样, 她根本不懂得如何去吃一只老鼠. 可是, 我心里只比被她一只猫吃了还惊痛.

　　当我再睁开眼睛的时候, 却是脑袋朝下的, 汤姆拿指头缝夹住我, 偷偷藏在手背后, 一面把空着的手掌展给凯蒂看. 我听那姑娘惊奇地抽吸, 然后汤姆又在空中乱捉一下, 霍然翻手, 凯蒂小姐看着他掌心里跌坐的我, 眨着眼睛笑了. 我在汤姆掌心里被当作一个玩具一样拿来讨他心爱的姑娘欢心.

　　我只觉得心肠绞着, 一声也出不得, 我难过得要死. 被困愁城受猫作弄的苦恨不比我心伤.

　　其实我是不是该庆幸呢? 庆幸他只拿我戏耍来讨好他心仪的姑娘, 而没有像对鱼缸里的金鱼, 鸟笼里的黄莺那样将我送在凯蒂嘴边儿, 等她吞食?

　　我苦中作乐地想, 汤姆, 你不想我死吗? 你心里是不是也有一点点我呢?

　　凯蒂叫他拙劣的魔术弄得眼花缭乱, 我被他压在屁股底下, 等待着好时机再叫他凭空变出来讨凯蒂欢心. 我无奈地心酸地忍受着他把我当道具一样拿来耍宝, 逗他心爱的姑娘开心. 我满腔满腔的怒火冲上来, 上帝啊, 你怎么可以这样残忍. 然后我看见魔鬼摆在我面前的一根针, 针就插在我眼前的邦威太太还未缝好的帽子上. 我带着邪恶的快意和怒火, 拔出那根针, 在他转身拿我出来耍宝的时候, 狠狠狠狠将针头戳在他屁股上, 看着他火箭筒一样高高弹跳起来. 我掠一掠额前刘海, 吸口气, 坚强任性地故做得意地摆了一个胜利的POSE.

　　在他跳下来前, 我快速逃跑了. 身后是他恼怒的脚步声, 我紧张地跑, 他狂怒地追. 凯蒂洋娃娃一样端坐在沙发上, 只是一个旁观者. 于是这又成了只剩下我和他的故事. 我苦笑着想.

　　当我跑上老邦威太太那架古董唱片机的时候, 汤姆按开了运行键, 于是我头晕目眩地在转盘上旋转, 盲目地跑动. 可便是这样, 我也没能忽略了他悠闲地在唱片机旁, 侧头看着凯蒂小姐, 故做潇洒地摆出讨好的笑容. 那笑容, 真刺眼!

　　我拼了命跳下转盘来. 在他扑上来时按下换碟键, 狠心地看着一张张碟片砸套在他脑袋上去.

　　我轻轻松松跳下来, 走到看傻了的凯蒂面前, 我吻了她. 故意故意在汤姆面前吻给他看. 这是胜利者心碎的奖品. 她嘴唇儿上有甜甜的奶香, 这让我想起很小很小时候, 我与汤姆的那个吻. 那傻妞被娇惯得真不像只猫, 被一只老鼠吻了, 却还傻站在那儿发愣. 我故做得意地看着唱片机上跑跳挣扎, 疲于奔命的汤姆, 这傻小子, 可爱得要命!

　　我单脚立着, 学人一样一手撑了墙, 斜靠着, 我得意地做出威风凛凛的样子, 像个得胜的将军一样, 看着手下败将焦头烂额地挣扎.

　　我大摇大摆地走我窝里去, 关上门, 靠在墙上, 再也装不下去了. 背脊萎缩下来,缩在空无的角落里抱着头. 老天, 我心痛得要死……

　　那之后, 我和汤姆整整两个礼拜没有说话.

　　现在想想, 多傻啊! 能在一起已经不错, 就算被他利用讨好他喜欢的猫, 也不必计较啊, 干嘛跟他置气? 反白白浪费了宝贵的在一起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