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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   深宫不闻更漏声,推窗却见寒雾乍起,侍女熄灭了宫灯,在帐外行了一礼,“殿下,子时已过了。”

      帐中的人摆了摆手,床头一盏纱灯烛心如豆,映着她的身影朦胧如雾看不分明,侍女不敢上前,脚下迟疑着退出了寝殿。

      重华凝视着床上的少年,他受伤的手轻捉着她的右手放在胸口,压得久了有些酸麻,她屏住了气息想要慢慢抽离。

      “殿下……”

      他不舒服的呻吟僵住了她的动作,她额角滑下一滴冷汗,落在浓密的睫毛上颤动滚落,失神间被他捉住了手指紧贴在胸前。

      “宋涟?”俯下身在他耳旁轻唤着,他在昏睡中似有所感,面上染上了红霞一片。

      “殿下,宋涟……喜欢你。”

      重华有些尴尬,试着抽出了手来,怀中猛然变得空虚,他的眉宇间显得有些失落。

      “我只当你是病中糊涂,说出的话都当不得真。”

      她不再迟疑,起身撩开帐帘走了出去,宫里的王总管已在外候了多时,她随口询问道:“太医怎么说?”

      “回禀殿下,太医说他要是熬不过今晚,就算保住了性命,也会变成废人。”

      重华沉默了一阵,径自向殿外走去,王总管紧跟了几步,小声请示道:“此事若是张扬出去,恐怕有损太子声名,这少年住在西宸宫本就不合规矩,依老奴之见,还是应该将他送出宫去才是。”

      “王总管未免有些多事。”她皱眉瞥了他一眼,淡漠的神情令人心头生寒。

      接触到她的视线,王总管退了一步,躬身不敢抬头,他本是皇后身边的人,伺候长公主不过短短数月,却也知道她表面宽厚,实则不好亲近,当下闭口不敢再多言。

      “让太医想尽办法治好他,我未决定的事谁也不能自作主张。”她向身后望了一眼,唇角那抹清淡温和的笑容早已散去,整张脸如同笼上了一层寒霜,宫里的人冷血无情毫无怜悯之心,她若是不交代清楚,恐怕明早人就不知消失在何处了。

      王总管连忙应下,又小心翼翼的问了句,“可世子那边……”

      “我自会去解释。”

      她伸手揉了揉眉心,神情十分疲倦,临到门口,床上的人突然呓语了一声,“殿下……”

      她闭眼叹息,命人关上了殿门,宋涟虽然是无辜的,可此事若是传扬出去,定会有人以此大做文章,说太子任性妄为、罔顾人命,她若不及时压下此事,母后那边恐怕无法交待。

      “适才东苑传来了消息,太子殿下说什么都要见您,那些人恐怕已经拦不住了。”

      “胡闹!出了这样的事他还不知收敛,叫人看好他,实在不行就绑起来送回东宫去。”

      她嘴里说着气话,脚下却转了方向,王总管忙命人挑灯引路,一行人急匆匆向着东苑而去。

      一路走去,白日里雅致的庭院变得怪石狰狞黑影幢幢,出了后园,才见回廊下灯笼高悬,东苑里一片灯火通明,不时传来打砸东西的声响,宫人四下里奔走,殿内正闹得不可开交。

      “你们都给我滚!我要见皇姐!我要见皇姐!”

      慕锦光着一双脚,身上浴袍松散,几个太监被他砸得头破血流,可就是不敢放他出去,围着他进进退退没完没了。

      他一脚踩在地上的碎瓷上,吓得一干人等两腿发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声请罪。

      见人还不散开,他不耐烦地踹翻一人,满脚鲜血的往外跑去,刚到门口就被人兜入怀中,睁眼一看就立马哭了起来,“皇姐,我知错了,你不要不理我……”

      他紧靠在她肩头,哭得声音嘶哑,重华有些不忍心,心头火气渐消, “都快跟皇姐一般高了,还整日里像个孩子一样撒娇。”

      “锦儿就想一辈子做个孩子,让皇姐一直惦着念着,放在心头,宠在手心里。”

      他双手攀爬着她的背脊,语气痴缠如稚儿,平日里受不得一丁点疼痛,此时却对脚上的伤口毫无知觉。

      状似无意的磨蹭着她的身体,让松散的浴袍脱落,露出白瓷一般细腻的肩头。

      “皇姐,锦儿的脚好痛……”

      伸出沾满鲜血的右足,见她眼中闪过了担忧,他心头一喜,适时的揽住她的腰身,跛着脚向床榻走去。

      “若是走不得,就不要勉强。”重华伸臂扶住了他,任他将重量压在她身上,贴得严丝合缝。

      “锦儿就是太逞强了,才会在端王世子面前失了仪态,令皇姐难堪。”

      “既知如此,日后就不要再任性妄为,让我对你更加失望。”

      挥手遣退了宫人,她扶着他在床上躺下,抱起他的双脚放在膝上,就着灯火仔细将肉里的碎瓷挑了出来,他仰头对上她的视线,轻咬了咬粉嫩的唇瓣,“今日总算明白什么叫心痛,皇姐怎能弃了锦儿去管那人?”

      抬头见他楚楚可怜的神色,任谁都不好再去苛责,她叹了口气道:“你何时才能懂事?总是这样骄纵跋扈,日后如何治理天下?”

      “治理天下!又是治理天下!这天下我本就不稀罕!”他赌气翻了个身,将脸埋进了锦被之中。

      身后没了声响,他埋头抽泣不止,双脚被人包扎好放进了被褥里,才有温热的双臂将他揽入怀中。

      “皇姐……”

      他一扭身拱进她怀里,仰头对上了她的视线,“是因为我上次弄脏了裤子,你嫌弃我,才不愿意跟我同寝吗?”

      重华神色微怔,旋即抚着他的发顶笑了,“我怎会嫌弃你,只是知道锦儿长大了,不能再和皇姐睡在一起了,日后你会有皇后、宫妃,她们才是能与你同床共枕的人。”

      “那些女人是谁?我根本就不想要!”他挣扎着压住她,身上的浴袍如花瓣般脱落,露出玉质光滑的身躯。

      “他们说我是京城最美的男子,皇姐难道不喜欢?”他匍匐在她身上,纤细修长的双腿磨蹭着她的身体,垂落的发丝如墨,双眼中情浓如火。

      殿中灯火明灭,床帐飘落,重华扯了锦被将他盖住,忍着笑意道:“你是我的皇弟,我是你的皇姐,我又怎会不喜欢你?”

      “我要的喜欢并非是你说的那样,慕锦想做皇姐的男宠……”

      他紧紧搂住她,力气大得惊人,趁她恍神间低头吻上她的双唇,丝绢一样的唇瓣让人忘我沉沦,他像渴望雨露的幼苗般早识云雨,深入浅出,勾缠辗转的啧啧有声。

      重华伸手将他推开,面上已有怒色,“你真是鬼迷心窍了,连礼义廉耻都不顾了!”

      见她起身想走,他连忙一扑从身后将她搂住,“皇姐,我是真心的,我早就知道我们不是亲姐弟,我只是一个下贱宫女和……”

      “闭嘴!你若再敢说下去,我以后都不想再看到你!”

      她甩手将他推开,头也不回的向外走去,他颓然瘫倒在床边,适才冒出的热汗瞬间变得透心冰凉,双眼就像死寂的湖水一般幽暗,自从八年前第一次相见,他就像藤萝一样紧紧相缠,一心树死藤生缠到死的坚决。

      “八年爱护毕生难忘,我的心是你的,人也是你的,就连这条命也是你的,你可懂得,一无所有的人一旦得到一座宝藏又怎会轻易放手,谁夺走了就是要了我的命!你赶我出西宸宫,数日不愿相见,甚至隔日就有了新宠,我如何能忍得下这口气?无论你如何周旋,只要我不愿,这太子之位终是保不住的……”

      人已走远听不到他悲愤的自语,他狠力撕扯着轻薄的浴袍,转眼间化作片片碎布零落了满地的哀伤。
      ◇
      ◇
      ◇

      阴云遮月,冷风痴缠着纱帐如鬼魅飞舞,慕锦赤着脚在冰冷的地面上奔跑,身后仿佛有吃人的野兽在追赶,黑色的阴影沿着大殿的梁柱罩头向他压来,他仓促间回头吓得跌倒在地,连滚带爬的向角落里缩去,“父皇,不要!不要……”

      冷汗涔涔流过冰冷的胸膛,他嘶喊一声翻身坐起,噩梦像挥散不去的阴云在漆黑空旷的大殿上笼罩,他将苍白的脸深埋在手心里,再也闭不上的双眼满是恐惧和痛苦,双臂相拥也止不住身体的颤抖,挥开床帐下了床,脚步虚浮,眼神空洞,好似暗夜里的幽魂向殿外飘荡。

      “皇姐,你在哪儿……”

      无法安眠的夜晚,已经记不得是第几次从噩梦中惊醒,那黑影总是张着血盆大口向他逼近,将他的身心撕裂得鲜血淋淋。

      他披着单薄的外衣在寒风刺骨的深夜里急行,夜色的掩盖下,猫一样灵活的身影从屋檐上跃过,列队巡逻的侍卫们毫无察觉,向着西苑的方向行进而去。

      几个起落间跃入回廊之下,他收紧了衣摆让行走时毫无声响,那间房还亮着一盏孤灯,他唇角勾起一丝血腥冷笑,伸手想要推门。

      “少主最好不要进去。”

      慕锦倒抽了一口冷气,伸出的指尖停在了半空中,“是你?!”他侧眼瞪视,眼中聚起了冰冷的寒光。

      那人躬身行了一礼,引着他进了拐角里的一间厢房,桌台上燃起了一簇烛光,映着王总管毫无表情的面容显得有些晦暗不明。

      “你为何阻我行事?”

      慕锦撩袍在桌边坐下,脸上写满了不耐烦,胸中杀意渐褪,他显然已错过了最好的时机。

      “老奴是想劝告少主,不要因为一时意气用事而坏了大局。”

      慕锦双眼眯起,收缩的瞳孔中结满了寒冰,“你敢教训我?!”

      “老奴不敢,老奴只是奉了王爷之命,留在宫中保护少主的安危,自然不能看着你以身犯险,希望少主能抛开儿女私情,凡事以大局为重。”

      见他低头弯腰,语气平和,身形却稳如泰山般毫不退缩,大有不容争辩之势,慕锦生生压下了心头冒起的怒火,慢条斯理的道:“本殿下就是看那人不顺眼,怎么?我如今连处置个下人的权力都没有了,在你眼里我倒底是王世孙还是复仇的傀儡?”

      王总管侧身让开一步,躬身请罪道:“殿下言重了,老奴若有得罪之处,还请殿下恕罪。”

      慕锦冷哼了一声,看向他的目光中满是嫌恶之色,“我知道,在你心里就没把我当主子,世子英年早逝,我这个世孙又来得不明不白,恐怕寿王爷也正怀疑着我呢。”

      王总管跪了下来,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适才是老奴失了礼数,少主若有何事尽管吩咐,老奴定会全力去办。”

      慕锦唇角勾起,起身缓步从他身侧走过,“我想让宋涟从我眼前消失,你可办得到?”

      “这……”

      王总管面有迟疑,斟酌着回禀,“此事老奴曾向长公主提起过,却被她一口回绝,想必她还是十分看重那少年……”

      “你胡说!”慕锦恶狠狠地打断他,目光中满是嫉恨之色,“我不管你用任何方法,总之我不想再看到那个人!”

      不等人阻拦,他从窗口一跃而出纵身窜上了屋檐,足尖轻点几下落在宋涟的房顶上,此时下面传来了响动,他俯视一看见有侍女进进出出,揭瓦窥视,一室灯火明亮正好看得分明,太医和重华站在帐外,床上的人正睡得安稳。

      “殿下大可放心,宋公子已无性命之虞,只要安心调养便无大碍。”

      重华撩开帐帘看了一眼,低声问道:“他的手可能痊愈?”

      太医手抚着胡须,沉吟了片刻才道:“他手腕上伤得太重,断筋再续恐怕难以恢复如常。”

      “给他用最好的药,就算不能痊愈,也要与常人无异。”

      “下官定当尽力而为。”

      床上的人低吟了一声,重华撩开帘子坐了下来伸手摸上他的额头,见已不如先前那样滚烫,这才松了一口气,“宋涟,还觉得难受吗?”

      他微睁开双眼,眼中的神色不甚清明,却依然能辨认出眼前的人是谁,勉强扯出了一丝笑容来,“殿下……宋涟不难受……”

      她温热的手掌贴着他的额头,传递的热度令人安心,他闭上了双眼睡颜安详,唇边始终挂着一丝满足的笑意。

      重华心头有些异样,缓缓撤出了手来,这个少年一心一意的信任她,却又事事不争不抢,不怨不尤,他就像清泉石上流的山间溪涧,虽然不起眼,流淌过心头却有一丝甘甜。

      不知何时他又睁开了双眼,注视着她疲惫的脸庞,眼中有了一丝心疼,“宋涟无事,殿下还是早些就寝吧……”

      重华淡淡一笑,为他掖好了被角才站起身,“你也要好生休养,别再让我担心。”

      她撩开帐帘向外走去,身后传来一声轻缓的话语,“宋涟一直都知道,殿下是个既温柔又善良的人。”

      笑容僵在了唇角,她缓缓垂下眼睑遮住了视线,心头一时五味杂陈,笑面对人后的寂寥并非人人能懂,这深宫之中哪里还存在着良善之心,就算是她也有在心里的一角藏着一些见不得人的阴暗。

      摆手命人关上了房门,一行人很快消失在宫灯高挂的回廊尽头,没人注意到冷风呼啸的屋檐上,传来捏碎砖瓦的愤怒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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