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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肆 ...

  •   实际上,尚武帝也不是完全不在乎儿子,只是这位皇上当下不满二十,自己都照顾不好自己,压根儿还没有点当父亲的觉悟。

      所以当徐多“未雨绸缪”向尚武帝提议挑选太傅时,尚武帝对这个奴才的满意达到了顶点。

      “说吧,想要什么?”尚武帝心情好,给起赏赐来毫不吝啬。

      “奴才斗胆向陛下讨要一日休息。”

      尚武帝蹙眉:“一天太长了。”

      “半天呢?奴才只需半天。”

      “嗯,准了。”

      “谢陛下。”

      ===

      徐多这次的休日有了准确的目的地,他带上一碗海参冬菇虾仁羹,快步往小太子的宫殿走去。

      “徐多。”

      小太子在徐多的反复叮嘱下裹得像团小毛球,还抱着心爱的小暖炉,雪白的狐毛领把小脸蛋围起来,显得格外可爱。

      徐多终于从他身上看出来点出身高贵的模样,但来不及心喜,连忙赶小豆丁进屋。

      小豆丁这次不怎么听话:“不冷。”

      徐多心急:“殿下,奴才给您带了热羹,在外面吃不一会儿就凉了。”

      小太子兴趣缺缺,双脚生了根似的不肯挪动:“本宫喜欢在外面。”

      徐多看出点儿小孩子脾气,哄道:“不如这样,殿下乖乖把它喝了,奴才带殿下出宫玩可好?”

      小太子顿时动摇,道:“真的?”

      徐多也不知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可话一出口,覆水难收。转念一想,看紧小豆丁,做好伪装,以他的本事应是出不了什么差错。徐多毕竟也只是个少年,在宫中闷了这么久,说不想出去是假的。

      “奴才从不骗殿下。”

      小太子显得高兴起来,把小暖炉放下,两只手伸过来要去接徐多手里的提盒。徐多连忙摆手,快走几步进屋,小太子便像小尾巴一样乖乖地跟了进去。

      在皇家礼仪这点上,小太子和尚武帝遵守地如出一辙。即使心里十分着急了,咬到了汤匙两次,还是一板一眼地舀起,一口一口吞下。

      徐多见他两只腮帮子都微微鼓起,撑得脸颊上满满的,更加坚定了心中要养肥小豆丁的信念。

      “本宫吃完了。”

      小太子把汤匙放好,朝上望向徐多。徐多微怔,小太子漆黑的眼底如蕴藏未知秘密的深湖,向来平静的湖面上此时反射出粼粼星光。

      徐多心里一甜,便也觉得胆大妄为一次有何不可。

      他把小豆丁里里外外收拾好,从小身子被包在厚厚的衣物下显得更为娇小可爱,整张脸小小的缩在毛绒中,鼻子小小的,一点朱樱小小的,唯独镶着两颗深如墨柔似水的大眼睛,垂眸时似一潭古井,抬眼时有波光潋滟,转眼在天地间化成一个粉雕玉琢的雪娃娃。

      小暖炉等太过明显的宫中之物被舍弃在了殿里,小太子本是有点不愿,但被徐多好好地装扮了一番,渐渐不舍便被期待掩盖了去。

      徐多想要出宫并不是难事,他是皇上面前的大红人,就算是偷捎上了个小太子,他也有的是办法。

      两人出了宫,太阳已经落下。徐多征求小太子同意后,牵住小豆丁的手,在热闹熙攘的大街上走着。

      小豆丁虽然被包装成了一个华丽小公子,可徐多一碰就知道这不是个贵族人家孩子会有的手掌。特别得小,特别得咯人。

      徐多心念一动,问道:“小主子饿了吗?要不要先吃饭?到傍晚还有很多时间。”

      “不饿。”

      徐多知道小豆丁看起来满不在乎,但脾气并不好,也不强求他,打消念头,边走边给他作介绍。

      小太子很是安静,把徐多的手攥得紧紧的,小脑袋慢慢开始东张西望。

      虽说是徐多在牵着他,可徐多看眼色的本事出神入化,小太子的视线往哪一飘,他就明白该往哪个摊子去。

      其实带他出来一点都不吃力,小豆丁乖得不得了,除了偶尔会转转眼珠子,几乎全程由徐多乖乖地牵着,不说话也不闹腾。徐多本还因为没带侍卫而吊起的心,渐渐放了下来。

      他和小太子在一条长街上随意闲逛,走走停停,他不时地低头去瞧小太子的神色,突然见小豆丁眼底一亮,脚下也突兀地顿住了。

      徐多察言观色,问道:“小主子喜欢那个铺子?”

      小太子没回答他,握着他的手直直往那边走。

      那铺位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武器,却全都是缩小成五分之一的版本,没有杀伤力,只能给孩童耍玩。老板一见衣着华贵的小公子带着奴仆走来,立即喜笑颜开,殷勤地躬着身。

      小太子盯住了一把小铜剑,松开徐多的手特意拿起来认真地瞧了瞧。

      “小公子喜欢哪把?我这可都是上乘的好货,都是货真价……”

      徐多嫌他话多,指向铜剑,直接问道:“这把多少钱?”

      老板转了圈眼珠子:“三两。”

      这是明摆着漫天要价宰贵客了,徐多不跟他讲价,他把手往袖子里一伸,脸色顿时僵住。

      他的钱袋被偷了。

      徐多和小太子简直是有点灰溜溜地从那家铺子离开,徐多无地自容,倒还是小太子无所谓地继续走,仿佛从来没有心仪过那把铜剑。

      徐多几次仔细地去确认小太子的表情,除了一小点的失落,实在是没看出不舍、难过或是要吵闹的前兆。可那么一咪咪不易察觉的失落却令他羞愧难当,他真是个蠢奴才,带主子出宫怎么能不把银子看好。他在心里狠狠地骂了自己一番,自责却一点也没消减。

      同样是在瞎逛着,却没了先前的一半恣意。徐多有些出神,再次停下脚步是在一个首饰铺前。

      徐多几乎想把头埋进地下,连把铜剑都买不起,还提什么首饰。他并不觉得是小太子在故意为难他,反而愈加怨恨起那个偷钱袋的贼。

      但他还记得自己的本分,歉然地对小太子道:“奴才失职,奴才回去后一定让人把那把铜剑买给小主子,就是整个铺子买下来都可以。”

      “你刚刚一直看着这里。”

      徐多一呆,什么?

      “你一直盯着这边。”小太子边说边抬起两人相握的手,无意间瞟到一眼,瓷娃娃般的小脸倏地绽开一朵笑容。

      “徐多,你还在手上画花。”小太子盯着徐多的手腕,扑哧一声笑开。

      徐多第一次见小豆丁笑得这么开心,眼睛微微弯成两个小月牙,里头的幽暗与凌厉荡然无存,留下孩童的活泼无邪。徐多感觉整个世界倏忽明亮起来,天底下只有这个漂亮的雪娃娃在冲他笑。

      徐多突然恼羞成怒,辩解道:“这不是奴才画上去的!奴才生下来就有这个,这是胎记,很多人都有的!”

      小太子显然不懂胎记的意思,单纯地认为徐多自己在手上画了一朵花,还是呵呵笑着,眯着双眼,透出点儿傻气。

      徐多又体会到那种柔软蹭过心尖的感觉,脸上的羞涩退散去,浮现出平日的宠溺。他正准备再啰嗦地解释一番,一个猛力突然撞开了两人牵住的手。

      “小主子!”徐多惊呼一声。

      只见一个女子身着艳丽长裙,青丝挽起一个简单的碧落髻,面上透露出几分年龄的痕迹,可眉眼如出水芙蓉,仿佛时间的沉淀也成为她的一种独特风韵。然而这样一个美艳的女子却发丝凌乱,神色狼狈,夺路而逃一般撞上了两人。

      女子先是匆忙中看了他们一眼,随即立刻停下了脚步,直勾勾地盯着两人看。

      主仆二人都没把她当回事,抬脚便要离开。徐多听见小豆丁小声地说了句什么,还没听清,正想低头问清,却被那个女子猛地止住了动作。

      女子紧抓住徐多的手腕,呆愣地看着他,满脸的难以置信。

      命门被扣,徐多顾不上其他,当机立断运起了内力,企图把女子震开。

      那女人似乎想不到徐多会突然用上内劲,瞪圆了杏眼,立即也使上相抗的力量,不想两股内力相撞竟瞬间纠缠在了一起。

      徐多一惊,他与女子非亲非故,素未谋面,可内力却是这般契合。

      “诶,那边的,有没有看见一个大红色花衣服的女人?”

      两人正在胶着之中,远处突然传来大声的询问,徐多感觉扣住自己的手一抖,内劲迅速抽离。女子慌乱地松开他,起身就跑,临走前还深深望了徐多一眼。

      徐多有些莫名其妙,全然不能理解陌生女子的眼神。或许只是个认错人的疯癫女人,徐多没往深处想,看看天色,也该是回宫的时辰了。

      摆脱掉那个神秘的女子,徐多刚松下一口气,下意识往旁边一探,蓦地惊出一身冷汗。

      小太子不见了!他的小豆丁不见了!

      徐多顿时脑子一懵,六神无主地手都不知往哪摆好。

      心在胸腔内狂跳不止,无论徐多怎么努力镇定下来,都无法冷静。小太子不见了,这让他怎么办啊……他颓然地抱住头,几欲崩溃。他怎么会跟那个女子纠缠在一起,他为什么不听小豆丁把话说清,他怎么能把一切都搞砸……徐多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在夜晚的街上乱闯乱撞,怎么都寻不见那个小小的身影。

      “徐多。”

      徐多蓦然听到自己的名字,猛地转身,看见小豆丁朝他一步步走过来,顿时双腿一软,蹲在地上。

      “小主子!您跑到哪儿去了!可把奴才吓坏了!”徐多是真的经历了一场浩劫,他倒是没做回去后会被如何处置的设想,满心满眼生怕小太子被人拐了去。他的小豆丁是生来高贵的天之骄子,还没被他养胖,怎么能受一点点苦。

      徐多自顾自地把小太子归在了自己的羽翼下,深感自责,担惊受怕地如同心脏被刀生生剜去一块,他前一刻绝望地几乎在大街上哭出来,这一刻失而复得欣喜若狂。

      他哪里想得起责备乱跑的小豆丁,恨不得甩自己几耳光,照顾不好自家主子的奴才都是该下地狱的!

      “小主子……”徐多轻唤了一声,语气哀戚又喜悦,想抱又不能抱,只好把一腔复杂情感都糅杂在这一声呼唤之中。

      小太子明显被他的一系列反应唬住了,有点无措地瞧了瞧左右,道:“徐多,你哭什么?”

      “奴……奴才是高兴。”徐多狠狠地抹了一把眼睛,真的很想搂住小豆丁,可手虚虚地抬起,不敢放下。

      天真的小太子不能理解徐多的激动,但孩子天性的敏感驱使下,好像有点明白徐多的心思,张开两只手臂环住徐多的脖颈,道:“徐多,你不要哭了。”

      小太子的两只小手臂蹭地自己后颈发烫,徐多耳边钻进他平稳稚嫩的一句安抚,仿佛心中的焦急、绝望、愧疚都被那点灼热熨平了,被那声抚慰哄散了。

      徐多在顷刻间快速恢复了往常的自己,待小太子放开他,重新牵回那只小手,与他平视着,温声问道:“殿下跑去哪儿了?看见什么好玩的?”

      小太子见奇怪的徐多又变回了很好的徐多,他喜欢这个奴才,所有的奴才里他现在最喜欢的就是徐多了。从小到大的奴才中只有徐多会逗他开心、陪他玩,他心想自己也要对徐多好一些,这样徐多应该也会一直一直对他好。

      这是个很简单愉快的等量交换,小太子的脑袋瓜里飞快计算完,觉得有点高兴,挣开徐多的手,伸进自己的袖子里,摸出一个物事,有点献宝地捧到徐多眼前。

      “给你。”

      徐多朝他掌上定睛一看,是一串普通的玉珠镯子,徐多愣住,小豆丁先前就是去给他买这个东西了?

      一时间,他也不知是感动还是后怕,虽然这只是个普通的镯子,但由小太子亲自买了送来,对徐多而言,也是千金不换的宝贝。

      他没有立即接下那个礼物,先问道:“殿下如何买来这镯子的?”他可记得小太子是分毫未带出宫。

      “本宫换的。”

      徐多刚微微露出疑惑,小太子紧接上一句:“用小锁换的。”

      徐多震惊在原地,他见过小太子所谓的小锁,实际上那是个錾金玳瑁如意锁,可是天价也买不到的宝物,是小豆丁浑身上下最贵重的东西,就被他拿去换了一个暗无成色的玉镯子?!

      “徐多。”小太子见他迟迟不接,催促了一声。

      “小……小主子,奴才手上不能戴这些东西。”

      小太子一听徐多不要他的手镯,心里又难过又害怕,原来徐多是并不打算一直对他好的。

      知道了这个事实,小太子有些伤心,可也不至于落泪,他在不长的五年里体味过数次同样的滋味,即使想不通,也被动接受了。

      然而他掌心一热,抬眼看见徐多如获至宝地从他手上拿起那条镯子,小心地拉开衣襟,把玉镯子妥帖地放进里头,靠近心脏的位置。

      小太子望着他。

      徐多心里的快乐一直在血液里跳跃,他十几年来第一次体会到这种快乐,令他都有些无所顾忌,口不择言道:“小主子,既然换了钱,怎么不把那把铜剑买下来?”

      小太子一听,立即皱起小眉头,他觉得徐多说出的话十分错误,严肃地纠正他:“那是用来给你买镯子的,不能拿去买剑。”

      徐多一怔,原来这世上还有比方才的快乐更加愉悦的事,他讨好地一笑,压低声音道:“奴才谢过殿下,奴才一定会好好珍惜。”

      小太子浅浅地笑了笑,把手伸给他,示意他握住。

      “徐多,回去了。”

      徐多牵住他的手,站起身,恭敬道:“是,小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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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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