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人歌》猫舍

16、姐姐的心事

　　缓步走在初融雪的梨间小径上，我轻轻拉下一枝梨花，放在鼻尖嗅了嗅，些许清雅的香味便染得周身都是。仰头望天，云时卷时舒，已是近黄昏。

　　“小姐。”汀兰碎步跑来，轻柔的为我裹上披风，“虽说已是春季了，却是冰雪初融的时候，再者风大，正是最冷，小姐身子单薄，快披上些吧，莫要着了凉才是。”

　　我轻轻抚了抚披风封边的茸毛，触手光滑如水缎一般，汀兰见我微笑，解释道：“这是侯爷前几日听说咱家小姐落水，差奴才送来的。”

　　我正对着披风爱不释手，却听她说“皇爷听说小姐落水”止住了动作，“怎么？这披风不是三爷送来的吗？”

　　汀兰抬眼看了看我，小声回道：“是二爷。”

　　二侯爷赢子婴吗？我犹豫地抚摸着披风领口，心想着这小子怎么关心起我来了，定是在做样子给我看，这么好的物件扔了也是可惜，反正他既然把这披风送了我，便是我的东西了，与他无关也就不必忌讳。

　　我想通了道理，心满意足拍拍披风边上的雪屑，一边继续往前走去，心理却突然对赢成趫有一丝失望。

　　不知他究竟在哪里，这几日是否是尤其的忙了呢？那日湖中一别，想来也有数十日未曾见到他了。

　　“大小姐自打回府露面可是真少啊，像我这种服侍在膳房的，只在一次上菜时见过大小姐一眼。”一个稚嫩的女声从前方一排冬青矮丛的拐角处传来，我定住脚步，品着枝头一朵极为纯净的花苞。

　　“关于大小姐我倒是知道些，那日我暗地里听夫人和大小姐商量着要将大小姐许给咱三侯爷。”
　　我覆上花苞的指尖一滞，大脑里一片空白。

　　“啊？就是那个经常来府中的爷？不会吧，原来侯爷每日来府是为了大小姐。”

　　“你入府晚，我相比可知道的比你多多了，当初我进府时，大小姐二小姐一般年幼，我可是亲眼看见三爷为大小姐亲手抱扎伤口，大小姐还说要永世留着它呢。要不咱大小姐为什么连看也不看就推去那些多的富家公子，自然是为了等侯爷向她求亲，这姐姐与妹妹说不准婚期又会安排到一起去，来个双喜临门。”

　　“小姐，奴婢刚刚去采了几只梨花装瓶，摆在闺阁里可香了......”汀兰捧着一瓶梨花，突然看到我苍白的面容，听见冬青木后的碎言碎语，一瞬间火冒三丈。

　　“你们这些死奴才，有胆在背后嚼主子的舌根，也不怕你们的脑袋不够主子削的！讲什么劳什子荤话，这般胡诌，剪掉你们的舌头！”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冬青树后的二人皆被吓得跳了起来，猛然认出是二小姐和二小姐的贴身丫鬟后，都是扑通一声跪在雪水上，额头咚咚地撞着地面求饶，“奴婢并未讲荤话........奴婢....奴婢多嘴该死！”

　　我缓一缓神，缓缓推开过来搀扶我的汀兰，缓缓蹲下，直视着面前那个微微年长的婢女。是了，我认出来了，是姐姐阁中的晟姑姑。

　　我轻声问他：“你方才可说的都是事实？”

　　“回小姐，奴婢不敢欺瞒小姐，皆是奴婢亲眼所见亲耳所听，”她一转眸，献媚地笑笑，仿佛以为我是想再多听些：“奴婢还知道大小姐心系三爷许久了，奴婢晚上侍夜，几次都听得大小姐梦呓三爷的姓名...哎呦！...”

　　“你这条狗真是死不长眼，”她被汀兰一脚踹翻在地上，“最后了还给小姐编这些谎话。”
　　听了这话晟姑姑连忙翻身起来跪着叩头：“奴婢不敢奴婢不敢，只是奴婢所说并无半分假话.....”

　　“你....”眼看着汀兰抬手又要打她，我呆呆的蹲在地上，轻声说：“住手。”

　　汀兰的巴掌被滞在了半空中，看我缓缓站起，连忙过来扶我，嘴中不满道：“小姐.....”

　　“是了，”我脑中的画面变得清晰，曾经的疑惑渐渐连贯，“是了，那条帕子....我见过的，姐姐藏在内衫的前襟里.....”

　　我终于明白，姐姐的心思。她的遥遥相送，她孤独寂寥的背影，她的泪水，她第一次羞涩，她眼中的纯净的欢乐。

　　“你们下去吧。”我闭上眼睛对那两个噤若寒蝉的奴才说。

　　奴才们得了令，弓下腰缓缓退去了，只剩下我与汀兰二人站在原地，汀兰上前一步张了张嘴，却也终是想不出什么可以安慰我的词汇。

　　仿佛全身血液僵硬了一般，我好似调解了半个世纪之久，方才得以缓缓颓然倒在地上，汀兰扶住我蹲在身旁。任凭高风卷过一地芬芳拂过眼角耳际，几片落花盖上我的眼睛。

　　有人将我的心中放飞了色彩斑斓的蝶群，让我听到了心中蝶翅扇动的仙音。而两分钟以前，又有人在我心中灌满了铅，毒死了那群刚刚破茧的蝶。

　　心痛的感觉，会牵连呼吸，牵连视线，牵连全身的神经，一起麻痹。

　　成趫，我居然不知道究竟要如何待你......是了，我甚至都不知道该如何对待自己。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
　　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
　　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