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第 3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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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静听完，久久未能言语。从头至尾，最能引起她悲戚的是贺禾父亲那句‘我们三个一起回家’，脱口时尚不知转瞬便会天人永隔。
“Sorry啊。”她轻轻地说，纤细的手掌鼓励般拍了拍他的肩头。虽知作用不大，也权当最微末的安慰。
贺禾此时尚清醒，但是笼罩在酒后巨大的副作用之中，一时分不出弥漫在整个智识中的苦楚恶心究竟源自哪里——酒精还是旧事。他撑住额头，紧紧抵着的力道几乎穿透散布青色血管的皮肤，击碎其下的颅骨。这样痛苦的表情下，出口的话却异样的云淡风轻，“都过去了。”
如此惨烈的现实不是赵静预期打算窥测的那种带着浪漫色彩的爱情故事，猎奇的心思全然消散，代之以劝诫的念头，“你不要再喝酒了。现在只剩你和妈妈两人，既然说了那些事已经过去，便应该既往不咎，相互扶持啊。我送你回家的时候，阿姨的脸色真的非常非常差，你别再让她担心了。”
“我们现在相互憎恨着对方，仇人都不至于此。想要谅解，下辈子吧。”他静静地显现出咬牙切齿的神情，这个话题已经推他至不愿忍受的边缘。“我爸会死，我、他还有我妈全都有份。事情是我造出来的，可是把没关的网页堪堪送到我爸眼前的却是我妈。我们不能原谅自己，只能加倍地痛恨对方。”
赵静意识到他们的母子关系已成死结，也不知该再说些什么。“你和他，见到最后一面了吗？”话问到最后，几至无声。
贺禾缓缓摇头。
“你们还能有以后吗？”
“没有了。早就没有了。”贺禾抬起头，从左手边的落地窗看出去，阳光灿烂的炫目。那些镌刻下来的往事渐渐汇入外头金色的河流，不可抗拒地消失了。“我们回C城的时候，他正好出发去德国。德意志的阳光必定又是另一番景象。”他摊开手，再慢慢收紧，作势要抓住指间的光，却只得见五指相撞的影子。整个人怔怔的，随即伏下身子，趴在桌面上，面对着窗外的长空。
不知是不是酗酒的原因，赵静感受到他的动作开始出现笨拙的迟钝。本想询问对方接下来的工作与生活上的打算，可是被亲眼所见的情状阻止。贺禾慵懒地沐浴在阳光下，却完全没有活的气息。那摊开在日光下的，唯一的生迹只是消耗而已。没有重量的空气都足够将他碾碎。他出现在这里，只是因为自身还没有归于消解。她也说不清这种状态，通俗的说法大概就是：生无可恋，行尸走肉。难道要问他为什么不去死吗？
未必不想死，只是不能死。
赵静对着眼前一丛丛和顺的头发，生起想要守护的心情。诚然，陪一个人固守他记忆的泥潭，完全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可她就是想看忧郁、善良又胆怯的贺禾究竟会走向怎样的结局。这无关同情、好奇和执拗，恰似搅起的咖啡漩涡融进一束光而已。
“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难道每天都这样醉生梦死？”赵静也不愿问他这么现实的问题，可是再能体会对方细致入微的痛苦也无济于事，理解终归是为解决问题服务的。她只能提醒他，要向前，向前，裹挟着劫难向前。
人趴伏着，溢出的声音瓮瓮的，“明天太阳怎样升起，贺禾就怎样生活。”
她不明白，但是感受到其中破罐子破摔的意味。低头看了眼手表，“我下午要去上班，你待够了就乖乖回家去好吗？”
“恩。”她此时的语气如同世上最温柔的母亲面对自己深爱的孩子。贺禾如水泥般渐渐凝固的思绪还颇为拎得清，不想不领情，和顺地点点头。没注意到对方走至咖啡店门前仍投来的担忧目光。
阳光不是暖的，那些到达他身体的光波仿佛产生了某种变异。冰火两重天，贺禾以前不相信人真的能够产生这种完全相反又兼容的感受，可现下，心头一阵阵的冷颤和转瞬间的烧灼，令他无从辩驳。
他其实，和贺江树是见了那一面的。
父亲死后，医院开出死亡证明，尸体停放在太平间。他收拾心情，去联系火葬场。接尸的那天，为了缓解陈路的伤心，提出自己去接父亲出来，可是她执意要一同进去。
太平间白色的瓷砖消弭了所有活着的迹象，无情冰冷的气氛重重地加剧了母亲的悲痛，无声的眼泪流满面颊。贺禾扶着她，明白她的心随父亲的离世死了一半，虚弱到极点。周围所谓的阴气他不害怕和介意，唯独铺天盖地袭来的冷意让他瑟缩。痛苦凝结成冰刀，插在胸口。
满眼却充斥着同质的火光。那是殡葬场的火光，熊熊燃烧着，之后再也没有贺天明这个人。作为伴侣，作为父亲。
丈夫被送进火化间的时候，陈路没有阻挠。只默默流淌着更加汹涌的眼泪，用以代替极度不舍的深情。贺禾抱着她，将二人的颤抖合在一起，却没有得到丝毫慰藉。
橙红的火光散发着温暖，吞噬父亲曾有过的喜乐悲痛。凌迟一个小时之后，他们拿到贺天明的骨灰，一起回家。
殡葬场距离医院不远。贺禾扶着蹒跚的陈路，在门外看见了贺江树——远远的站着，不敢靠近。他低眉敛目，就像不曾看见。
外面攘攘的人群在灰色的城市间出没。所有的记忆慢慢被覆盖，他站在2014的年中，已然看到岁月的尽头。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第 32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