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止百媚生》负东篱

6、第 6 章

　　金色的阴谋
　　1
　　诹访先生别墅玄关处的大门，每次打开都会发出刺耳的声响。
　　此时的葵也穿着墨黑色的和服，毕恭毕敬地站在诹访先生的黑白照片前。我不禁想起以往和葵也结伴跑来诹访先生家里玩耍的场景，那时的他依稀是个二十多的年轻男子，也不过十年的光景，人终究是变成回忆了。
　　气氛有些压抑，我颔首示意出门透透气。
　　别墅外有一大片矢车菊，可惜这些花都萎靡得不成样子。院子里有山崎管家在修剪枝叶，便再无其他。尔后诹访先生的哥哥诹访志休面色惨白地走进别墅，我正和葵也坐在奈香小姐的对面说话。奈香是诹访先生的妹妹，眉眼有几分相似。
　　见到志休先生，奈香小姐二话没说冲上去狠狠地骂道：“我知道是你杀了哥哥，你现在装什么假好人？幸好当年爸爸没有把家业交给你，否则迟早败光！”话刚出口，志休先生的表情也变得分外诡异。
　　我想是有必要介绍一下诹访先生。
　　诹访先生在二十岁的时候，父亲就把公司交给他接管。诹访先生很出色，短短几年，事业蒸蒸日上，便有了现在商业界叱咤风云的诹访企业。可惜这样优秀的男子势必会遭到多方的嫉妒，诹访先生的尸体在前天被发现在了公司里。诹访先生写下了一连串让人绞尽脑汁也想不出的暗语，我想，解开这个暗语，约莫整个案子就该了结了。
　　面前的男人叫诹访志休，是诹访先生的亲哥哥，也许因为一直没有得打父亲的器重，对弟弟怀恨在心也说不定。总之，这个男人是有充分的理由和动机去杀掉诹访先生的。这样说来，诹访先生的妹妹奈香小姐也是有动机的，诹访先生死后有一大笔遗产，诹访先生的妻子蝶太太双腿残疾，对奈香宠爱有加，蝶太太如果得到了诹访先生的遗产，那么势必会给奈香小姐还清所有的债务。
　　奈香小姐和诹访先生的关系委实不够好。
　　傍晚的时候下起了大雨。夏天的雨总是猛烈，来不及思考是否需要留宿，奈香小姐就发话了。“葵也和祢子留下过夜吧，这么大的雨也不知何时能停下，山里的路危险，大晚上的别出什么意外才好。”
　　皇先生进门的时候，很幸运地没有淋到雨，换好鞋就直奔洗手间，五分钟后才出现，手里拿着一支烟，没好气道：“你家洗手间的马桶怎么突然坏了？”山崎管家忙走进洗手间修理。我总觉得这样的气氛未免有些太微妙了些，却说不出哪里奇怪。
　　皇先生是诹访先生公司里的行政主管，自身也是很有能力的一个男子，外加长得英俊，追求者几乎可以从冲绳排到东京。和皇先生一起来的还有黑户纱小姐和日向三郎先生，都是诹访先生公司里的支柱，这次的事情虽然在表层上对于他们而言都是沉重的伤害，可谁心里没有一丝庆幸和期待。
　　庆幸什么，又期待什么呢？
　　晚饭时分，山崎管家将坐在轮椅上的蝶太挑推出了房间。我是很久都没有见到蝶太太了，但出人意料的是，她显得更加年轻了，虽然眉宇间有些淡淡的忧伤和不安，却依旧抵挡不住她美丽的外表。
　　“各位坐着，我去给大家泡壶茶。”蝶太太就自己将轮椅推进了厨房。茶叶放在柜子右手下面的抽屉里，因而蝶太太并没有多费力就取到茶叶。日向先生正在厨房里抽烟，见到蝶太太就立刻将烟熄灭。
　　“我来吧。”日向先生接过蝶太太手中的托盘，转身走出了厨房。
　　厨房里又传来了蝶太太的声音。“怎么能劳烦客人呢？奈香，你帮日向先生端着。”奈香小姐嗯了一声，接过日向先生左手拿着的托盘。将酒水分发结束，就将托盘拿进厨房。
　　葵也目光灼灼，我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2
　　正式进餐的之前，大家照例寒暄了几句。志休先生一人坐在角落里闷不吭声，大概是来的时候被奈香小姐的话给气到了。蝶太太微笑着看我：“很久没见，祢子还是那么漂亮啊。”我脸颊一红：“蝶夫人您也是呢。”
　　蝶太太呵呵地笑着，转向一边喝酒的葵也。“最近侦探事务所如何？”
　　葵也也笑：“托您的福，生意不错。”然后奈香小姐端着几盘寿司进来。是鱿鱼寿司，葵也皱了皱眉。我凑到他耳边低声道：“就是不喜欢，也不要那么明显嘛。”
　　葵也回过头来，语气并不好听：“你知道我看到鱿鱼就会难受。”我无奈地撇撇嘴，也不再说什么。显然对鱿鱼有兴趣的人就集中表现在日向先生、黑户小姐和皇先生身上了。日向先生很是尽兴，脸色逐渐红润起来，突然，日向先生大口地呼吸着，皮肤都开始发红，随即抽搐，不一会就倒在桌上。
　　奈香小姐愣了愣，尔后放声尖叫起来。
　　葵也将手伸到日向先生的鼻子下，摇头道：“报警吧。”谁都知道这句话的分量，因而餐厅立刻变得安静万分。
　　日向先生的口中有苦杏仁味，是氰化毒物。“大家快点去洗手间清洗一下，以免沾到了毒药。”呆愣的人这才反应过来，静默地走进洗手间。我拿来电话拨通警察局，却得知因为暴雨的缘故，山路根本就无法前行。看来，警察最快也只能得到明早才能来。
　　葵也将尸体认真地检查了一边，随即深陷在沙发上抽烟。星火明明灭灭，我发觉葵也的脸色并不好看。他总是这样，一遇到棘手的案子都会变成这幅模样。我曾问过葵也是否向往福尔摩斯那样的男人，他说，福尔摩斯并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尽管如此，葵也在很大程度上和福尔摩斯也是有几分相似的，例如说现在的神情。
　　我坐过去，低声道：“几个疑点？”
　　“三个。”他深吸了一口烟，随即说道，“你呢，发现了几个？”
　　“不好意思，比你多了一个。是来自于女人的直觉，也许你会觉得这个挺可笑的。”
　　葵也撇撇嘴：“别的女人的直觉我也许不相信，但是我必须相信你的。”我没来由地发笑，凑过去轻声耳语了句。他听后显然一副不相信的样子，我嘟嘴别过脸去。葵也正色道：“祢子，我有点思绪了，关于诹访先生的死。”
　　“你知道凶手了？”他点点头，不觉莞尔。
　　我并没有深究的想法，因为我知道，没有十足的把握，葵也是不会让人洞悉他的想法的。趁着大家都在洗手的空隙，我走过去仔细观察着日向先生，惨死的模样很痛苦，异常诡异。整个人都扭曲成了不堪入目的模样，除了悲哀的死亡模样，似乎并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
　　尔后一群人坐在客厅的沙发里，面无表情。谁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去打破这种诡谲的气氛，不远处日向先生的尸体还没有冷却。
　　“在座各位中，谁在和日向先生在平时的交往过程中有些小纠纷或是不愉快？”良久之后，葵也开口道。一时间气氛更加压抑了些，不知谁闷闷地嘀咕了句“看来我们也被怀疑了啊”。葵也并不是沉不住气的男子，否则他不会微微一笑说道：“因为事实摆在眼前。”
　　这是事实。杀害日向先生的凶手显然就在我们之中。但案发当时，除了山崎管家在厨房忙碌，所有的人都在餐厅里，那么，是谁下的毒，又是怎么下的毒？
　　葵也蹙着眉头说道：“警察来了也会这样问的。”葵也是个专业的侦探，有关案件的任何线索都不会遗漏。他拿出随身携带的黑色便签本开始记录。
　　几乎没有人和日向先生有过正面的冲突，但也几乎没有一个人对日向先生没有反感。日向先生行为有些怪诞，对人也算不上和善，但能力很强，才能在诹访先生的公司里立足一段时间，不过据说他也通过这样的关系捞到了不少好处。
　　甚至，会用自己手头上知道的资料来勒索。我想，在座的各位应该不会都幸免于勒索吧。因此，凶手有充分的动机去杀害日向先生，但我总有哪里觉得不对劲。
　　葵也抽着烟，突然像是想到什么似的睁大了眼睛，那情景可真够诡异。他急忙从和服内袋里掏出诹访先生死时留下的暗号图片。他是趴在桌子上毙命的，后脑勺被重物敲打，他在桌前留下的暗号是，一个圆圈，一个箭头，两个同心圆，一条线段，竖放排列。
　　我曾经问过葵也，既然诹访先生有时间画下暗号，为什么不直接把凶手的名字写出来呢？“不是来不及写出名字，而是不愿意，或者不能写出名字，有可能，诹访先生留下的名字，并不是凶手的。”由此看来，葵也约莫是知道一部分真相了。

　　3
　　警察是在第二天早晨来的，在皇先生去世的一个小时后。
　　皇先生是吊死在房间里的活动晾衣架上的，脚下没有垫脚物。活动晾衣架的遥控器掉落在一边。另外还在他房间的柜子里发现了装有氢化钙的毒物。警察将日向先生和皇先生的遗体检查了一遍，在整个过程中，蝶太太的脸色都不好看。
　　葵也靠在皇先生房间的门上的看着警察检查遗体，尔后他将手放在我的肩膀上，声音有些疲惫：“祢子，我累了，我甚至不知道要怎么办。”他的眼窝深深地陷了进去，眼球里布满了血丝，看上出格外让人心疼。
　　我轻轻地抱住了葵也。
　　楼下的客厅里，三元警官正在询问第二次案发期间每个人的行踪。奈香小姐说她一直在房间里看电视，后来睡了一会。蝶太太声称自己回到房间里就睡着了，蝶太太行动不便，无法将皇先生吊在晾衣架上。志休先生、黑户小姐则整夜都和我还有葵也一起待在客厅。山崎管家整晚都在仓库里整理东西。
　　这样看来，唯一有可能犯案的就是奈香小姐和山崎管家。葵也依旧是没有说话，只是靠在不远处的墙壁上，直到黑户小姐爆发出这样的疑问：“到底是怎样呢？皇不是自杀的么？为什么把我们召集起来问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葵也的眼眸亮了些，可惜我并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良久之后，葵也又点了一支烟，把诹访先生留下的暗号看了看，随即走到三元警官面前问道：“可以给我点时间吗？我有些事情要问。”
　　“当然可以。”葵也在东京算是一个有名的侦探，相信三元警官也略有耳闻。葵也坐在了沙发上把烟熄灭，继而问道：“皇先生和日向先生有很大的纠纷吗？”
　　“不，那倒没有。”黑户小姐摇摇头答道，“皇和日向表面上的交情还不错，据我所知，他和日向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我想即使实在皇的房间里找到了毒药，这也不能证明日向就是皇杀的吧。”没错，即使发现毒药在皇先生的房间里，也极有可能是凶手为了嫁祸给皇先生而部下的障眼法。
　　既然是嫁祸而将皇先生的死伪装成自杀，为什么没有在尸体脚下放置垫脚物？这太不符合常理了。“奈香小姐，绳子上有你的指纹。”
　　“什么？！”奈香小姐显然被吓了一跳，站起身来惊慌失措地摇头，“人不是我杀的！不是我杀的！我和皇先生无冤无仇！不是我！”
　　葵也颔首，示意过分激动的奈香小姐坐下来，“绳子是用来绑寿司原料盒的，拆封的人是你，绳子上肯定会有你的指纹。由此看来，凶手有可能是想嫁祸于你，也有可能，你就是凶手。”奈香小姐愣了愣，随即木然地坐下去。葵也似乎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中，蹙着眉不再说话。
　　“祢子！”他突然叫着我的名字，“凶手，凶手不是一个人！”
　　“什么？”我也一愣。
　　“杀害诹访先生、日向先生、皇先生的凶手，不是一个人！”葵也站起身来，拉着我的手飞快地上楼去。“而且，来自你女人的第六感，完全正确。”葵也笑了起来，这是他这个月第一次笑。
　　皇先生的房间里，似乎有笼罩着一层悲伤的雾气。葵也走到阳台上，放置衣服的木箱子边，向正在不远处检查房间的警察说道：“麻烦您帮我看一下。”似乎一切都在葵也的推算范围之内，我问他是否有些头绪了，他说：“不止是头绪，凶手、杀人的手法和动机我全都知道，现在，就只剩下证据了。”我看到葵也的嘴角上扬。

　　4
　　葵也让我留在客厅里，自己则和三元警官走进了厨房。客厅的气氛很压抑，粗重的呼吸相互交织着，便在没有其他声音。每个人的表情都是严肃的，甚至是乞求原谅的。葵也笑着走出来，我知道，一切都水落石出了。
　　葵也坐在沙发上，便开始说起来。“我来总结一下这次的杀人事件，关于诹访先生、日向先生和皇先生的死，杀害三人的凶手，不是一个人。”大家的眼睛瞬间瞪大，但这并没有什么不可置信的。“首先是诹访先生死前留下的暗号。那个图案。”葵也拿出暗号图片放在茶几上，继而说道：“第一个圆圈，代表的是太阳，第二个箭头则是指向位置，第三个，两个同心圆和一条线段是一个暗示，代指一朵花。照此看来，指向太阳的花，就是向阳花。”
　　“难道……是日向先生？！”
　　“不。凶手并不是日向先生。诹访先生既然有时间写下暗号，为什么不直接写出凶手的名字呢？除非是他不想让别人轻易看出他写的是谁，换言之，被写下名字的人不是凶手，而是——为了让凶手看到他的暗号。”
　　“什么？”奈香小姐惊讶地瞪大眼睛。
　　葵也喝了口茶，继续说道：“诹访先生知道凶手是谁，但他并不想揭发，甚至，他想包庇凶手，制造出暗号为的就是让凶手看到，小心他所指的那个人，假设这个暗号被破解，日向先生也会被作为嫌疑人，而真正的凶手就能在诹访先生的庇护下逍遥法外。因为，在凶手杀害诹访先生的时候，日向先生正在诹访先生的办公室里。”
　　蝶太太忽地一愣，水杯掉在了地上，砰地一声摔得粉碎。
　　“能值得诹访先生这样做的，就只有三个人，第一个是他的妻子蝶太太，第二个是他的妹妹奈香小姐，第三，则是诹访先生的哥哥志休先生。所以问题变成了，蝶太太、奈香小姐、志休先生中谁杀了诹访先生。志休先生在诹访先生出事的时候身在大阪，因此不可能是志休先生，蝶太太身患残疾，没有办法举起重物，因此，只剩下你了，奈香小姐。”
　　奈香激动地站起身来叫嚣道：“什么！我为什么要杀我的哥哥？况且这只是你的推断，葵也先生，请你拿出证据来。”
　　“虽然诹访先生办公室前的监视器无法看到内部，但是却能清楚地知道案发当天进入办公室的有谁。我并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你杀害诹访先生的证据，但就时间点而言，错不了。”
　　“荒谬！”奈香小姐绿着脸说，“我怎么可能会用花瓶去砸我哥哥！况且砸了之后我藏到哪里去！”
　　“你怎么知道诹访先生是被花瓶砸死的？”顷刻间奈香小姐就像是泄气的皮球，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葵也的聪明之处就在于，即使没有十足的把握去证明自己的推断，也不会乱了阵脚，而是让凶手自己露出尾巴。奈香小姐尔后承认了自己的罪行，包括她所做的一切只是因为，她已经无力偿还的债务。
　　“关于日向先生的死，他是左撇子，因此毒只要下在托盘的左边，并且让日向先生碰到就好了。能做到这点的，只有蝶太太。”
　　蝶太太并没有说话。
　　“这不可能，如果是太太下的毒，那小姐也拿到了托盘，万一小姐中毒了怎么办？”山崎管家的声音有些怪异。
　　“奈香小姐惯用右手，一般来说是不会碰到毒物的，况且奈香小姐送完托盘之后就进了厨房将托盘清洗干净。刚才我和三元警官检测了一下，托盘左下端有轻微的毒物反应。”蝶太太并没有解释，甚至是默许了。
　　她说，她最重要的人死了，她也没有生活下去的希望。而当我们都在为蝶太太因为丈夫的死闷闷不乐而惋惜之时，葵也却说出了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的话。“没错。对于你而言最重要的皇先生死了。但是可惜的是，杀害皇先生的人你这辈子都抓不到了。”
　　“你说什么？”
　　“因为凶手已经死了。”葵也伸手将照片摊在茶几上，那是皇先生房间阳台上储放衣服的木箱，“这是在皇先生房间里的箱子，上面有皇先生的脚纹。为了伪装成他杀，他戴了手套，皇先生利用了活动晾衣架，站在木箱上将头套进绳子里，然后将手套扔进洗衣机里，最后按动活动晾衣架的遥控器。他之所以要伪装成他杀，是因为他要为蝶太太顶罪，并且要将凶手绳之以法。他恐怕早就知道杀害诹访先生的是奈香小姐。”
　　蝶太太笑了笑：“你怎么知道我和皇深爱着彼此？”
　　葵也望向我，微微一笑：“来在于女人的直觉。”其实并不全是女人的直觉，皇先生到别墅的时候外面下着雨，可是他却干干净净，连鞋子都不脏，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他在下雨之前就来到了别墅里，外加上他进来的语气，表示他肯定对这里万分熟悉。最后再加上我的直觉，便构成了昨晚我凑在葵也耳边的话。
　　天气放晴了，诹访先生的别墅却依旧昏暗。三元警官将一行人带去了警署，我独自坐在沙发上，葵也靠在一边的木门上抽烟，我闻到了淡淡的好闻的烟草味。
　　“走吧。”葵也将烟熄灭，走到我面前。我轻轻地嗯了一声，拉住他的手。

　　5
　　这座看似灿烂的别墅最终面目全非。葵也拉着我往前走，在到达侦探所的时候他突然停下来，轻轻抱住了我。
　　“有你真好祢子。”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