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夜半无人私语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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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吗？我们即使交换一千次信息，心也没有靠近一厘米。\\\"
伴着一声信息发送成功提示音，画面中原野贵树合上手机，缓缓抬起头，定定的望着灰白天空垂直落下的雪，如释重负的叹了一声，温热的气在瞬间凝结成白雾，模糊了他和他的世界。
季涵都按下暂停键，将画面这一幕定格，出神的看着。是新海诚的《秒速五厘米》，微弱的手机屏光在黑暗中映照出一张有些苍白而温柔的脸，他软软的倚在废弃的乒乓球台子边，摘下耳机，想象着刚刚动漫里的情节，转而抬头望向天空，同样的姿势，同样的表情，同样漂满天的雪花。
那里，总是干净而纯粹。
现世里的人演技再好终究是在表演，充其量是发自肺腑的自欺欺人。而二次元本身就是完全虚构的存在，反而更真实些。
季涵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腐臭气，即使是雪也不能完全掩盖身后满目疮痍的垃圾堆，但他并不觉得难以忍受，相反地，正因为有了垃圾，这里才会被遗忘。平日里同学们大多不愿靠近，即便来，也是捂着着鼻子提着垃圾箱隔着老远横空抛出，偶然经过的人一脸嫌弃恨不得能马上关闭嗅觉.....
大家是不是都忘记了，那堆臭气熏天的垃圾堆容纳着原本属于谁的肮脏。
季涵嘴角显现出一丝轻蔑的笑。他的手指已经冻得发麻，微微的痛觉打断了思绪，也唤醒了身体本身对冷的知觉，他使劲搓搓手放在嘴边连续哈气取暖，又突然停下来，仰起头把眼睛睁得很大，任雪花落进去，融化，一滴一滴从眼角滑落，勾勒出一道弧线，冰冷而刺痛。
电影里俩个人最真挚的爱，最后还是抵不过所谓的命中注定。到底是一样的，无论在哪里，命运都可以操纵一切，亲手堆砌出美好，然后在弹指一挥间摧毁它。现实滋生出太多的虚伪，对别人，也对自己。所以才需要这个地方来安放自己的秘密，沉浸在虚幻的悲欢离合中，放肆的笑，悲伤的哭，甚至可以矫情的模仿，自导自演一出出没有观众的心灵哑剧。
他不觉得孤单，身边的这座老旧宿舍楼在新楼投入使用后变得几乎一无是处，昔日的喧闹消失殆尽，剩下日渐斑驳的墙皮无声脱落着，过去晾满衣服的铁丝被空气锈蚀掉，凄凉的随风摇摆。楼脚下长满各式各样的野草，到冬天都枯黄的垂下来，连清洁工都懒得过来收拾。
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是一种异次元的互相陪伴。
老楼的晚上也会零星闪着两三窗灯光，季涵并不担心会被发现，这里的树年深日久长得格外高大葱郁，即使掉光了叶子，变得光秃蜿蜒的枝条也穿插密集，像是一顶保护伞，遮住了不能被打扰的小世界。他喜欢抚摸粗糙皲裂的树皮，它们既不温暖也不冰冷。这种感觉，让人安心。不因为周遭环境的变化而改变自己温度，季涵就做不到。
只是这座老楼陪着圣越（圣越医大）一起经历了几十年风风雨雨，到如今漫天彩虹功成名就时，却被新校楼所替代。
或许弃旧换新是所有物最终的归宿，不管它们是否接受，旧房子会被拆掉，占地的树被砍伐，多余的宠物被丢弃，珍惜物种被虐杀，凡是有用的就为我所用，碍事的，就应该被毫不犹豫的抛弃，这些看似合乎情理，理所应当的决定背后映射的人类的残忍谁又会在意呢？对于季涵而言，只要不亲眼目睹那种悲哀场景就好。
庆幸的是学校没有闲钱来动工整修或者重建老楼，气派的新楼足以撑起圣越的门面，这个被遗忘的一角，根本无伤大雅。
校园里荡起最后的门禁铃，动人的旋律，轻快的节奏，配着这片雪白，倒多了些情调。季涵回神起身，用力吸吸鼻子，关掉暂停着的动画。慢慢踱步朝宿舍走去，夜灯拉长了这个带着倦意的背影，留下一串浅浅的的脚印。
他不知道，楼上的一双眼睛已然将刚刚的一切看尽，此人正站在五楼宿舍独立小阳台的一角，端着半杯早已凉透的咖啡，漫不经心却目不转睛的注视着雪地上孤单的身影，他隐藏秘密的地方，早已经成了她的秘密。
“安安，你要在那站多久？”
突然的怪叫打断了叶安的神游，才发现自己注视的地方早已没了某人的身影，她嘴角微微扯动了一下，顺手把咖啡杯放在窗台上。身后传来正在加速的脚步声，叶安一脸壮士赴死的无畏表情，她知道，接下来将会有一个大大的熊抱张牙舞爪的杀过来，根本无处可逃。
果不其然，带着一股可以融化一切的温热，袁莎莎冲过来连拖带拽把她拉回宿舍，在来回几个华丽而狰狞的旋转后，两人准确无误的翻倒在下铺的床上，她听到自己床最痛苦的嘶吼一声，
咯..吱...
“我觉得床真要散了”叶安看着一脸无赖的莎莎哭笑不得。
“那多好，正好换新的，你没看见新宿舍楼的床么，崭新的都发光呢。“说罢莎莎又很享受的闭上眼又开始晃动身体。
叶安一脸无奈，也闭上眼不再答话，随床逐摇着。
她和季涵是认识的，在第一次解刨课上被分到一组，那是休学前唯一的交集。
印象里的他，白皙的脸庞棱角分明，右嘴角绽着一个小小的酒窝，笑的时候就会变得很深。整齐的短发，柔软黑亮，右耳坠上戴着一只闪亮的钻石耳扣，叶安第一次觉得物理上学到的金刚石原来可以被打磨得如此美丽，就连戴着的人也变得闪闪发光，让她没办法直视。
所有所有都记得，却唯独想不起他眼睛的模样。
叶安努力回想与他唯一的交集，是在入学第一次解剖课上，他们被无意识的分到了一组，老师叫着几个块头出去搬尸体，后面的两个女生还特意调换了自己的组别，凑在季涵身边，虽然当事人并没有察觉。
人天生就是块磁铁，互相吸引，相互排斥。季涵便是会让人忍不住要靠近些的那一端，大概美好的东西永远都是人们喜闻乐见的。
尸体放好被揭开的时候，身边的季涵瞬间僵住了，他努力克制着身体依然微微颤抖，解剖室里瞬间达到了一种临界状态，死寂般恍惚，毕竟高中很少有机会见到尸体，再加上浓烈的福尔马林味道充斥着每个人的神经，几十秒后便先后有几个女生在老师嘲弄的微笑里捂着嘴狂奔出去。
而季涵，是唯一一个男生。
他煞白着脸转向叶安，右手食指轻轻碰了碰她的肩，示意让一下，叶安有些吃惊，刚刚还笑的灿烂的人儿瞬间成了这样一副瘫软的德行，着实让人有些哭笑不得。随即闪到一边，季涵软着步子缓慢走向门口，教室里嘈杂着传出几声不响亮却深入人耳的男生笑声，嘲弄也掺着得意的味道，他紧抿着嘴，额发被汗浸湿，假装无视了这些不友好。
叶安咬咬嘴唇，快步追上季涵，硬生生的搀住他，他的胳膊冰凉而潮湿，别扭的僵硬着。背后传来一两声戏弄的口哨，她低头”胁迫“着他走。
“谢谢你，我没事。”出了门季涵迫不及待的挣脱了叶安，回报出一个勉强的笑，她的帮助让他难堪。是啊，那时候的叶安，臃肿的看不见五官，身上的肉永远能准确无误的戳中别人眼里的笑点，她忘了他和他们是一样的。
叶安没有说话，转身回到解刨教室，在异样的眼光中认真的看着脸前这具中年男尸，他的肚子被缝了又缝，有些针眼部分已经抽烂。伤口处皮都已经泡的发脓，只连着一些皮肤组织丝状物，右手小指短缺，脚趾甲也残缺不全，着实恶心。一定是被这样反复切割蹂躏了很多次，才能变得如此惨不忍睹。因为是死人，所以没有人在意他的伤口有多少。如果当时知道自己会变得这般狼狈，还会义无反顾签下捐赠协议吗？
叶安看着眼前失去生命的□□费解的抬起头，老师正在上面绘声绘色的讲着人体内脏器官构成，那节课讲的很漫长，大概是因为季涵没有再回来，大概是因为周围的窃窃私语清晰而刺耳。
“就是她啊，献殷勤，看那身段，和相扑一样”
“死胖子”
“嘘，小声点”
“没事，怕说别长那么胖啊。”
陌生的人们，恶毒的语音。刚刚自以为是的义举“只能换来鄙夷，她的援手只会加重某人的羞耻感。人言可畏，是这个世界永恒的真理。但是，她和季涵不一样，他只会被同性嫉妒的美，而她是所有人嫌恶的丑。
在纷乱嘈杂之际，教室后突然响起了一声响亮的关门声，不知是谁摔门而出，震得大家瞬间鸦雀无声。叶安吓了一跳，抬头看向讲台，等着权威人士给个解释，而一向权威的老师像是根本没有听见，自顾自埋首讲桌里。
几秒钟后，教室里恢复了嘈杂，唯一不同的是，话题不再是叶安。
但是那一天，她比平时更讨厌这样的自己。
叶安开始网购各种牌子的减肥药，按自己的理论混搭着吃，克制了大部分食欲。大约过了两个月，效果并不如广告里被吹捧的一样神奇，倒是把她扎扎实实送进了医院，毒素逆袭了她身体的各项器官。经过一年的休学，她才得以康复出院。
大二的叶安已经不再是叶安。她的体重从之前160多斤的体重滑行至98斤，脱胎换骨一般的消瘦身材，脸蛋也棱角分明起来，圆圆的脸，大大的眼睛，嘴唇小而丰满，留着一头及耳短发，刘海细密而柔软服帖在额头上，散着有些营养不良的黄色，倒显得她的脸更苍白。
所有人眼里的美梦成真却让叶安笑不出来，她所期待的美丽，现在不得不需要很多种药来弥补，以前胃口好可以吃下两碗饭，现在不管她想不想先吃两把药是必须的，等吃饭的时候，便没了多少食欲。身体没了多余的肉却需要过多的化学制品来维持，这就是代价，那些死不了又活不好的病，让她得不偿失。
但是还好，她还活着，只要活着就够了。
一年的时间改变了叶安，再次回到学校的时候，反而淡然了很多，这里已经没有人能认出她。班里的同学一定听到些可笑的传闻，但她不在意，爸爸已经为她打通了学校，至少不用留级，这才是最重要的。
这个世界哪里都需要关系和钱，没有关系能做到的，就只能用钱。她并不是富二代，充其量也只是家境稍好，又是独生子女，父母倾注的心血也便可想而知。
回校的那天，系主任把她叫到办公室，虚情假意的关怀之后，问她生活有什么问题。
“冯主任，我得每天煎药，宿舍里的电压承不住。”叶安可怜巴巴的说，
系主任皱着眉想了想，“那你愿意住到旧楼里吗，那里现在没有学生住，就是学校里的清洁工王老太在那里，你要住的话，就给你换个保险，可以熬药，自己生活也方便，房间楼层你自己选，没有人注意那。“
叶安得到了满意的结果，一脸感激的点点头。
她喜欢一个人，身体已经不容有丝毫怠慢，更多时候，她不想让别人看自己的笑话。所以，这样真的方便很多。
第一天上课时候，班主任在讲台上慷慨激昂的说：“大家欢迎叶安康复回到我们的大家庭，鼓掌！”正在教室后面冥想的她打了个激灵，周围渐渐响起的掌声伴随着一阵唏嘘，他们熟悉的都不太能想起来的人，关于她各种版本休学，有被甩的自残，有爱慕的幻想，甚至有神经问题的主人公，如今居然华丽变了身回来，大家顺着老师手的方向寻找，未果。
要知道在大学阶梯教室里想要找一个人难，找一个瘦子更难。看到很多人苦苦探寻的目光，叶安缓缓的站起来，微笑着。她的虚荣心像胀满的气球，在解剖室里所承受的一切，似乎在这里全部得到了释放。她贪婪的欣赏一副副呆若木鸡的面孔，同样的窃窃私语，这一次却变成了质疑的赞叹声，她冲着人群中同样惊愕的季涵，优雅的笑了。这种微笑也许在过去只能自己放在心里，因为胖子永远和气质优雅挂不上钩。但现在，已经不一样了。也只有这一瞬间，她觉得，值了。
回忆被咯咯的笑声打断，叶安慌忙转头。莎莎一手托着头歪着脑袋问，“你那是干什么呢？一会愁眉苦脸的样子，一会又得意的□□..笑死我了。”
叶安有些窘迫，一脸假狠厌的坐起来。
“你个变态，看我不弄死你”话没说完手已经死命的挠过去，莎莎最怕痒，笑声瞬间震亮了楼道里年久失修的灯，她俩相视一笑，又开始头桌打闹。
大战三个回合，叶安率先体力不支的倒下来，熟悉的不适感从胸腔翻涌而上，周围的氧气变得极其稀薄，她艰难的坐起来挪到墙边喘息着，手指指向旁边的桌子，一旁莎莎慌忙反应着跳下床抓起舒喘灵就朝叶安嘴里用力地按了两下，直到她呼吸渐渐平稳下来，那边才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又不是第一次见，怎么你每次都这么大惊小怪，多大点事。”叶安暖暖的笑，示意自己已经没事了。
莎莎没有回话，自顾自的铺好被子安顿她睡下，也不肯回到上铺，俩人睡在了一起。
叶安安静的闭着眼，手被紧紧撰着，莎莎的温暖让她觉得冬天已经不再是冬天。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夜半无人私语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