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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而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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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恒将乔诺放下。
沉默不久,缓缓道:“小姐慎言。在下与小姐不过泛泛之交,实是。”
乔诺发热的脑壳突然冷却了下来。整了整未脱下的宴服,道:“公子可曾娶亲?”
“并未。”
“可曾心有所怜之人?”
“未曾有过。”
乔诺停止发问,面色温静,暖声道:“公子,公子可愿与乔诺结下,亲缘?”
姜恒却不答。
秋风停下,乔诺抬头望了望星子月亮,语气中带着点迷恋之味,“我心悦你,不是戏言。人生十九载,我第一次这般欢喜一个人,脑中不断浮现他的影子,戏本子上说,这便是爱了。你若是不曾悦我,拒绝我也是应当的,我既说得出这番惊世骇俗的话语,便就承得了后果。姜恒,拒绝我,也是无妨的。”
今夜星子格外多,像是约好了出来的。
姜恒收住了心中越扩越大的惊异,道:“此番。”他的目光看向她只着了锦袜的双脚,丝履不知被她扔到了哪处,寻不到了,再抬头看了看乔庄内的灯火已渐渐微弱,继续道:“你这副样子,回去甚有些不妥,不若,便委屈去我的住所将就一夜,明日,我让人送你回去。”
乔诺面有不解。随你去你的住所,便妥当了么。
她被姜恒抱上了大道上的一辆马车上,与姜恒处在一个车厢里。
戌时的道路上已没了行人,安静得很。
微微颠簸的马车随着马夫的吆喝声,乔诺竟生出一种恰似私奔的错觉,正因如此,乔诺在心中安慰自己,此刻,并不是只有他们两个。俗话说,谎话千遍也成了真话。乔诺不停对自己催眠,竟还出了效果,她紧绷的身体陡然放松,竟,睡着了。
姜恒侧头看了看在马车角落睡着的乔诺,手不由自主地揽过她的身体。暖香温玉满怀。
他觉得,今夜,许是大家都疯魔了。
姜恒的住所是一个精致的园子,青竹种了遍遍,很是清幽淡雅。
将乔诺抱到青竹环绕的一处小屋里。除了随身侍奉的家仆四人,此处再无其余人。
姜恒将云被盖到乔诺身上。她睡得很沉,没有防备,亦没有醒。脸上的隆妆并未洗去,锦袜上布了星星点点的道路的灰,素白的裙角沾染的灰尘显眼异常。果真是美人。
“结下,亲,缘么?”姜恒默默念出声,咀嚼其中意味。
他坐在了床榻边,右手抚上乔诺的墨发。束结肖尾垂于肩上的墨色瀑布此刻正散于床榻后。今夜分外宁静。姜恒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自己抚在乔诺发上的右手,却一瞬露出了一个暖春般的笑容。也许,与你结了亲缘,确是件不错之事。
次日,乔诺于清晨醒来。
屋内并未有人。
可床榻旁的小凳子上却放好了干净衣物,右侧方也备好了澄澈的水。
乔诺把面目上化的复杂妆容一一洗掉,又换下昨日的宴服,着上那件干净衣裙。是一件海棠色的衣裙,没有昨日的宴服庄重,却很是妩媚娇艳。裙摆非常有趣,右边的尾摆褶皱得厉害,左边却又平整非常,在这么娇艳的颜色的衣裙上又在胸口处绣了枝青竹,裙摆部分绣了大片大片的山茶花,红色和白色的交织连结。
乔诺目瞪口呆。她十九载人生还从未穿过这般艳丽的衣服。
“叩叩叩。”
敲门声传来,乔诺隔着门问道:“哪一位。”
“小人代公子来请乔小姐到后堂用早膳。”
“我知晓了。”
片刻,乔诺随那家仆去了后堂。
姜恒依旧着一身简单衣袍,素白袍衣上绣着点点青竹。
“先用早膳罢。”姜恒的语气不温不热,不过却很亲近,“你兄长那处,我已叫人通知了,待巳时(9-11时)时,他们会过来接你。”
乔诺温温应下。
早膳是极精致的糕点。乔诺食了一些。但姜恒却只喝了些茶水。
膳后,他们去了中庭的竹林。
姜恒坐在竹林内的一个石凳上,手握折扇,淡然道:“你穿着这身衣服,实娇美。”
话不知从何起。
乔诺木然道:“公,公子过誉了。”
“这本是预备给我未来妻子准备的衣物,现在你穿上了。”姜恒打开折扇,视线却望着高耸的青竹。
“嗯?”乔诺愣住了。这话,可有什么深意。
姜恒从衣襟内伸进右手,拿出一把简单素净的折扇递到乔诺面前。
他面不改色地道:“此折扇物归原主。半月后,我去乔庄提亲。”
乔诺愣得更加长久,她的嘴唇像是久经寒霜一般惨白,哆嗦着不能话语。她听到耳边传来一阵清风般的声音,“你不必慌张,我既给了你这样的承诺,你便是我认定的妻,放心,我会一直同你处在一块,爱之怜之。”
乔诺突然伸出双手拥住姜恒,话语破碎,“我却不是在梦中?我等着你,必等着你。”
她滚烫的泪水落到了他的衣袍上,濡湿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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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乔诺从姜恒处回了乔庄后,就一直在笑。时刻笑着。
庄里盛传是小姐被那姜公子摄了心魂。
她回了乔庄已有十四日,她一直算着日子,还有一日。
怎么不过见过几面,她就能做出这般疯狂之事。她也不知晓。初见之时,她就被那个低沉明亮的声音蛊惑,再见时,他救了她,大庭广众,众目睽睽,拥住她下坠的身体,三见,他仍旧救了她,语气不卑不亢,也没有公子哥的流气,是个很正直的人,更重要的是,他的眼中透出的是一股干净透亮的光芒,污秽没有,狡诈没有,举手投足间流露的是大家之范,是真正的君子。他的容貌俊美,是她所心仪的,他的气质卓然,是她所向往的。找不出哪一处是她所不喜的。或许,他便是她一直在寻的良人罢。
前面说过,乔诺近来的生活,洒满了戏本子里所说的狗血。
所以,结亲这种大事必定不会顺利的。
湘巧从门外急急闯来。“小姐,小姐,溢茗轩送来了信。”
乔诺正在发呆的脑子瞬间清醒,接过信件细细地看。
看完后,却仿佛死去一般瘫倒在椅背上。随后急匆匆地出了院子,径直去了后院的马厩里牵出一匹通体雪白的马来,骑上马身,疾驰地出了乔庄。
她去了东街的溢茗轩。
氲着茶香的溢茗轩如今却是一副残破不堪的样子,木框纱质的活动推门被踏得粉碎,满室的茶具、茶叶四散纷飞,一片狼藉。
仲渊不在。
乔诺骑在马背上,在人群外看着。是训练有素的皇家卫队。在众多侍卫包围之下的事一个不真实的女人,她不是特别美,却散发着成熟女人的韵味,举手投足间,如同带刺玫瑰。
竟是……那个人!
乔诺握紧手中的马鞭,急速离开了溢茗轩。她从来没有这般快速地骑过马,她朝郊外奔去。
丛林密布,是一个摇摇欲坠的小茅屋。茅屋前只有一个五岁左右的小女孩,着一身粉色裙装,她对着直直奔来地乔诺喊道:“娘亲,你来看纯凡么。”
乔诺翻身下马,动作一气呵成,一把抱住跑过来的女孩,温温道:“对呀,纯凡最近乖么?”
“当然乖啦!缎枝去买东西去了。爹爹,爹爹没有一起来么?”纯凡的声音糯糯的,直盯着白马后面,似乎能看到什么东西走出来。
乔诺微微一愣,仲渊他,竟然没有来这里。随即她朝着纯凡微笑,“爹爹最近很忙呢,纯凡要乖乖的,过段时间,爹爹就会来看纯凡啦。”
仲纯凡重重点头,拉着乔诺的手进了茅屋。
在茅屋里待到午膳时间。缎枝回来了,乔诺将她唤道茅屋外的树林之中。
“缎枝,你是仲渊最信任之人,你去了祀城内,你当知道今日所发生之事了。”
缎枝垂着头,她穿得极朴素,沉声道:“知道。”
“仲渊不见了,应是只有你知道他在何处。”乔诺面色铁青,语气僵硬,“你且告诉我他在哪里,今次之事不同往日,那一位搞出那样大的动静,理由我们都清楚。你将纯凡带走,此处不安全,去祀城的邻城沅城内找玉舟行公子,他会安排的。”
缎枝抬起头来,眼中似有惊恐,道:“果真是那一位么。公子在水酉楼。”
乔诺点头,回了茅屋与仲纯凡晚说了一会,对将将进屋的缎枝道:“纯凡依然睡下,现在便走,那一位不认识你,尽可放心行走。”乔诺想了一下,又补充道:“我给纯凡留了封信,待她醒后,你给她念念。嗯。醒后给她作男孩装扮。”
缎枝一一应下。
“那我先行一步。”
骑上白马,乔诺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密密树林之中。
祀城与沅城之间的唯一官道两边均布满了天竺桂,有一条狭长窄细的蹊(只能容一人通过)隐在其中,一条秘密的蹊。
官道上没有人,乔诺牵着白马从天竺桂的之间穿梭。这条蹊并不平整,坑坑洼洼,石子起伏,曲折反复,没有固定的方向,如果没有熟悉它的走法,必定会迷路,因为在这条蹊上间杂了许多延伸向不同方向的蹊。没有人知道,要顺利通过这条蹊走到最后的地点需要将所有的蹊都走一遍,且,按照没有规律可循的走法。
乔诺脚上的翘头履已经有些残破,她走了两个时辰。在她喘息急促的时候,在天竺桂的遮拦之下,隐隐看见了一间横向分布的长廊似的房子。前面有一株三角枫。
乔诺把白马牵至长廊的末尾的马厩拴好,给了些食料。虽为马厩,却一匹马也没有。
仲渊在主屋内,酒气甚浓。
屋内铺满竹席的地面上皆是酒罐。乔诺从边角拿起了一罐没开过封的酒,又从左边的柜子里拿出两个琉璃杯子。
这是一间茶室。
但是现在布满酒气。
乔诺走到仲渊面前,递了个杯子过去,仲渊伸出沾了点滴酒液的右手结果,醉醺醺道:“是缎,缎枝告诉你的么?”
“纯凡怎么办?”乔诺答非所问,扯开酒罐上的密封,自顾自地倒了一杯,又给仲渊倒了一杯,她的神色自然的很,将琉璃杯子送到唇边,抿了一抿。
仲渊将杯子重重丢开,酒水撒了一地,突然发起疯来,语气中弥漫了不可言说的伤感和无奈,“她追来了,我有什么办法!天之骄女,我不过一介布衣,我能做得了什么!”
冰凉的酒水从上而下,淋到仲渊的头上。
乔诺将空了的酒罐扔到门外,她站在屋门口,语气冰冷地说:“你要发疯我不管,纯凡才三岁,你尽可做不到,我尽己所能护得纯凡一生福分,世间这般大,祀城待不得,便去沅城,沅城待不得,便去奚城。”
犹如当头棒喝,仲渊终于清醒一二。
他从屋内出来,看见乔诺站在房前的三角枫前,身体僵硬得如泥塑之人。她已寻得良人,明日就能和人结定姻亲,可,现在,她不在乔庄,居然身在此处。
仲渊红着一双眼,朝乔诺扔去一张薄丝被,混混道:“别凉了。”随后他就去了长廊最头的一间屋子里,也许去睡觉,也许去洗澡。
抓紧手上的丝被,乔诺去主屋内拿了小锅,石头做的烧火用的小炉,将先前用的琉璃杯子也拿了。走到三角枫下,用木片缓缓挖树下正对长廊方向的地方,乔诺从里面拿出一壶酒,把土埋回去。架起小炉,用火石并着干柴火烧起来,乔诺解开酒罐面上的密封,酒气清冽,将这一小罐酒全倒入小锅里,乔诺坐在土面上,背靠着三角枫的树干,缓缓煮起酒来。
今夜没有月亮,没有星子,可能是太累了,乔诺睡着了。小炉中的少量柴火燃尽,只余小锅中的酒香飘洒,清香淳冽。
*********
乔诺再次睁眼的时候,没有日光,微微下着小雨,细细绒绒,连绵不断。
丝被被人重新盖过了!乔诺盯着身上盖得一丝不苟的丝被,心中升起一股不知何所起的思绪。现在,现在,现在可是卯时,无论如何都是不可能的,这里没有别人知道。她扶额,约莫是疯魔了罢,怎地刚醒来就开始做梦呢。
面前的小锅里的酒早已没了酒香,地面上满布三角枫叶,乔诺瞧了会,起身再转身准备看看落叶无数的三角枫。
却瞧见了一个人。
他身着素白衣衫,绣了枝青竹,以一根玉色帛带将头发束起,右手执了把打开的折扇,画了山水松柳,空白处用行书规矩而狂放地书:酒泉,醉山,醉松,醉柳。焉能不自醉?
他的嘴角噙了抹笑容,眼角处有丝丝温柔。
乔诺手中抓着的丝被“噗”地落在地面,她踏着湿松的土面,迎着纷纷的雨点,缓缓而走。她脚上的翘头履破得不成样子,锦袜染上泥土的土黄,很是落魄。
公子静静站在原处,乔诺缓缓走去。她伸出双手拥住公子,死死拥住,素白衣衫被抓得褶皱不堪,隐隐染上了点点泥土色。他将折扇收拢,右手拥住她的腰,左手抚上她的头上,轻轻一使力将她的头按到自己的胸口处,胸口处的衣物有暖暖湿意。
她在嘤嘤哭泣。
乔诺的话语破碎,只零零星星地叫着公子的名字,未言其他,“姜恒,姜恒,姜恒……”
两人进了屋内。
姜恒寻到厨房处为乔诺烧洗澡水。却听得一个声音道:“是你。”
姜恒轻笑,丝毫不放下手中的水瓢,一边舀水一边问道:“阁下,此言差矣。远之并不识得公子。”
从厨房的背光处,仲渊走了出来,他的眼中一派清明,正声道:“是她让你来的。”顿了一顿,仲渊的声音里竟夹了丝咬牙切齿之意,“不得伤害彦姬和纯凡。现今确应是做了断的时候了。她在何处。”
姜恒细细咀嚼“彦姬”二字,竟轻轻笑出声来,用了种玩味的声音道:“她不会搅合进去。公主在祀城内。从今而后,她与此事再无半点关系。”
仲渊看着姜恒提着一桶大小合适的热水走出厨房,无半点关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