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高考，暗恋和死亡（1） ...
-
“我不想看到你！”隔着玻璃，还是能闻到四溢出的强烈消毒水的味道。
白色封锁线包围，被紧紧护在身下，“阿狐•••”
“是你！是你！”门吱扭开了，病床边心电监护仪猛烈地波动。
炎热下血腥味四散得更为浓烈，“没事了。”
没事了，没事了···
炫白烈日的浸泡下，苏九狐有些发晕。令人窒息的高温，混着各种奇奇怪怪的味道，浮躁不堪。
今年的夏天，连一滴雨都不下，好像比去年还热呢？苏九狐头顶上的汗顺着脊梁流到脚下，一身的粗布麻孝衣，长长得都拖到地上，她用手拽着，还是沾了一地的灰尘。自己虽然不高，可这衣服也太长了吧，卖家真是不偷工减料，怪实诚的。
几个熟识的同学，站在远处小巷阴凉处，向苏九狐招了招手，面露惊讶。他们在班里没见过苏九狐肩带孝章，也不明白在昨天高考狂欢中活泼欢快的苏九狐今天竟摇身一变，成为了这个披麻戴孝低头乖巧的孝子。
苏九狐听到自己的名字，抬头，太阳晃了眼。光亮的极致，总是能滋生出些黯淡。七年前的一切，今日上演，老天又轻描淡写地取走众生之中的一丝魂魄。
苏九狐看着自己母亲温和的眼神，有些哀伤。
哀伤最是伤人，不适合苏九狐这个性格明媚，有点儿狡黠的十七岁女少年。
为什么会哀伤呢？苏九狐没有气力思考，脑中所有鲜活的脑细胞已经被两天要命的四门考试榨得没有一丝水分，干巴巴地似死尸陈列在各自所属的区域，像现在的自己无能为力。
丧葬队伍很长，苏九狐不知道这些叫不出名号的亲戚是怎么从四面八方匆匆赶到到这座古朴的石头小城，带着无比的热情来处理这场严肃慎重的丧事。
丧事是一件无限寄托情怀的事情，规矩多，要办的杂事也七七八八，苏九狐虽因高考而错失了这个能够积累些德行的事儿，心里却没有多大因为血缘而滋生出的愧疚。这么多年，苏九狐想了想，两人见过面的次数屈指可数，最近一次，大概是，五年前所谓的家庭聚会，或是，几天前自己在模考的途中不知为了什么突然改变主意去医院的那次？
她一直佩服自己自嘲的水平。
眯着眼看了看四周，最近三个月都埋头在书海的苏九狐，此时如同一个外人般看着纷纷杂杂的人和事。沾了些人气，她内心被壁垒迅速打破，本来已经极尽关闭的感官变得敏锐起来，耳边便传来身边的各种压抑的哭声，真真假假，不好辨别。
苏九狐看到路边百年的梧桐树枝繁叶茂，翠绿翠绿的枝叶显得鲜活又富有生机，和她现在周边一片白色的基调这般不同，富有强烈的生命气息。
街边的菜摊像一条歪歪扭扭的长尾蛇，退了休的大爷大妈吐沫乱飞，与菜贩子做着每日里最有意思的殊死搏斗，硬要从视金钱为性命的生意人口中抠出几分钱来，攒起来为自己的孙子孙女买些零食玩具。她，也是有几分羡慕的。红绿灯前各式各样的汽车没有丝毫不耐烦的喇叭声，静静地在街上各种声音的天然交响乐中歇着腿喘着气，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显现出机器的独特性质。
“阿狐•••”苏妈苏青玫的嘴一张一合，苏九狐听不到，什么也听不到，“阿狐，再不跟上就被后面的人踩到脚后跟了•••”
阿狐，阿狐，阿狐•••
白色封锁线包围，红色浸洒一地，如急救车上的红十字般醒目，“阿狐，没事了•••”
“你来干什么？！”氧气罩下急促的呼吸。
白色的袍子，焦急的身影，担架，急救，绵软的微笑，“笑着，往•••前走。”
“唉，我，不想，见你，走•••”病房里一阵慌乱。
残碎的玻璃，无力的手，“活着•••”
无尽的沉默，世界一片白与黑的交换。
如三月般灿烂，“九瓜，你的名字叫九瓜！”记忆深处，毫无预兆地窜出，稚嫩清亮。
苏九狐手指细腻白皙，带着所有年轻的特质。感受到一直牵绕的手没来由地紧了又紧，她思绪中飞驰的马儿摔死在地上，蓦地母亲拽回炎热的高温中。
要是往常，她一定会扬着不羁的脸庞喊，“老妈，你想害死你亲生女儿！”可是现在，她淡然道，“老妈，我知道了，会走快些的。”因为她明白，自己的母亲很痛。血浓于水的神秘和常年察言观色的经验累积，让苏九狐可以自豪地拍着胸脯说，在许多事情上她甚至比母亲本人更能感同身受。她表现出了应有的担当和责任，表情严肃，举止得体，垂头哀悼，俨然一位知礼明事的小大人。
□□上的折磨许多时候是精神上的解脱，苏九狐在心里呲牙咧嘴地安慰自己，毫不在乎地感受着母亲对自己的伤害。
丧事进行得很利落，苏九狐很是感慨这过程比化学实验繁复冗杂得多。她对这类一丝不苟，步骤精细，目的明确的事情有种天然性的混乱，记不太清楚，也不想闹清楚，她有些懒。
她只大概看出两个事项。
前面有一个将死者遗体从殡仪馆迎出的仪式，有死者的亲属上前哭泣表示一下对死者的不舍与留恋。
后面还有一个念追悼词的事项，基本是概括死者的生平啊，贡献啊，好人好事啊，反正是各种美好，诸般表扬。死者伟大，人都要到土里了，你还能跟着他进土里讨个什么说法！
混在庞大的亲戚队伍里，苏九狐思考自己死后会有这么多人来吗？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呢!人都死了，还要这么折腾，怪费劲的。要是自己死了，她想，就要埋在洒满阳光的草坪上，一个不大的长方形小碑，写上自己想好的墓志铭，平和而温暖。
苏九狐心里的哀伤漫雾般四散，这样灿烂的人也会有莫名其妙的忧愁，就像所有走过青春年少的孩子一样。还来得及伤一伤，挤在汹涌人群中的苏九狐挤到了被草包围，留有雨水冲刷痕迹的斑驳石台旁，上面的主事人拿着一只破旧的混有少许杂音的话筒，声情并茂地念着悼词。石台后面站着无所事事的殡仪馆工作人员。
“嘿，你快一点儿，后面还有一家都快来了！”一个穿着黑色t恤的工作人员迅速迈上不高的石台，偷偷地对着主事人说了一句又迅速下去。
这话很轻，几乎是耳贴耳说的，大概只有苏九狐听到了。苏九狐耳朵很尖，曾经戏言道，狐狸耳朵，肯定尖的很啊！
她的哀伤被这一句话给击碎的，阳光又重新普照。真是讽刺，死也是要排队的，就跟有多大好处似的！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高考，暗恋和死亡（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