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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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其实我是鱼
只是多一双腿
游过时光的流域
浮潜在人海里想飞
2000年六月初的天空阴沉沉的，带着厚重的，让人很不舒服的潮气。这种闷热比大晴天的炎热更让人难受，这是这座城市里每年六七月份独有的梅雨季。
唐宇一大早就出了门，换了三部公车，又足足步行了二十多分钟，终于找到了这条像是这座城市里见不得人的疮疖一样肮脏破落混乱的小弄堂。
他身上穿着的短袖T恤早已经被汗浸湿，头发也湿漉漉的，不过眼神还是明亮的，每一个刚毕业满怀斗志地踏上工作岗位的新鲜人都有这样的眼神。
午间的弄堂里散发着一股由乱倒的烂菜瓜皮，龙虾壳，汗酸臭，尿骚臭和梅雨天的霉气结合在一起的怪味，斑驳的墙边密密麻麻地排列着自行车，马桶刷，破花盆，破沙发，痰盂之类的东西，使得原本就窄的弄堂变得更窄。
几个赤膊的小孩光着脚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追逐打闹，看起来最多小学一二年级的小孩子，嘴巴里却嚷着一些很显然是从大人那里学过来的，诸如“我X那娘额瘟逼”之类不堪入耳的脏话。
唐宇的眉头微微皱了皱，停顿了一下，侧过身，让过他们，然后又继续朝着弄堂深处走。
一个穿睡裙的女人叉着双腿大喇喇地蹲在45号的门口洗衣服，她头一直低着，看不清楚脸，枯黄的头发草草地拿塑料发夹夹起来，她洗起衣服来好像带着一股怨气，用力很大，恨不得把面前那些衣服都揉搓坏。
唐宇踌躇了一下，走到她面前，很客气地问，“你好，请问这里是杨小非的家吗？”
女人停下搓衣服的动作，冷不丁抬起头来，唐宇这才看清楚她的脸，女人的年纪已经不轻了，肿眼泡圆脸盘，偏还纹了个很不搭调的柳叶细眉，显得刻薄且凶悍。
女人恶狠狠地瞪着唐宇，用方言很不客气地问，“你是谁？”
唐宇定了定神，“我是小非的班主任老师，他有好几天没有来上学，打电话也没有人接，所以我过来了解一下情况。”
女人拿眼白看着他，喉咙里发出几声冷笑，“老师是伐，你还满负责任的嘛。”
话一说完，没等唐宇说话，她又登地一下站了起来，边朝地上甩着肥皂泡沫水，边朝着黑洞洞的屋里像骂娘一样大声喊，“吃白食的瘟神，你老师过来了，还不快点帮我死出来。”
唐宇哪里见过这种架势，皱着眉头，站在原地，走也不是站也不是。
伴着几声咳嗽声，杨小非穿了一件旧背心从里屋走了出来，他嘴唇苍白脸色苍白，看起来整个人都站快不稳了，走了几步支撑不在了，只好把瘦得像柴夭般的手腕靠在门框上，却还不忘对着唐宇乖巧地笑了笑，“老师好。”
唐宇见状连忙过去扶住他，接近180公分的十七岁小男生，却轻的像片羽毛，身上好像着了火一样滚烫滚烫，不用摸额头就知道肯定是发高烧了。
“装什么装，帮你得了杨梅烂疮的亲娘一个德性。”那女人又在边上冷嘲热讽。
“你是杨小非的后妈吗？”唐宇拼命压抑住自己的情绪才没上去跟这种女人一番见识，只是实在觉得愤愤难平，结果连讽带刺地憋出了这么一句话。
“老师，她不是后妈，她是我舅妈。”虚弱得站立不稳的杨小非忽然自己笑了起来，露出一对尖尖的小虎牙。
一个小伙子背着一个半大少年走在梅雨季节里湿漉漉的小弄堂里。
“老师，把我放下来吧，我能走。”杨小非靠在他背上闷声说，吐出来的气息暖暖麻麻地集中在唐宇背部那一块地方。
“没事。”唐宇执拗地背着他一路走到了弄堂口。
唐宇扶着站立不稳的杨小非，两个人一起站在路口等出租车。
这么热的天背着这孩子走了这么一路，整个人就像是从水里捞上来的。
“老师，你人真好。”杨小非弯起苍白的嘴唇来对着他疲惫地笑了笑。
坐上出租车火急火燎地赶到了市六医院，挂的是急诊，中年老阿姨医生量了杨小非的体温，又测了心律脉搏，然后不满地看着唐宇，“你是他哥哥吗？怎么现在才送来，再晚一点，就要转成肺炎了。”
唐宇还没来得及说话，杨小非就先有气无力地笑着打断了医生，“他不是我哥，是我老师。”说完他又看了唐宇一眼，然后把头虚弱地靠在了唐宇的肩膀上，闭了眼睛不再吱声。
开单，拿药，挂水，付钱，全程都是唐宇一个人忙活，好在今天医院里的病人不算太多，没排多少队。
忙完了这一切，在杨小非躺着挂水的时候，唐宇又去外面买了点水果和吃的拎进病房来。
病房里没几个人，杨小非躺在最里面的那张床上，很安静地靠在白色的床榻上吊水，他垂着眼帘子，长长的睫毛被病房里的小电扇吹得一颤一颤的。
唐宇放下那一堆吃的，然后在他床边的凳子上坐了下来。
杨小非像是获得感应一样睁开了眼睛，像曜石一样黑亮柔和的眼睛带着笑意看着唐宇，“老师。”
杨小非的嘴唇干燥开裂。唐宇下意识地从食品袋里拿出一罐椰汁来打开，然后轻轻扶起他的头来喂他。
杨小非也不跟他客气，像个快要渴死的人一样在他手里喝着椰汁。
喝完椰汁，他满足地眯起眼睛来笑了笑，“真好喝。”
他这副样子就好像从来没有喝过椰汁一样。
唐宇心里有点心酸，他把个枕头垫在了杨小非的脑后，然后又从食品袋里拿出了一听八宝粥，掀开了盖子去喂他，杨小非就像只乖巧的猫一样就着唐宇手里的塑料勺子一口接一口地喝粥，每吃一口，他都露出那种发自内心的满足表情，就好像八宝粥这种垃圾食品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
吃完了八宝粥，杨小非还舔着嘴唇一副没有吃饱的样子，唐宇于是又从袋子里拿出一只橙子来，细心地剥了皮，一瓣一瓣地喂他，吃了有半个的时候，杨小非忽然抬起眼睛来，仿佛有点害羞般地轻声说，“老师你也吃。”唐宇摇摇头，又接着喂他。
他的鼻子有点发酸，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只是看着杨小非吃东西，就会忽然地鼻子发酸。
第二天唐宇再去医院的时候，杨小非的人已经不在病房里，护士说是一早他自己办理的出院手续。
第二天，他也没有去学校。
第三天，依旧没有去学校。
再后来就放暑假了，暑假过后，杨小非这个人彻底的消失了，他也没来办退学手续，只是草草地打了个电话到教务处说不读书了。
期间唐宇又去过杨小非家里几次，只是每次都找不到他的人，也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他还住在这边，再后来，杨小非的舅妈只要一看到唐宇走过来，马上就在很远的地方叉着腰对他破口大骂，骂他脑子有问题。
唐宇完全想不明白，一个十七岁的孩子离开家还能去哪里，辍了学又能做什么。
他不明白，同样他也无能为力。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