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千山》金玉良源

20、第二十回 问扁舟 何处江心无月明

　　崔颢有诗作曰：
　　君家何处住？
　　妾住在横塘。
　　停船暂借问，
　　或恐是同乡。
　　得知仲达落入烈风堂叛徒钟云江和锦衣卫手中，玉璇贝齿轻咬下唇，心中慌乱无序，过得一时，眼神渐渐清明，取出篮内纸笔写道：“多谢小哥指点！只是不知道小哥从何得知，又意欲如何救出仲达？”写完之后，沉吟片刻，却又将“小哥”二字用墨抹去，然后将纸笔置入篮中。
　　那蓝衣少年看过玉璇的字后，眼神似笑非笑，盯着玉璇看个不休，玉璇脸上又是渐渐绯红，心下暗骂“登徒子”，但思及为人挟制的幼弟，如今好容易抓到一根稻草，却是万万不能放过的，管他虚实真假，且待其后再行查证就是了。明知眼前少年来路蹊跷，一时不得不放下身段，虚与委蛇，缓缓低下螓首，秀美妩媚的眼睛却又斜斜的递个哀怨的眼风出去，这眼里道不尽的缠绵悱恻，却又是无师自通的本事了。
　　那少年一见，登时眼睛一直，心道，完了，完了，这就是老天爷派了来，生克我的前世冤家，一时心里扑通扑通直跳。呆呆将纸笔拿起，却又不断偷觑对面玉璇的含情美目，好半晌不知写甚，恼得玉璇又是一个嗔怨眼神递上，这才慌慌张张开始书写起来，不一时而就。
　　玉璇待得笺纸递上，赶紧看去：“娘子和小舅子受苦，相公岂可坐视。自吴桥起始，我遣出的人马就已暗中保护娘子左右，所以小舅子去向，相公我焉能不晓？只是庶务在身，直至此刻方才赶来与娘子相会，确是不妥，娘子原谅为夫则个。现今为夫还须兼程赶往天津卫，周密部署，细细筹划，以便早日救出小舅子，如此方才显出为夫的高妙手段！”
　　玉璇抬头向那蓝衣少年看去，本来他正痴痴看着玉璇，眼见玉璇抬头，不由露出一个大大的傻笑，只是天生唇红齿白，眉眼深邃，即便傻笑，也是傻子里的将军，呆子里的状元。一时玉璇心中又恼又恨，却又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缠绕心中。列位看官，哪位怀春少女不喜俊俏儿郎倾心思慕，哪位闺阁中人从无半点遐思春情？此刻玉璇窘迫之余，那一丝丝窃喜却是挥之不去，甚是恼人。
　　玉璇怔得片刻，随即警醒：“仲达此刻身危待救，如何将辰光虚掷于此？”她随即在纸上写道：“前路艰险，还请小心谨慎，周全从事。今厂贼势大，何不与烈风堂联手制敌，以求事半功倍？”少年看过玉璇此语，却是冲着玉璇夹夹右眼，说不出的俏皮风流，然后快速写下一行字，依样送了过来。
　　玉璇看后，却是犹豫起来，只因上书：“晓得你对相公的体贴。为早日救出仲达，且取你贴身香帕一用，以取信于小舅子，好将其脱难。”这闺阁之物，岂可轻易与人，万一遇人不淑，被那有心之人拿去，淫词浪曲，大肆唱作，女儿闺誉，岂不一朝尽丧？但看得这少年相貌堂正，英挺不凡，却又不似那居心叵测之辈，一时之间，玉璇心下踌躇不已。
　　旋即一咬牙，心中暗想，这帕儿之上，只有自己亲手绣就的锦绣牡丹，即便万一有事，自己绝口否认，又能如何？计较已定，玉璇取出贴身锦帕，放入竹篮之内，转瞬之间，已被那少年取到手中。他看看手中帕子，又望望玉璇，一时眼里有诉不尽的温柔。片刻之后，他将一块莹润墨玉递还过来，随附的一张字，险些让玉璇死过去。
　　“卿卿娘子大人，这是你相公家的传家宝玉，向来传媳不传女，可要好生收着，将来传给咱们的儿子，要是你不收下。小舅子的事我是断然袖手不顾的。有此信物，待此番事了，我即遣人下聘议娶，以免旁人觊觎于你，为夫一看那“微风堂”的登徒子，委实放心不下。”玉璇瞄着对面那人俊脸上的可恨笑容，暗里险些咬碎银牙，留下墨玉，却又手提笔管，在笺纸上细细描摹，片刻之后，再送将回去，随赠的还有美人娇羞一笑。秋日暖阳之中，有秀美佳人，临窗含情浅笑，秋水盈波间，实是明艳不可方物。
　　那小子看得失魂落魄，待得接过笺纸，一眼看去，却是惟妙惟肖，鲜活无比的猪头一只，忍不住仰头大笑，俊朗眉目间，尽是男儿爽朗，意气风发。一时笑过，这蓝衣少年将锦帕并所有字纸细细叠好，放入怀中深处。随即向玉璇笑望一眼，挥挥衣袖，几个纵落间，已是远远而去。
　　眼见少年离去，玉璇轻捏手中墨玉，玉质细腻，温厚润泽，握在手中，暖意似可直入心底……蓦然间，玉璇听得楼下嘈杂声响，却原来是一些街边小贩，三姑六婆在楼下对着自己交头接耳，指指点点，顿时羞得险些落下泪来，赶忙将窗扇合上，一时心跳不已。
　　半晌，玉璇静下心来，理理思绪，小心将墨玉收起，待要日后归还，然后径直寻林瑞去了。
　　玉璇房间的一侧，便是林瑞的客房。此前林瑞虽未起身，但听得窗外喧哗声渐渐响起，于是干脆起来，开窗看个端详，这一看，却是见着个蓝衣男子在对面屋脊上飞身远去的背影，却也不怕惊世骇俗。林瑞一时若有所思，过得一阵，玉璇已是端着早饭过来了。
　　看着林瑞用过早饭，玉璇将蓝衣少年所述之事告知林瑞，却是不知为何，有意将其痴话略了过去。林瑞听了不动声色，只是问道：“玉璇，依你看来，这男子的话可靠么？”玉璇思量片刻，轻声说道：“这少年昨夜在我房中留书，让我今日一早推窗见他，行事确是古怪，但若有何歹念，昨天夜里小妹就难有幸理。且我观其言行，虽然轻薄无礼……”说道此处，玉璇面上红粉花飞，仍是接着说道：“不是个行止端正的，却也并不象居心险恶之徒。何况，他对我等行程和烈风堂的人事颇为了解，所说的话与大哥昨夜的推断也是不谋而合，所以，小妹觉得，此人所述，颇有可观之处。”玉璇未曾道出的，却是还有一条，这少年对她似是真心倾慕，如此看来，更无必要骗她才是。只是这番思量，未出阁的女子如何在男人面前说得出口？
　　林瑞缓缓点头，他已看出，这少年和玉璇之间必定有所牵扯，却不知是何时结下的缘分。本来若由他出面与这少年直接会晤，是再好不过的，毕竟凭他经验和眼力，有七八成把握可当场断出真假虚实，或说动少年联手应敌。但如今二人虽未谋面，听得玉璇所述之因由也是不无道理，若果真如此，则许多对策必须立时因应调整，不可怠慢。一番思虑过后，林瑞望向玉璇，沉声说道：“为尽速救出仲达，不论他是否确为钟云江裹挟进京，愚兄均须即刻启程，赶赴天津卫，以便便宜行事。此行不为别的，只为万一此事为真，我们提早上路，可有更多缓冲时间，寻出机会营救仲达。只是如今还应兵分两路，留出人手，于此地处置核对账簿，递送银票等事宜。如此安排，即便此消息不实，我们还有机变后手，可供应对。”停得片刻，林瑞说道：“璇妹你没骑过马，且此去需日夜兼程，长途奔袭，极是艰辛劳碌......妹妹你听愚兄一言，还是暂且留在此地。待此间事了，愚兄再从速安排人手送你入京。”
　　玉璇咬着下唇，沉思不语，片刻之间，却已有打算：“大哥，请带小妹一同前去，千难万险，小妹亦是甘愿承受，绝不拖大哥后腿。虽从不曾单独御马，却可与大哥共骑，只须多备一匹马，轮流换乘即可。无论如何，玉璇定要亲眼见到仲达平安脱险。何况，就算小妹留守此地，未必不会遇上凶险。”妙目流转，透出的却是坚定光芒，此际，名节之流的桎梏，已丝毫不在权衡之内。
　　林瑞看着面前小妹嘴唇紧抿，目光坚决，知道玉璇亦是打定主意，待要再行相劝，话到口边，却是终究没有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