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千山》金玉良源

18、第十八回 辨杀机 最难决断是人心

　　高千里有诗作曰：
　　六出飞花入户时，
　　坐看青竹变琼枝。
　　如今好上高楼望，
　　盖尽人间恶路歧。
　　辽远夜空，正如无边蓝幕，其上点缀无数闪烁星辰。过得一会儿，月上中天，千里俱明，那温柔月色似水流淌，潺潺流入人的心底，一片清凉。
　　月光透过金蟾抱蕊雕花窗棂洒到地上，光影圆缺，其间却似有魔影憧憧，受困此地，无以脱身。窗前小圆木几上，放着一只黑布掩罩的普通木质鸟笼，内里应是那所谓的翠翎飞鸽。
　　林瑞坐在柞木方桌前，淡淡看着眼前从临东米铺寻到的账簿封皮，其余人等或坐或站，目光也均是不离那烧焦的账簿封皮左右，有那乖觉而善看颜色的，还不时来回看着林瑞和冯心勇等主事人物的面上颜色，试图先行领悟出些什么，却失望发现并无所获。
　　玉璇坐在床上，身子大半隐没于阴影之中。桌上灯光为众人身子重重遮挡，偶尔漏出一星半点来，将玉璇的身影照得明明灭灭。
　　半晌，林瑞开口：“心勇和列位兄弟，你们有何看法，不妨说出来听听看，或能启发一二。”说着，他抬起头来看向众人。
　　冯心勇此刻眼睛仍是红丝遍布，自从亲身证实张子敬和冯婉娘已经殒命于沧州，他强压心中伤痛，已将此事反复思量多次，此刻林瑞见问，他当即说道：“三爷，心勇觉得关键还在钟云江坛主身上。此刻账簿被毁，应是钟坛主所为，若是他人拿到账簿，定会带走，而非烧毁。而账簿被烧毁，应是危险迫近，钟坛主不得已而为之。张冯二人已是殒身米铺之内，若是钟坛主也一同遭遇不测，贼人无须携尸他往，故而心勇大胆揣测，钟坛主此刻已携带林仲达全身而退，只是一时半刻，为了躲避追杀，不知藏身何处。因情势迫急，甚而连家中老小都未及安顿好。”
　　众人有的点头，有的出声附和，有的不言不动，但并无人出声反对，显见堂中兄弟大都觉得冯心勇此言有理。林瑞食指轻屈，敲敲桌面，发出脆响，众人一时安静下来，目光均看向他。
　　只见林瑞轻皱眉头，低声说道：“心勇说的在理，这的确不无可能。钟坛主应还尚在人世。”稍作停顿，他又说道：“只是还有几个疑点亟待析释，其一，为何几乎同时之间，他城中友人的小妾携带金银细软潜逃？这深闺女子，如何安排得这般周密，几乎是凭空消失，并无痕迹，与钟坛主的失踪着实相似。难道这也是巧合？其二，张子敬为人心细，且素来警惕，观其陈尸米铺堂屋之中，而婉娘尸身处于后院之内，显见他们二人遇害时是并不在一处。有可能是不同人物同时下手，也有可能同一人先后为之，而要想在张子敬孤身一人时在其后背偷袭，设非多人围攻，则定是熟人暗害。”话到此处，林瑞桌下的拳头渐渐握紧，目光凌厉，浑身杀气漫溢。周围兄弟听得此言，也是面上色变。
　　林瑞紧接着说道：“翠翎飞鸽仍在米铺之中，若有烧账簿的功夫，为何不将飞鸽带走，向总堂告急，莫非飞鸽对他已然无用？城中暗系兄弟俱在，若是危险迫近，令其不得不焚毁账册，为何他不召集暗系兄弟前来助阵，或者将仲达先转送到暗系兄弟处潜藏？即便必须逃亡，他也可依总堂规矩，在城中青楼巷弄附近留下暗记，以便兄弟们查找并援手，为何今日兄弟们无法找到此类暗记？再退一步，如今账簿焚毁，有可能是防备敌人得之，也可能是防备堂中兄弟得之。”
　　一口气说道此处，众人已是骇然四顾，面面相觑。而林瑞目光沉沉，不怒自威，眼神似是望向无限远处，紧紧盯着某人。停得片刻，他再度说道：“并非本座不信自己兄弟，只是如今破绽重重，令人疑窦顿生。疑点不除，真相终究难以大白。水落石出之前，凡事皆有可能。此事干系重大，众位兄弟仍需小心谨慎为先。”众人默然，皆是点头不已。
　　冯心勇在一旁问道：“三爷，那如今兄弟们该当如何着手追查？按属下猜测，钟云江不会真将家儿老小置之不顾，不如找几位位兄弟蹲守钟云江家宅附近，监看其人员往来？”林瑞颔首：“此计可行，可安排数位兄弟，轮班值守，但若五日之内无有消息，即可撤回。”略作沉吟，随即又再说道：“此外，林公子乃忠良之后，如今却在我烈风堂手中失踪，我等兄弟定要将其找回。为早日救出仲达，免遭奸人所害，我欲向总堂请出江湖报恩令，遍请天下英雄助力，以便早日找到仲达。各位兄弟心中有个数，也许过得几日，报恩令一出，找上门来的江湖朋友会不少。”
　　这几日，心勇还需请米铺的伙计和账房与你一同盘存点库，毕竟这也是堂中进项之一。其余安排，待我与总堂以飞鸽互通消息后，再行定夺。”众人应命而去。
　　林瑞清楚玉璇妙擅丹青，待众人去后，他立时请玉璇为仲达画出小像一张。同时，林瑞奋笔疾书，细述堂中可能已有奸细或叛徒，并将自己与丁先生对此事的见解和凭证一一列出，提请总堂暗中查明。
　　林瑞在书信中大略交代营救林御史儿女的情势，以及眼前仲达失踪的困境，并陈明欲请总堂发出江湖报恩令，用以求助江湖朋友，留意仲达踪迹，甚或直接营救。同时也请总堂密切留意京中动向，只因仲达若落入东厂手中，必会递解往京城。
　　最后，林瑞请总堂调出钟云江近年近月呈送备查的账册，交由堂中得力弟子兼程带往沧州，以便依据盘存所得和账房，伙计的言辞，进行对照核查。
　　此前为江南灾民筹措的银票险些失劫，但事已平定，兼且已因之得到薛广元信任，故而为尽速将银票递送南京，林瑞向总堂讨要一只训好备用，可往来于南北直隶的翠羽飞鸽，意欲直接将银票传递至南京分坛，进而转交官府。再有一只，则是为了联络此时正赶往川中的丁先生，问询顾沛章所知的东厂谋划。
　　不一会，书信匆匆而就，玉璇的工笔画像也已妥当，纸上仲达鲜活已极，直欲透纸而出，玉璇自己细细看过，难免一阵鼻酸，交得给林瑞后，才稍稍平复心绪。
　　提及这翠羽飞鸽，不得不述说一二。却原来此鸽乃辽东异种，通体洁白如雪，身形较之寻常鸽种来的大，且耐远飞，速度也快，故而烈风堂精心饲育，小意训导，而这些鸽子也确实争气，此前立下诸多功劳。为了便于区分，总堂还以翠绿秘药为每一羽鸽子的翅下羽翼上色，若药不对路，绝无可能洗去，故而此鸽也名翠羽飞鸽。林瑞取出笼中鸽子，剪下一点翠绿羽毛后，浸入酒醋混合的瓷碗之中。片刻之后，见碗中酒醋色变，这才放下心来，把书信并画像置入鸽子足上的精巧黑漆银筒，然后将其放飞空中。
　　望着夜空中的翠羽飞鸽扑扇着翅膀，快速远去，林瑞和玉璇对视一眼，这一来一回，至少需时数日，如今能做的，只是翘首以待罢了。